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已在华语剧本网版权保护中心进行版权登记，登记2020-B-01300】

　　“不是〈一九八四〉里监视人民的老大哥？没有侵犯个人隐私之虞？”
　　“不站在比高科技更高的位置，如何看见高科技在犯罪？”局长又一名言。
　　只是，如何知道安心局科技处的科技真的比较高？现在的高科技、高科技，高到一般干员都无从判断有多高科技。
　　人永远不知道科技高到什么程度。
　　修曾问科技处的：“如何确定电波干扰器真的在干扰窃听，而不是在偷偷录音？”
　　科技处的赏了白眼：“相信机器就对了。”
　　相信机器？但，安检室的工作不就在质疑机器？
　　这次末日会的案子据查嫌犯家中多有太空水疗舱：蛋型的太阳床加按摩浴缸。顶盖模拟日光，底盆模拟海洋，能让人枕在太空无重力技术喷射水流上，享受按摩、泡澡、睡眠等多重模式。但会不会有隐藏版模式？譬如：催眠？教人加入邪教，再进一步深度催眠？
　　安检室便查了两件事：
　　一、水疗舱是否产生异常声波？
　　二、使用者是否产生异常行为？
　　目前尚未发现任何异常。
　　但仔细想想，再仔细想想──白色塑胶板，黏土，死光雷射枪──那些进过水疗舱的，难道不可能早被压制成准教徒，早变质成了会爆炸的黏土，只要读过使用说明书的人啪地一声，下道暗示？修不禁猜想，或许安心局私放了一千颗静待引爆的炸弹。
　　＊＊＊
　　“学长的表情，怎么和平常不太一样，不太标准？”
　　“嗤，表情有标准的吗？那你最好重修你的表情。”
　　修偷偷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尽量适合这一天，日常庸俗。却又不免有种预感，这一天会不太正常。
　　“能重修，我也想重修，可……”漏斗才往工作区走没几步，忽地身子一矮，一脚踢上，另一脚随即补上，跌个四脚朝天：“哎哟……死当了。”
　　修的鼻子笑出声：“跌成这样，你还不开班授课？”
　　“我叫漏斗，特技是摔跤。没错，不是摔角，是摔跤。”修永远记得漏斗自我介绍时，当场摔了个跟眼前一模一样的一跤。只要漏斗继续摔跤，世界永远有部分和原先想像的一样吧。
　　“学长不是要我们快快受伤，快快长大？你看我，这样有没有长大点？”
　　看漏斗不正常的模样，今天大概会很正常吧。
　　“好，不痛、不痛，长大了，自己站起来。”
　　修正取笑漏斗，突然──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警示铃响，警示灯亮，广播即刻跟进：三级警备、三级警备！
　　怎么回事？修看了漏斗一眼。漏斗还倒在地上，不敢起身。三级警备，得静待后续指示。
　　指示来了，要修赶往二一三区。二一三区？有什么状况？有什么状况都跑不了几步路。也就这几步路，修的肋骨跑出仿佛得哀一辈子的痛。这是“实训”来的伤了，一辈子还久着呢。
　　修捂着胸口，到了二一三区，将遮尘的塑胶布帘唰地一掀──
　　“你们在干什么！”
　　只见三名干员围着一台太空水疗舱，水疗舱的顶盖开了一半，死亡的味道飘散开来，里头的是：一具焦尸。
　　修瞪向那三人：“你们，死的是谁？”
　　■文生（二）
　　“无罪一票！”
　　“无罪再一票！”
　　陪审室里正在计票。陪审长戴尔文每开一票，就将票亮了亮，像在说：“你们看，我没说错吧？听我的就对了。”
　　文生以视角余光审视戴尔文。指甲剪得十分俐落，袖口、领口新得像刚买来的，明明陪审团被隔离了大半年，戴尔文却依然精神奕奕，该有胡渣的地方，根根砍得一干二净。大概乐在其中吧。
　　当初戴尔文刚当上陪审长，就官威十足，说：“你们当中，该不会有人不信法庭能审判宗教吧？不信人能审判神吧？这样的陪审员应该不存在吧？不会通过陪审员调查表后，才来放弃陪审员资格吧？不会审了一半才来说不相信陪审制、说这不过是在转嫁法官的责任这类鬼话吧？”
　　“接下来──有利害关系的、有既定立场的、有公职资格的，都请事先声明！怎么，这些话，法庭上审过了一遍，你在这里还要审一遍？”一人不满。
　　“提醒。我只是想提醒大家，我们是国家精挑细选出来，有能力制裁不法的唯十二人选。我不希望有谁是──明明在外头有私生子、私生女，有足以被绑起来、影响审判的人，还待在这里一脸假公正。我们每一个都是不受威胁的孤家寡人，对吧？”
　　当初诉讼双方都同意，只让无后顾之忧、无牵无挂的人进陪审团，以免受人“遥控”。还除去精神不济的、身体有恙的，好能长期陪审。这就剩下目前陪审室里一十二名三十、四十、五十多岁的单身男人了。
　　“当然了，我们都可以把身家性命全豁出去，我们还在乎什么？”一人附和。
　　文生暗想：是呀，那些活在末日的死徒也是。他们更不在乎把谁的身家性命豁出去。
　　铁窗外头，那些太过饱满的光影颜色，恐怕也不在乎陪审团或末日会在乎什么，他们只是继续他们的自由。
　　开票结束。
　　开票期间，文生瞥见左位的陪审员在纸上每开一票、画一笔，共画了三个小人：圆头一笔画，身体一笔画，两手两脚共四笔画；两个小人画得缺手缺脚，只一个小人画全了。
　　画小人？这是哪门子的计票法？
　　“有罪，三票。无罪，三票。不表示意见，六票。”
　　“三比三？”
　　“好了，九比三。”
　　“怎么九比三？”
　　如何九比三？薛丁格盒子里的猫有可能生，有可能死，在统计学上是二分之一的生，二分之一的死。如今陪审室下的被告，既有罪又无罪，成了二分之一猫、四分之一猫？
　　“那六个不表示意见是怎么回事？不投票好撇开责任，减少罪恶感？学法官一样？”
　　“所以我说九比三。只要支持有罪或无罪的三个人被说服，转投另一方，审判就完成了，对吧？”
　　“不表示意见的那六个人，对跟从另六个人的意见没有意见？”一人问道，环视众人。
　　文生偷偷看了戴尔文一眼，发现戴尔文也在看他，还附赠一抹微笑。文生左手无名指不禁动了一下。
　　戴尔文曾私下看着他的眼睛，问：“我们十二人，都无后顾之忧，因为都无后，对吧？可总有一个最后挂念的人，是吧？你最后挂念的人，是谁？”
　　他当时看着戴尔文的眼睛，回答：妻子。
　　□你的妻子死了，恭喜你了
　　“你的妻子死了，恭喜你了，”一名肩上绣了警徽，警员模样的家伙堵在文生家门口，大咧咧地：“你没有嫌疑。”
　　文生一愣，呐呐地问：“怎么回事？意外？自杀？”正要一步踏进家门，那家伙伸手挡了一下。
　　门口早拉了黄色警戒线。警戒线后，几名员警正在拍照，准备撒粉采集脚印、指纹；一名员警手持摄影机过来，正对文生。
　　“有自杀征兆？”
　　“不，怎么想，海绮都没有自杀的可能。”
　　“那你怎么会问是不是自杀？”
　　“我……我不知道。海绮怎么了？”
　　“房子有没有改装？有没有什么密道、密室？或者有没有隐蔽的逃生门、第二道门？确定？你确定要这么说？到时候就别怪我们找你麻烦。好，那么，这就是间标准密室。”
　　“密室？怎么是密室？门不是开着？”文生两眼盯着被销融的电子锁，似乎心里也被烧破了一个大洞。
　　“门是我们开的。你妻子的公司说她没来上班，怕有意外，我们就强行开门，然后发现……”
　　“对，所以不是密室。你们破坏了门。”
　　堵着门口的那家伙听得老大不快，摆出了流氓相：“你在不满什么？”
　　文生两眼狠瞪这个耍流氓。
　　“是末日会干的。”手持摄影机的员警冷冷说了一句像是打圆场的，或和稀泥的。
　　是电视说的吧，一个再普通不过了的上班族出门前透过大门上的鱼眼窥见黑压压一群大人拥着一个小孩来拍门了。大概也就是吵着要糖、或要你捐钱来张小星星贴纸之类的。
　　咿哑一声，那上班族开了门。
　　嘎啦一声，那小孩掏出枪，转起了左轮。轰！开了枪。
　　吧嗒─吧嗒─吧嗒──，那群大人左脚踩皮鞋、右脚踩皮鞋，走了，开脱了，都没罪！杀人的不是他们。
　　如此这般，杀死一个、再杀死一个，徒留下“为和平而准备”的弹壳在水泥地面敲出不甚谐调却又十分完美的音阶。音律不甚谐调，犯罪却十分完美。然后，那黑压压的一群再去拍下一户。
　　末日会正在挨家挨户收拾叛徒，还有不肯连署相信末日会的。
　　“你妻子很可能是末日会叛徒。”
　　“不可能。”
　　“不可能？你怎么知道？这种事要调查才知道，不是你说了算。”
　　文生愠怒了双眼，捏了捏拳头，紧握住，嘴唇微微颤动──这样像了吧？一个悲愤的丈夫大概就这样吧？即使感情早就变了，他依然会对妻子的死去感到悲哀。虽然唯一可悲的是：妻子死了，而他想的却只有如何撇清嫌疑。
　　□怕什么？
　　“不敢表示意见？你们对政府也太没信心了吧？还有，投无罪的，怕什么？怕政府保护不了你们？不都把那些末日死徒抓成末日死囚？怕什么！”一个陪审员大声骂道。这个大概投了有罪。
　　“安心局也有后续保护计画，我们又都是孤家寡人，要改名换姓、改换人生都行，还怕什么？”这个也投了有罪？
　　──保护计画？嗤！他们知不知道安心局相信保护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把人关在牢里？保护计画就不过是在大财团底下当廉价劳工，住暗不见天日的密闭公寓里当房奴，还得当得感激涕零、泪流满面。
　　“保护计画当真？不有失踪的证人？那证人保护计画呢？”
　　“嗤，还证人保护计画，当局连军研所的炸弹都能搞丢，还能保护谁？证人失踪？我看，死了吧？”
　　“怎……怎么死了？”
　　“我……我真不该进陪审团。”
　　──我才不该进陪审团。
　　陪审团另一十一人恐怕想不到吧，文生，还有海绮，都在大北市捷运毒气事件被害人保护计画之下。
　　■修（二）
　　安检室二一三区的三名干员缓缓转头，看着修，然后缓缓摇头。
　　修走近那三人当中，水疗舱里尸体的焦味更重了。还透着一股化学药剂的味道。修皱了皱眉头。那一身焦炭的独独伸了一只手，定定地指着他，像是指着凶手。凶手是谁？修转看那三人。
　　“你们谁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们打开盖子就发现了。”
　　“送货来的是哪一班？”
　　“要……要查纪录。”
　　“档案室会有纪录。手套。知道尸体的身分吗？”
　　“死人如何审判神？”
　　“什么？”
　　“盖子底部。”
　　只见一人指着水疗舱顶盖，修头一转，赶紧查看。找到了。顶盖下，炭黑的字迹写上了：死人如何审判神？
　　像是尸体用那指着凶手的手指写的。不，尸体如何写字？凶手会在那三人当中？不，安检室的工作，档案室都有摄影，那三人真要做了什么，都瞒不了谁。
　　“死人如何审判神？看起来像在威胁我们。有接到任何讯息吗？像是要求停审……”
　　“末日会的激进派？他们不是说，要是法庭再不释放‘神的孩子’，‘神’将亲手惩罚那些……‘不乖的孩子’？”
　　这是在示威了？死的是审判神的，还是保护审判神的？是安心局干员，还是安心局干员保护的对象？是被害人？证人？记得有个证人失踪了，是证人？还是陪审员？这里是第一现场，或第二现场？尸体焦化也有可能是化学药剂造成的，这一点得问科技处。不，不论如何，安心局都有鬼进来了。鬼能进安心局？会是谁？
　　修想起了黎丘之鬼。
　　黎丘之鬼，能模仿人，以假乱真，害得黎丘丈人先是以鬼为人，后是以人为鬼，就三两下把自己的儿子当鬼杀了。
　　这是〈吕氏春秋〉里的故事。泷冈大学入学式台上就在讲这个，要人“火眼金睛孙悟空”，看清人，看清鬼。
　　修不觉手指往眼角一比，再向前一指。突地心惊肉跳。安呢？有鬼进了安心局，安呢？
　　＊＊＊
　　“学长，你要干嘛？你要走？”
　　那三人像是预见修的想法，紧张地直问。怕是修向上报告他们哪里违法，哪里乱纪。修却怕他们看穿自己的本意。
　　“必须先请示上级。”
　　“监视器，在这里用监视器向上级报告不好？”
　　修皱了眉。
　　──知不知道上世纪有一种机器叫传真机？根本不能传真，该叫失真。要是透过机器就什么都能知道了，也用不着叫我来看。没空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