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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简要梗概:
这是改革开放前后,发生在农村草根人身上的故事,他的一生十分平凡,从小就喜欢爆玉米花,娶妻生儿女被一家看不起,只是他临死给了全家人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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怂人,钱二喜
穆韵之
老实巴交的钱二喜,是那种八竿子也打不出一个响屁的人物。可是,谁会相信就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他能爆出一锅又一锅白花花的玉米花,看看他那干活老道顺手的样子,不免让人们有点出乎意料。只有那时,他那张呆板的脸,才会活跃起来,时不时,还挤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一过农忙,钱二喜就会骑着破自行车,驮着爆玉米花器具,在周围几个村庄轮着爆玉米花,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谈起钱二喜爆玉米花,还得从他小时候说起。钱二喜小时候,就木讷呆板,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活蹦乱跳,一天蔫蔫怔怔,绷着小嘴,不吭一声。父母看着孩子那个样子,嘴上不说傻,可心里也不是滋味呀!谁不愿意自己孩子有出息?可是不论父母如何善导,钱二喜也没多大长进,话少得可怜,犹如家里那副小石磨一样,拐一拐,转一转,人不拐它照样不动。
一天,有一位爆玉米花的人来村爆玉米花,别的孩子只要父母来为他(她)爆了玉米花,手里抓着,嘴里嚼着,欢天喜地,一蹦一跳,跟着父母走了。尽管钱二喜的母亲也为他爆了玉米花,他却不跟母亲走,仍蹲着瞧那人一锅又一锅地爆玉米花。那爆玉米花人走后,钱二喜时不时嘴里冒出,‘砰’‘砰’爆玉米花的响声,父母听见了,还高兴了一阵子。
以后,只要村里来爆玉米花的,钱二喜就会跑去瞧,任凭父母如何叫都不愿意离去。上了小学,老师让每个学生谈自己人生理想时?他不用思考就说想爆玉米花,当时就把全班同学逗得哄然大笑。后来,这句话,成了人们最时髦的玩笑话。他十五、六岁的那年,他从地里回来,见一个爆玉米花的,就又站在一旁看。那爆玉米花的师傅要解手,让他帮着照看一下摊子,恰巧隔壁二大娘来爆玉米花,见他为那爆玉米花守摊子,就开玩笑说:“钱二喜,你从小就想爆玉米花,来给大娘爆一回玉米花。”他受宠若惊,毫不含糊,从二大娘手里接过盛玉米的茶缸,倒进气压锅里,将口封闭,支架起来。他一手拉风箱,一手摇气压锅,很认真地操作起来。气压达标后,他将气压锅口对着铁丝网兜,却在气阀柄上一磕,“砰”一声爆响,白花花的玉米花喷了多半兜。二大娘惊讶!这时还来了几个爆玉米花的人惊讶!解手回来的爆玉米花师傅更惊讶!
从此,钱二喜会爆玉米花的消息在村上传开了,他父母听了高兴的不得了。在那个年代,庄稼人没多大念头,钱二喜的父母认为爆玉米花也是一门手艺,孩子会爆玉米花也算长出息了。老俩口私下一捏咕,把家仅有的积蓄拿出来,为孩子买了一套二手爆玉米花器具,钱二喜见了喜欢的不得了,恨不得晚上抱着睡。
自从有了爆玉米花器具,钱二喜闲不住,从生产队地里回来,无论多累,只要有人送来玉米,他就点火支锅,爆出白花花的玉米花来。任凭人家给个三、五分钱,以钱二喜娘的话算是给个炭钱;如果不给钱,也都是乡里乡亲没啥说道,就算钱二喜锻炼锻炼手艺。
冬天农闲,钱二喜就带着爆玉米花器具,到邻村去爆玉米花。不料刚爆三、四锅,就被邻村的民兵连长把他带到大队部,并指责他是“投机倒把”,要割他这个“资产阶级的尾巴”,没收他的爆玉米花器具。他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不吭一声,忍着气压锅烫手,抱着东西死活不撒手,任凭人家连推带搡,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幸亏,有人将信捎到村里,他娘知道钱二喜在邻村被扣,却颠着小脚跑到大队书记家,哀求大队书记去邻村大队要人。大队书记披着棉袄找到了邻村书记说:“老伙计,你咋与一个缺心眼的人飚上劲了。是不是,你也缺心眼啦?”“球,你村咋出了这样不合格产品?要不是看他憨呼呼的,早把他整稀啦。”“唉,谁的爹娘不愿自己孩子有出息,可是这孩子干啥都是半吊子,唯爆玉米花开窍,才让他出来为广大群众服务的,那知你们将他当尾巴割呢?”“这怨你考虑不周,你看出来唱戏的、说书的、卖糖人的,那个不得有大队证明信。你给他开个证明信,不是就结了。”
回到村,大队书记给钱二喜开了证明信。从此,钱二喜有恃无恐,一到农闲,周围村庄的人就能吃上他爆的玉米花。
一天,钱二喜爆完玉米花,摸黑回家。半道上,他见一位老太太昏倒路旁,头上有个血窟窿汩汩流血。他从内衣白褂子上撕了条白布给她包扎上,呼叫了半天老太太才醒过来,只是老太太头晕腿软走不成路。钱二喜只好背着老太太送回家,离开时老太太拉着他手只夸他是好人。
后来,钱二喜才知道他救的是一位富农婆。那富农婆也算有良心,一天夜里,她领女儿蓝花屏来到钱二喜家,说什么要将女儿许给钱二喜做媳妇。钱二喜父母,开始有点犹豫,嫌人家成分高,后来想了想自己儿子那样的成色,能娶上媳妇,就算谢天谢地了。两家草草举办了个仪式,蓝花屏就成了钱二喜的媳妇。
蓝花屏跟了钱二喜也算安稳几年,再也不像在娘家那样受人白眼了,一过运动吓得一家人心惊胆颤。蓝花屏的肚子也算争气,一口气为钱二喜生了三闺女一个儿子,也就是生儿子那年改革开放开始了。
随着改革开放深入开展,钱二喜老婆蓝花屏能说会道的本领显示出来了,她再也不用顾忌家庭成分,便吃起开口饭,当起媒婆,就像一只花喜鹊叽叽喳喳游说乡村,为青年男女牵起红线,不过她牵线是有偿服务。从此,她吃香的喝辣的,打扮的光脱脱的,家活不用干地活不用忙,成了职业牵线说媒的媒婆。
常言道:会说话当钱使。蓝花屏就是这样的人,每天走东村奔西村,吃了男方吃女方,说成一处亲,挣一处好处费。蓝花屏手里有钱了,人也就风光起来,开始是走路,后来骑上轻便凤凰自行车,再后来骑上女式小木兰摩托车。当时,农村女人能骑上摩托车的少的可怜,蓝花屏这样骑着小木兰摩托车不知羡慕死了多少农村女人,也让男人们嫉妒。不过那时她的公公婆婆都去世了,她在家是说一不二。
蓝花屏手头宽绰了,花起钱来就大方,给在镇上上高中的大女儿买了自行车,给上中学的二女儿买了运动衣球鞋,给上小学的小女儿买了新书包,还给宝贝儿子买了玩具冲锋枪,一家人风风光光,好不潇洒。唯独美中不足的是爆玉米花的钱二喜,每天仍是黑鼻子灰脸的,让人看着龌龊,像吃了苍蝇一样不舒服。有天,钱二喜戴着爆玉米花器具回来,蓝花屏说:“往后,不要爆玉米花啦?这家不在乎你挣的那三核桃两枣的,省得给我丢人现眼,就在家当大爷好啦!”
在家当大爷的钱二喜,享起清闲来,反而不自在起来。每天恍恍惚惚,东失一头西失一头,不知干什么好,仿佛找不见北一样。三个月下来,人像得了一场大病,人不仅瘦了一圈,而且变得痴痴呆呆。蓝花屏见人变成这样,自己也害了怕,跺跺脚说:“算了!你是怂人怂命,享不了清福。我看你就是爆玉米花的命,你就爆玉米花吧?不过要离俺和孩子远些,少在俺和孩子们面前丢人现眼。”钱二喜如获大赦,两眼闪着光彩,当天就骑着自行车驮着爆玉米器具,跑到邻村爆玉米花去了。
蓝花屏哀叹自己命运不济,嫁了个只懂爆玉米花的窝囊废,她越想越感到窝囊,一见他心气就不顺,过去还叫他个孩子爹,现在张口闭口叫他怂人,后来连孩子们也跟着叫起怂人来。
有一天,钱二喜的儿子放学去邻村的同学家玩,恰巧遇上在邻村爆玉米花的钱二喜。钱二喜见到儿子,出于父爱本能,他惊喜地呼出儿子的名字:“小锦,小锦,吃玉米花?”他顺手拎起一塑料袋爆好的玉米花,递向儿子小锦,不料儿子小锦看都没看他一眼,反而绕他而过。同学问小锦:“那爆玉米花的给你玉米花,你咋不要?”“我才不吃怂人的玉米花。”小锦狠狠地说。钱二喜拿着一袋玉米花,僵立在哪儿,脸上流露出无奈的尴尬。
晚上,儿子小锦将此事告诉了蓝花屏,这下可炸了马蜂窝。蓝花屏带着女儿儿子,口诛笔伐齐上阵,你一言我一语,狠狠“批斗”了钱二喜一番,最后,“约法三章”让钱二喜签字画押。自始至终,钱二喜就说一句话“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不过钱二喜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不管‘约法几章’只要叫他爆玉米花就成。
爱风光的蓝花屏搭了大队石子厂吴采购的几趟便车进城,一来二去,两人对上了眼。吴采购隔三岔五搭讪蓝花屏进城,两人出双入对,黏黏唧唧,或像两口子。去年吴采购老婆猝病死了,他萎靡了大半年,现在与蓝花屏搭挂上了,每天油头粉面,精神得像个小伙子,走到哪都是咋咋呼呼,仿佛这世就他有本事。
村上有的女人沉不住气了,就对钱二喜说:“钱二喜,你老婆与吴采购进城了,你还有心爆玉米花?”钱二喜愣了一下,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她进她的城,我爆我的玉米花,这不是挺好吗?”那女人生气地说:“你是真不开窍,还是装不开窍?你不怕戴绿帽子?”“管它红帽子绿帽子,我就喜欢戴草帽子。”说完,钱二喜骑着车走了。那女人失落地说:“怨不得老婆骂他怂人,不光怂还是肉货。”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钱二喜的大女儿、二女儿相继出嫁,三女儿也到谈婚论嫁,儿子也上了高中。蓝花屏仍是打扮得俏俏的,不断跟着吴采购逛县城,不过那时候吴采购已不是采购,却承包了石子厂成了小老板,自己也买了212吉普车。冬天,蓝花屏坐着吴采购开的车进城,一路上说说笑笑,忘乎所以的吴采购在拐弯处没刹住车,一头栽进深沟,吴采购当场死亡,幸亏抢救及时才保住蓝花屏一条老命,不过这几年她挣那些卖嘴的钱,也被花了一个精光。
自从那场车祸,蓝花屏再也不能吃开口饭了,她的咽喉受了重创,连说话都困难,何况说媒呢?蓝花屏一下子变老了,人也本分了。就是那年,钱二喜得了病,人是一天比一天瘦,后来,他索性不去爆玉米花了,就一人钻到南面的小屋里躺着,一躺就是半天,蓝花屏就劝他去医院检查检查,他说他是被她车祸吓的,也许休息几天就好了。从此,他除了吃饭送屎尿,很少走出南面的小屋。过年后,钱二喜瘦的连小屋都懒得出来,拉屎尿尿都在屋里,女儿儿子嫌他脏不愿意理他,只有蓝花屏想起时给他送口饭吃,想不起就饿他一顿。女儿儿子说钱二喜干耗还不如死了,蓝花屏呜噜着说:“他窝囊一辈子,临死也不让人清净。”
没想到,儿子小锦接到考上北方科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一家人悲喜交加。为了让小锦上大学,蓝花屏将大女儿、二女儿叫回家商量凑学费和生活费的事。大女儿说她公公癌症住医院,落了个人财两空,还累了一屁股饥荒,现在就是打死她也凑不出一分钱。二女儿却吭哧了老半天说凑个一、二百她当家,多了她当不了丈夫家。三女儿说你们咋是这样,要是她砸锅卖铁也要凑个千儿八百,可惜她没婆家。小锦一听两个姐姐也帮不了大忙,哇地一声哭了。蓝花屏气得只抽自己耳光,呜噜着说:“我没用啊!耽误了孩子前程。当时,真该撞死我呀!”那情景,不像是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倒像是接到死亡通知书。
正当一家人无望之际,只见草珠流苏帘子“哗啦!”一声分开,一个人背着鼓鼓囊囊麻袋,一头失了进来,摔倒在地上,一家人“啊!”地一声惊呼,见是骨瘦如柴的钱二喜,一个个流出鄙视的目光,仍由他爬在地上,没有一人搀扶一把,蓝花屏瞪他一眼,还没好气地呜噜道:“你来捣什么乱?”
钱二喜抬头,用手指着麻袋,用着吃奶劲说:“钱——钱——”
女儿们不以为然打开麻袋,见是满麻袋拾圆、伍圆、贰圆、壹圆成捆的钱,个个不相信地揉揉眼睛,看了又看,那确实是成捆的钱呀!蓝花屏和女儿儿子七手八脚一番数点,共是四万零三佰二十元。谁会想到一个被孩子老婆看不起爆玉米花的怂人,会攒这么多的钱?一时间,蓝花屏与儿子女儿,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