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  父亲三部曲  文艺片  中国台湾

　　△家宁抓住这个沉默的空档。
　　家宁： 有件事情我想跟大家宣布一下……
　　△没人太注意家宁，大家继续吃饭。
　　△家宁十分难以启口，结结巴巴了好几回……
　　家宁： 我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可是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发生的。
　　△大家咀嚼之余，分一些眼光给家宁。
　　家倩： 哪一科被当啦？
　　家宁： 我认识一个男孩，男的， 我们彼此相爱， 我们打算将来在一起生活，不过因为他家很大， 他说他父母会喜欢我， 所以我决定搬过去住，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 我怀了他的小孩……（家宁一口气说完，愈说头愈压得低低的）。
　　
　　101 场 傍晚/外景 朱家大门口 人：老朱、家珍、家倩、家宁、国伦
　　△国伦将行李箱塞进计程车后车厢，与老朱握手，家宁拥抱家珍、家倩后，朝老朱挥挥手。
　　家宁：爸……
　　△家宁、国伦坐上计程车离去。三人目送车子扬长而去。
　　
　　102 场 晚/内景 上海浴池 人：老朱
　　△老朱坐进澡堂的大池，热水将他吞噬，他闭上眼，放松下来，一动也不动。
　　
　　103 场 夜/内景 厨房 人：家珍、家倩
　　△家珍、家倩默默的洗着碗盘。
　　家倩： 这个家宁噢！我还是不太敢相信……爸还好吧， 他去哪儿？
　　家珍：大概找梁伯母聊天去了吧， 别担心他， 放心去你的阿姆斯特丹，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家倩愣了一下，不语。
　　家珍： 去啊，我是说真的。
　　家倩： 姐，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你从化学系一毕业就跟那个……叫什么名字的……
　　家珍：（吃惊，放下正在洗的碗） 李凯啊！
　　家倩： 如果你从化学系毕业就跟李凯一起出国， 那现在会怎么样？
　　家珍： 提他干嘛？
　　家倩： 或许你这一生都改变了。
　　家珍： 我现在这样， 又怎么样？
　　家倩： 难道你希望一辈子就困在这里吗？如果我告诉你最近我遇到……
　　家珍：（打断家倩的话） 不要跟我讲这些， 这里是家，没什么不好。
　　家倩： 这里是家，没什么不好， 可是不是你的全部啊！
　　家珍：（忍不住摔盘子） 可是这里是爸的全部啊！我比你了解他多得太多了，家倩，为什么你会觉得你要干涉我的生活？你有什么权力告诉我我该怎么感受？
　　（声音小下来） 没错，李凯是曾经让我心碎过， 也许你以为我很可怜， 一直没有办法恢复过来……但是我至少还有一颗“ 心” 可以碎， 我也不需要你来补。
　　家倩：（受了伤，小声） 那你对我的心又了解多少？
　　家珍： 一点也不知道， 因为你从来也不认为我值得分享你的心。
　　家倩： 不对，自从妈死后， 你就开始当起我的家长，不是我的姊姊， 是你把我挡在外面。
　　△两姊妹站着，家珍静静的哭泣。
　　家珍： 我以为你讨厌我。
　　家倩：（更小声） 从来没有。
　　△停一下，家珍往下看。
　　家珍： 我把盘子打破了。
　　家倩： 没关系。
　　
　　104 场 日/内景 家倩办公室 人：家倩、男女同事
　　△倩打电脑，看窗外出神，拿起电话拨……
　　△葛雷的电话答录机声： 嗨， 如果你是王伯刚， 请别再打了， 如果是妈，请提醒爸别忘了喝我给他的好茶，其他的人请在哔哔声后留话，我出国旅游去了，我再打电话回来， 好，留话。
　　家倩：葛雷啊， 听到留话请打电话给我？没什么事啦！只就是很久没联络……
　　△办公室门开，一群男女同事涌进。
　　女同事： 恭喜， 副处长， 人事命令已经生效，恭喜恭喜……
　　男同事：……不要忘记我们喔，要记得我们喔……
　　△家倩拿着电话愣住。
　　
　　105 场 日/内景 朱家客厅 人：老朱、梁母
　　△茶几上狼藉的瓜果盘、烟头，一根烟往上头捺熄。
　　梁母： 我老家是湖南长沙， 胜利以后呢我才跟我先生搬到上海， 上海不是有个同德女中吗？我们就住在那条巷子后头， 我先生啊也喜欢烧菜， 只可惜他自己没有口福， 来台湾十年不到就得胃癌走了（老朱帮她点烟，梁母往前靠一步坐）。
　　我也是一个人啊咬牙把孩子带养大，不容易啊， 朱先生，你看看这些孩子们， 长大了翅膀一个比一个硬，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谁理你啊！真不值得，我告诉你……
　　△老朱面无表情，看着梁母不停开关的一张嘴，切至按摩师的手。
　　
　　106 场 日/内景 上海浴池 人：老朱、按摩师傅
　　△老朱趴在上海式澡堂的按摩台上，高明的按摩师傅正以韵律式的脆响，将内劲搥入老朱周身的穴道里面，老朱看起来一点也不轻松。
　　
　　107 场 夜/内景 家倩办公室 人：家倩、李凯
　　△家倩忙着打电脑，李凯坐在她桌上，她打完了一些东西，舒了一口气。
　　家倩：好了！
　　李凯： 我明天一早就把它翻出来。
　　家倩：（靠椅坐、揉眼，看看他，有点留神的样子）然后你就要离开去谈判了？
　　李凯： 大概再过两个礼拜吧！我要先回美国一趟， 然后再过道这里一下，再去雪梨。 我已经问过老板看能不能放你几天到那边去一下， 我可能会需要你。
　　家倩： 你一个人去应该可以的啦！
　　李凯： 老实讲，自从你升了级以后， 这事应该由你来决定， 技术上来说，你已经是我的上司。
　　家倩：（很累的闭上眼） 不对，我本来就是你上司。
　　△李凯在家倩身后，开始帮家倩按摩。
　　李凯： 是的，老板。
　　△家倩轻舒一口气，享受他轻柔平和的触摸，他感到她些微的不自在，把手缩回来，她抓住他的双手放回自己脸上，两人凝视着对方。
　　家倩：我……
　　李凯：嘘……
　　△两人拥吻，先是温柔地，然后愈来愈热情，李凯将家倩自椅子上抱起来，家倩紧紧的夹着李凯，两人情不自禁地倒在桌上……突然，家倩的神情改变，李凯开始褪下家倩的衣服，家倩紧张起来。
　　李凯：（热情）家倩……（注意到她的改变） 怎么了？
　　家倩：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李凯： 我知道。
　　家倩： 叫我朱家倩。
　　李凯：（执意地吻下去） 随你！ 什么都好！
　　家倩：（命令） 叫我朱家倩、朱佳倩。
　　李凯：（微愣）……朱家倩、朱佳倩。
　　△李凯继续吻家倩，这回家倩硬是将他推开，李凯只得起身。
　　李凯：（不懂）你怎么啦？
　　家倩： 难道你真的把我大姐忘得一干二净？
　　李凯：……你大姐？
　　家倩：（起身整理衣服） 对！ 我大姐！朱家珍就是我大姐， 你跟她在大学那段感情也不过九年前的事情， 她到现在还活在那段历史记忆里面不肯结婚， 而你居然把她忘了！
　　△家倩艳色的口红在李凯和自己嘴上都糊成一片，这样的两张嘴在吵架有点滑稽。
　　李凯： 朱家珍。
　　家倩： 你现在才想起来啊？
　　李凯：（摇头） 我不记得有这个人……但这名字好像听过似的。
　　家倩： 听过？
　　李凯：（辩解）我真的不记得这个人吔！。
　　家倩：（点头） 你满会装的嘛？ 如果你觉得尴尬的话，算了。
　　李凯：（走至门边开灯） 我们之间一定有误会， 如果我认识这个人， 不管她是不是你大姐我都不需要否认。
　　△此时激情已不复在，两人一面整理衣衫，一面进行对质。
　　李凯：（追问）……再给我一点资料。
　　家倩： 成大化学，你的同班同学， 你还需要我补充什么？
　　李凯： 不可能……成大化学根本没几个女生！……她还有什么特征？
　　家倩：（吼） 她是你女朋友吔！ 她初吻都献给你了， 她有什么特征？ 我不知道！
　　李凯： 不是……她不是我朋友！……她也不跟我同班， 我现在想起来……她是化乙的，我是甲班， 她跟锦凤好像很熟……
　　家倩：（诧异）……你认识锦凤？
　　李凯：……她是我女朋友啊！ ……不过后来我们没在一起！……我到美国去的时候她已经结婚了， 嫁了个老外！ 去年我还在芝加哥碰过她一面啊！我想起来了， 锦凤常提到的那个好朋友应该就是朱家珍……你还好吧？
　　△家倩此时脑门紧张，这比自己的谎言被揭穿还让她感到难堪。
　　家倩： 你说这些都是她幻想编出来的？ 你骗人！
　　李凯：我为什么要骗你啊？ 怎么搞的？
　　家倩：（震惊、喃喃自语） 这些都是她编出来的！
　　
　　108 场 夜/内景 雷蒙家 人：家倩、雷蒙
　　△家倩自楼梯跑至雷蒙家门口，按门铃许久。
　　家倩：（喃喃自语）拜托， 在家……
　　△门开了一条缝，雷蒙打着赤膊站在门后。
　　家倩： 雷蒙，还好你在， 我刚刚经历了一件很荒谬的事情……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女人：（ O.S.） 雷蒙，谁啊！
　　雷蒙：（转头回应）噢， 没有啊。（对家倩小声地）嗯……我里面有点……
　　家倩：噢……我知道……
　　雷蒙： 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雷蒙把门关上。
　　
　　109 场 夜/内景 圆山饭店大厨房 人：老温、厨房员工
　　△老温慢慢走进厨房，大伙儿列队鼓掌欢迎他回来。
　　△一员工随手拿了几朵花送老温。
　　员工： 温师傅，祝你早日康复。
　　老温：（挥了挥手） 好，好， 别拍马屁了， 干活去，干活去， 都给我干活去，去，去……
　　△老温显然对同事们的盛情很高兴，但却装出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
　　另一员工：（拍拍他） 温师父。
　　老温：（挥手示意） 等一等。
　　△他找到一张椅（凳）子坐下，大伙儿安静下来，看着老温闭着眼睛坐着，感觉有点不对劲。
　　△老温依然闭眼坐着丝毫不动。
　　△一位员工走过去，轻轻碰了碰老温，又探了探他的鼻息，他静静的转身面对大家。
　　员工： 温师傅！温师傅！
　　△厨房全景：全体员工呆站原地，厨房里传出蒸笼冒气与煮锅水的声音。
　　
　　110 场 夜/内景 朱家客厅 人：家倩、家珍、老朱
　　△家倩带着疲乏的感觉回到家，走进客厅，看见家珍陪着老朱坐在客厅，家珍鼻头红红，刚哭过的模样看着家倩。
　　家珍： 怎么这么晚呢？
　　△家倩看家珍朝她走近，家倩正考虑该用什么反应对家珍。
　　家珍： 温伯伯走了。
　　△家倩怔着。
　　
　　111 场 日/内外景 金宝山 人：老朱、家倩
　　△金宝山全景。
　　△两人走向金宝山正殿，在祭坛上拜了拜，倩拿着老温遗照，老朱捧着老温的骨灰坛，走入地下室。
　　△宽敞的地下室，错综复杂的排列着整齐的灵位，两人找老温的灵位。
　　家倩： B 南七二零五，应该在附近。
　　△两人将老温的骨灰坛安置在 B 南七二零五灵位后离开。
　　△山雨飘着，老朱坐在凉亭上掩面痛哭，一旁的家倩拿面纸给他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