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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幻人生  梦想  齐东强

　　刘秀哭着叫道：“哥……哥……我……”
　　此情此景，无论谁见，都势必为之动容，但也仅此而已，谁能有更好的办法呢？
　　送走了刘秀，项冰倒在炕上时而唉声叹气，时而愁眉苦脸……
　　第八章 反动标语
　　将晚的时候，屈荷走了进来。
　　“你咋这时候来了？”项冰问道。
　　屈荷往炕沿上一坐，说道：“咋着？我就不能来吗？——这么黑，你也不开灯。”说着，她拉亮了灯，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小小的屋子。
　　“六子哥，看起来你的脸色不太好，咋了，没生病吧？”屈荷关心地摸摸项冰的额头。
　　“没……没事儿。”项冰说道。
　　“没事儿就好。”屈荷笑道：“今天本来是我们结婚的日子，我来陪你来了。”
　　“陪我？”项冰诧异道：“你没搞错吧？你太爷爷刚死了没几天……”
　　“我知道。”屈荷平静地说道：“人死了，就啥都没了。我干啥不干啥与他啥关系？对他有啥妨碍？人都应该为自个活着不是？”
　　“你倒想得开。”项冰说道：“村儿里人都咋看你？咋说你？”
　　“管它呢，我愿意，我高兴，就行了，管它别人咋说。”屈荷不屑地说道：“再者说了，除了我太爷到死也不知道之外，谁不知道咱俩的事儿？”
　　项冰摇摇头，说道：“对不起，我不能留宿你，你快走吧。”
　　屈荷不满地说道：“咋了这是？要不是我太爷死了，今天晚上我就成了你真正的老婆了。今晚原本就应该属于咱俩，所以，我特地来和你当两口子啊。我都不怕，你怕啥？”
　　项冰注视着屈荷好一会儿，屈荷奇怪地问：“看啥呢？咋着了？”
　　项冰这才说道：“我在想，你真让人难以琢磨，你连女人的一点矜持都没有，连一点虚伪的掩饰都没有，说你象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又不贴切，但此外又别无词汇能恰当地形容你这个人。真不知你这样的人是怎么形成的。说句实话，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那就太好了。”屈荷笑道。
　　“不过，咱俩不合适。”项冰又说道：“我早就想说，但我知道你肯定听不进去，就一直没说。今天我忍不住了，还是要和你说说。”
　　屈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急问道：“咋不合适？”
　　项冰淡淡地说道：“首先，你知道，我真正爱的人是刘秀同志，不是你。即便咱俩勉强在一起，同床异梦的日子你愿意过吗？再者说了，咱们在性格、文化、爱好等各方面都差距太大了，恐怕很难融合到一起。还有一点，你也许没有想过，我是城里人，万一哪天国家政策有变动，我回了城里，你该咋办？所以我想……咱俩……还是分开算了。”
　　“啥？分开？”屈荷怒道：“你别做梦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耍我，我就要你好看。”
　　“行，行了，算我没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项冰无奈地说道。
　　“这就对了。”屈荷笑着去拉窗帘。
　　“你干啥？”项冰急问道。
　　“你不是说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吗？”屈荷边拉窗帘边说道。
　　“不是，我是说……唉，跟你也说不清。你真的快走吧。”项冰着急地说道：“姑奶奶，我求你还不行吗？”
　　屈荷冷冷地说道：“我既然来了，就不走了，你叫妈也不行。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喊了。”说着，她快速地脱光了衣服，赤条条地立在项冰面前，说道：“那天你看了我，没那啥。今天晚上你爱咋看咋看，爱咋地咋地。”
　　项冰看着屈荷的胴体，叹口气，淡淡地说道：“一切都象做梦一样，没想到这么多的荒唐事竟然都发生在我身上。”
　　屈荷似乎没有听，她弯下腰去，用自己的唇堵住了项冰的嘴，他们就势抱在了一起。他们的影子在窗户上晃动。……
　　项冰一觉醒来，向四周看看，只见周围一片漆黑，很明显，天还没有亮。他伸手摸了摸枕边，没有摸到人……屈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了。“终究还是有所顾忌。”项冰笑道。由于离天亮还尚早，没过一会儿，项冰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八仙村的人们又被召集在村东的大榆树下。
　　“今天我们召开个批判会。”吕全有说着一拍手，两个带着红臂箍的姑娘从老榆树后押过来一个中年妇女。这妇女又矮又丑，边走还边流着眼泪。大家一看，这不是吕全有的老婆A吗？怎么回事？难不成吕全有要批斗自己的老婆？不少人面面相觑。只听得吕全有说道：“A，坦白交代你的问题。”——这下，事实得到确认了，吕全有确实要批斗自己的老婆。
　　“批斗完亲家，就批斗老婆，真行啊，都快过年了。”徐士行嘟哝道。
　　A立在那儿，低着头，默不作声，只是流泪。
　　“和你结婚这么多年了，没听你说上多少话，你是哑巴啊？”吕全有怒视着A愤愤地说道。
　　A仍是只顾流泪，一声不吭。
　　吕全有的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也都莫名其妙，纷纷上前询问：“爸，我妈那么老实，她咋的了？”
　　吕全有不予答复，而是转向人们嚷道：“这个老娘们儿实在可恶，把我当成她的私有财产，不许我和我别人来往，也不深说，就爱哭。这是啥作风？这是老封建，我们应该对她批评、教育、挽救。大家说，对不对啊？”
　　吕全有和阿丑的事情早已被暗传得沸沸扬扬，内中的情由基本上每个人都能猜出七、八分，所以，与会的人们都噤口不语，没人附和。
　　吕全有扫视了一下人群，见人们反应冷淡，不免有些失望，只好又转向A说道：“你自个说说，你错了没有？”
　　A低着头，还是照旧流泪、一声不吭。正在这时，项冰从人群里走出来，不紧不慢地走上高地。他走到A近前，大声说道：“你把吕主任当成私有财产，这还得了？你这是大错特错了。你记住，以后不准把吕主任当成自己的私有财产，要把他当成公有财产。”
　　人群中顿时迸发出一阵哄笑声。
　　“对，把他当成公有财产！”何苦来等几个人附和着喊道。
　　A抬起头来，不解地望望项冰，又看看吕全有。此时，吕全有早已觉得无地自容了，他低头想了一下，又抬头说道：“我今天有些不大舒服，改日再批斗她吧。时间以后再通知。”说罢，恨恨地瞪了项冰一眼，也不宣布散会，自顾自地走了。
　　刘秀给项冰使了个眼色，项冰会意地点点头。稍后，待众人三三两两地陆续散去，刘秀走近项冰，小声说道：“你老是这样，小心他整你。”
　　项冰一笑，说道：“没事儿，他要是整我，肯定有人不答应。”
　　“你是说……”刘秀低头不语了。
　　吕全有在不欢而去之后，越想越觉得窝囊，越想越气愤难当，不禁骂道：“真是太妈妈的了。”还一脚踢开了迎面而来的小狗。
　　接下来的一连几天晚上，有许多人都看到吕全有独自一人到村东的大榆树下静坐，何苦来等人下意识地说道：“八成要出事儿吧？”
　　这天将晚的时候，阿丑来到屈荷家，对屈荷说道：“吕主任叫你和项冰同志有事儿，让你们一块儿到队里去。”
　　“啥事儿啊？”屈荷问道。
　　“吕主任没说，这我也不知道。我琢磨着，准是你和项冰同志的婚事儿什么的。”阿丑笑道。
　　“行，那咱们一块儿找项冰同志去。”屈荷愉快地答应了。
　　他们来到项冰的住所，叫上项冰，一同向村部走去。当他们来到村部时，吕全有早已等候在那里，正拿着手电筒把玩，一见他们进来，笑脸相迎道：“你们来了。项冰同志，屈荷同志，今天交给你们一个很光荣的任务——我这里有个标语，项冰同志字写得好，随便把它写到哪家的院墙上都行，写的越多越好。屈荷同志去帮忙提个桶什么的。——标语就是‘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 ”
　　项冰疑惑地问道：“吕主任，这么急啊？再者说了，这标语是不是有点儿过时了？……”
　　吕全有摇头晃脑地说道：“哪里？哪里？明天一早，上头要来人检查。阶级斗争的弦儿一刻也不能放松，无论到啥时候，都得提防着赫鲁晓夫这样的人物出现。行了，你们快写去吧。”
　　项冰还要分辩什么，阿丑在一旁说道：“咋着，字写得好就骄傲了，会摆谱了是不？”
　　项冰只得说了声“哪敢啊”，就一手拿着刷子、一手拎着白灰桶向外走去。屈荷则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吕全有和阿丑相视诡异地一笑。吕全有随即向阿丑使了个眼色，阿丑会意地点点头。
　　路上，屈荷疑惑地对项冰说道：“今儿个吕主任说话有点儿阴阳怪气的，好象有点儿不对劲。”
　　项冰问道：“哪不对劲儿啊？”
　　屈荷想了一小会儿，说道：“我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怪怪的。”
　　项冰一笑，说道：“一准是那天我说他是‘公有财产’，他见了我害臊了。”
　　屈荷笑道：“就你这尖酸、刻薄的样，真难为我看上你。”
　　在他们路过村里的那口井时，屈荷趴在井口照了照自己的模样，还冲着井里啊啊地喊了两声。项冰打趣地说道：“这么晚了，能照见啥？你自我陶醉呢吧？有人为了你差点儿跳进去。”
　　屈荷直起身，笑道：“就你坏。”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何苦来家土砌的院墙外。项冰放下白灰桶，拿起刷子在桶里沾了沾，就在那墙上挥毫写起字来。写罢，他望着“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那几个大字深深地叹了口气。
　　“六子哥，你写的真好！”屈荷夸赞道：“咱们要不要再写几处？”
　　项冰也不答话，拎起桶来往西就走。屈荷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项冰在徐士行家、曹子高家的院墙上各写了一条标语“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就与屈荷各自散去。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项冰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脑海里不时地闪现出“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几个大字。“这是怎么了？平时最让我费神思的事是刘秀、屈荷和我的关系问题，今天怎么老是和这几个字较劲？”项冰越想越奇怪，越想越睡不着……
　　就在项冰胡思乱想的时候，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拿着手电筒在村里蹑手蹑脚地行动着，不时地引起犬吠的声音……
　　次日一早，何苦来急匆匆地跑到吕全有家，一进门就大喊道：“吕主任，不好了，有人要打倒中国。”
　　吕全有一愣：“啥？打倒中国？咋回事儿？”
　　何苦来说道：“有人在我家的墙上写的标语‘打倒中国’，字好象……”
　　“象啥？快说啊。”吕全有着急地说道。
　　何苦来定了定神，说道：“字好象……好象项……项冰写的——只有他才能写出那么好的字。”
　　“走，看看去。”吕全有说完，向外就走。何苦来在后面紧紧跟随，还不时地捂嘴偷笑。
　　当他们来到何苦来家的院墙外时，已经有齐长平、曹子高、徐士行等几个人立在那里了。
　　“打——倒——中——国”曹子高边用手指着，边一字一字地念着。
　　“吕主任，你看——那不是？”何苦来指着墙上的字说道。
　　吕全有脸色铁青，正待说些什么，却听齐长平说道：“吕主任，这不合逻辑啊，难道说写这字儿的不是中国人？打倒中国，那不也是打倒他自个吗？这里面有啥误会吧。”
　　吕全有怒道：“你懂个屁！阶级斗争这根弦，一刻都不能松。”
　　何苦来说道：“吕主任，那边也有。”
　　“哪还有？”吕全有问道。
　　“那边，我带你看看去。”何苦来说道。说罢，他起身就向西走去，吕全有等人在后面紧跟着。果然，他们见徐士行、曹子高家的院墙上也有“打倒中国”四个大字。
　　“真是无法无天！”吕全有环视一下众人，问道：“你们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作声。这时，何苦来说道：“还用问？这字就是项冰的。”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最终基本上都说道“差不多。”
　　“找项冰核实一下再说——要不是他写的，可不能冤枉好人。”吕全有说着朝项冰的居所就走，众人也都在后面跟着。
　　当他们来到项冰的居所时，门还关着，窗帘还拉着。很明显，项冰还在睡觉。
　　砰！砰！砰！吕全有狠狠地拍了几下门，同时喊道：“快起来，快起来。”
　　“马上就来。”屋里面传出项冰的答话声。
　　过了一小会儿，项冰边开门边说道：“昨晚睡得有点儿晚。”他猛一抬头，见门外有许多人，不禁一愣，急问道：“我……我咋了？”
　　“咋了？你是不是在何苦来、徐士行、曹子高家的院墙上写字了？”吕全有阴沉着脸问道。
　　“是啊，写了。咋了？有啥问题吗？”项冰疑惑地问道。
　　“他自个承认的啊，你们都得作证。”吕全有转向众人挥手说道。
　　“我们都作证。”众人附和着说道。
　　吕全有又转向项冰说道：“啥问题？你自个看看去。”说着，一伸手，抓住了项冰的一只手。
　　“吕主任，不用拉，我自个走。”项冰很听话地走出了屋子。但吕全有却并不松手，其他人见状，自发地把他们二人围在中间。
　　来到何苦来家的院墙外，吕全有把项冰往墙的方向一推，说道：“你自个看看。”
　　项冰定神一看，只见到“打倒中国”四个大字赫然入目，不由得鼻尖冒汗，想了片刻，转向吕全有平静地说道：“吕主任，你是知道的，是你让我写的‘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我只是照办而已。”
　　“是，是我让你写‘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的，可你呢，把‘赫鲁晓夫’弄到哪里去了？”吕全有气得直跺脚。
　　“我有证人——屈荷同志可以作证，我明明写了九个字，咋就剩四个字了？”项冰说道。
　　“谁不知道屈荷和你……”何苦来话只说了半句，剩下的半句被他咽了回去。
　　“找屈荷同志问问去。”曹子高说道。
　　正在这时，有人说道：“上面来人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男一女走了过来。
　　吕全有急忙迎过去，握住为首的那位三十多岁、眼角有刀疤的男子的手说道：“欢迎领导们来检查、指导工作。”
　　那刀疤眼点点头，松开手，也不答话，走到墙边，望着墙上的字一阵冷笑，忽然厉声问道：“谁写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项冰。
　　“是……是项冰写的。”吕全有说着，用手指了指项冰。
　　那个随刀疤眼一同来的女子走到项冰近前，仔细地打量了项冰一遍，说道：“是他吗？可别搞错了。”
　　项冰感激地看了看那女子，估计她也就二十出头，面貌还算清秀，最明显的特征是两个脸颊各有一个酒窝。
　　“谢谢你，小酒窝。”项冰心里默默地说道。
　　刀疤眼环视了一下众人，问道：“是他吗？没错吧？”
　　“没错。”何苦来说道。
　　刀疤眼一挥手，喝道：“把这个反革命分子带走。”随他而来的另两个男子上前，不容分说，每人抓着项冰的一条胳膊，扭着他就走。
　　吕全有望着项冰渐去渐远的背影发出了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
　　项冰被抓的事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周边的十里八村，屈荷一家人自然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一种恐慌的气氛立即笼罩住了屈家，屈家上下的每个人都惴惴不安起来。屈直一家人为了避嫌，只好暂时不与父母、妹妹见面。屈玉番、何巧、屈定、屈荷四人也只好躲在家里研究对策。
　　“这事儿冤枉了项冰，我亲耳听到吕全有让项冰写的‘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几个字，现在咋能说项冰反革命呢？”屈荷气愤地说道：“我要给项冰作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