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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面报联合指挥中心，申请区域管制，并请领分区搜查！”
　　那三人听了，当下对着监视器报告了一会，报告得有模有样。是怕有什么处分，还是装的？修有点信不过这三人。要是他转头上报，他们不还是逃不过？
　　修再仔细翻看尸体：“烧得很干净，身高约一米七四，男，亚裔，齿列矫正过，很完整。”
　　标准的安心局干员资料，像特勤组的，跟修一样，没什么特征。
　　“身上残留化学药剂的味道，像过期的人工牛奶。”
　　修正在查验、回报，监视器里，联合指挥中心以冷冷的机器声音回应：“请立即采用三维扫描仪和气味侦测器完备资讯。”
　　确实不需要谁来凑热闹，上级信得过的是机器，而不是人。修叹了口气。还是找安吧，安在人事室。他看一眼墙上的安心局平面图，希望该分区能由自己负责搜查。得隔离搜查了。
　　──隔离墙，快降下来吧！
　　■文生（三）
　　“失踪的证人？你真以为他失踪？死了？才怪！证人没失踪、没死，其实是──根本没这人！这是诉讼手法，骗人以为对方拐走证人，理亏，心虚。”
　　“政府说保护就保护，你不信政府？政府还信我们相信它，能好好审判呢！”
　　“说到底，我们不都相信一件事：陪审室很安全？而这是政府保证的。”
　　“是呀，不但相信待在这里安全，吃在这里也安全。再怎么不信，不都──吃得一塌糊涂？”那人说着，看了桌上杂七杂八的一眼。
　　都看出来了吧？太明显了，投有罪的，就这三人。还不包括戴尔文。──文生如此心想。
　　“也难怪你们怕。爆炸案、流感案，末日会老是涉嫌，政府老是抓不到一刀毙命的证据，老让他们坐上被告席还能大摇大摆走出去。”
　　“怕什么？当陪审员还怕什么？怕他们闯进来？先教他们一刀毙命，一刀痛快。”
　　“陪审室，真的安全？末日会号称信众全球三亿，我们陪审室一十二人，混进一个死徒，也……说不得吧？”
　　戴尔文听那人惶惑不安，颇堪玩味地朝着文生笑了一下。
　　──是呀，一十二个陪审员，混进一个死徒也理所当然。
　　“喂喂，难道你不表示意见，纯粹是怕末日会？”有人不满。
　　“你不怕？连安心局的发言人也都被害死了，那个小白脸。你不怕？”
　　“你怕死徒混进来，难道不怕──素肉包混进鲜肉？鲜肉包混进狗肉、猫肉？不是吧？”有罪派的反问。
　　“看看，吃得安心，用得也安心，连餐具都很爱好他妈的和平！”说话的顺手将抓到手里的纸餐具暴力十足蹂躏一番。
　　据说陪审室跟侦讯室一样，禁用硬质餐具。不但餐盒是纸扎的，连汤匙、叉子、筷子都是。因为发生过意外。
　　──天真。何不禁用牙齿，这最原始的自带凶器？有罪派的一个不就说得快要斗出牙尖来？
　　＊＊＊
　　“用不习惯吧？是不是怀念筷子，而不是纸卷伪装的假筷子？”
　　文生有一次用餐时，戴尔文就坐在面前，看似友好地问。文生不置可否。
　　“是不是怀念很暴力的餐具？怀念妻子吧？或者，”戴尔文说着身体前倾，略显攻击力：“你，会想妻子？”
　　□你，会想妻子？
　　“你，会想妻子？”
　　那一天，文生开了家门，门口堵着三名警员，一个小脸、一个老脸、一个方脸。文生各看了一眼后，问：“怎么，抓到嫌犯了？”那小脸的就问了这句：“你，会想妻子？”
　　小脸的酸完这句后，才继续说：“你的妻子死了，这一点毫无疑问；是末日会干的，这一点也毫无疑问；还有一点毫无疑问的──你就是末日死徒。”
　　文生听皱了眉头：“凭什么？你们抓不到犯人就抓被害人？”
　　“凭什么？我想想看。”小脸的假意翻了翻手上的小本子：“对了，就凭──你曾被抓进安心局侦讯室。你早被安心局认定有末日死徒的嫌疑。”
　　文生看那小脸的贼眼在自己脸上打转了三回，或许他自以为是人体测谎机吧。文生一脸不快。
　　“你曾失踪一段时间，对吧？”
　　几百年前的事了，都快写进历史课本了吧？
　　□那天热极了
　　文生永远记得那天热极了，世民医院的空调躲在天花板上聊备一格直喘气。他从九楼的窗口下望，却看不到新闻报导说的“都快燋烂成一滩软泥的柏油路面”。
　　这时吊在病房一角的电视切播画面一闪：“海外爆发新流感，患者呈现多重症状，犹如武侠剧〈伏魔〉里瘟神爷陈废的七十二日疫变化无端；目前卫生部已成功研制疫苗，却因世界卫生组织尚未认可，暂无法驰援海外，至于国人不必恐慌”云云。
　　不必恐慌？文生却看见，医院外围，远着半条车道，肃穆俨然站了一长排荷枪实弹、戴上防毒面具的危险家伙。更远的，拒马、消防车都来了。维持秩序的牌子纷乱无序地立着，像要迎一场大雨，一场淹没世界的大雨。
　　挟持人质？毒气外泄？人人问得人人不安。
　　后来听说这天稍早，别家医院转来急诊，救护员推担架床，像在推铅球，就要扔入急诊室。快要离手时，绑在担架床上的突然一伸手，紧抓住那救护员，大喊：“要死一起死！”那救护员当机立断，狠揍一拳，手一抽，转身便跑了。然后，医院就被检举隐匿新流感病例。
　　病友纷纷抱怨：都怪医院的护士眼不明、手不快，要是机灵点，“隐匿病例”的不就是别人？
　　这一眼不明、手不快，世民医院只能成了新流感病例的专属处理医院。
　　当局说要有安全区，便把世民医院隔离出去，又称无感染之虞的民众为首要保护群，称高危险民众为特要保护群，让医院隔离出新大楼、旧大楼。这就将文生和他家里失智的老太太隔离在新大楼，九楼，“无感染之虞”。
　　幸或不幸？难说幸或不幸。譬如三天后，当局捐助的物资才送了进来，新大楼看了大骂。配菜用的口罩、连身衣？
　　“也该这样，有好的，安全区的不全拿去？”
　　“你说，我们要留什么给旧大楼？”
　　“嘻嘻，一条上吊绳？”
　　“他们也该有点自知之明，该早点放弃，别拖我们下水。”
　　即使这世界不是末日，不是小说，文生却可嗅到世民医院里一丝末日小说的味道。
　　夜里，新大楼，即使有人哭，哭得像娃娃，也还不曾听见娃娃在哭。因为育婴室在旧大楼。那些被神遗弃的小孩，他们的哭声没人听见。
　　幸或不幸，文老太太失智，不长记性。幸或不幸，新大楼还能问“幸或不幸”，旧大楼只能长叹“不幸”。
　　为了舒缓新、旧大楼的不幸感，世民医院内部隔离再隔离，分出新一区、新二区、新三区、第一观察区、第二观察区、第三观察区。让人即使身处观察区，也不知自己到底该绝望，还是该绝望到底
　　“这多少给人希望，对吧？”电视里的某记者如是说。
　　封院第五天，防疫指挥官全副武装，防护衣、防护头罩、防护手套，穿得像防爆衣进驻医院。
　　“当我们未爆弹？”躺在床上的某病友如是问。
　　拆弹的方法有两种，一种不爆炸，另一种，当然就是爆炸了。世民医院的疫情就让这位“拆弹专家”引爆了。
　　在封院第六天──
　　“老太太有初期症状，大概受了感染。已向上级通报了，等一下直接转送新三区。对，没错，有再转往观察区的可能。”
　　穿得一身太空人模样的医师说着，随手便将文老太太身上的蓝色贴纸撕下，换成绿色。还有文生，也一样。
　　观察区？旧大楼？传说，旧大楼有个医师染上新流感，嘴里哼着〈榔头客〉的电影插曲〈强尼．凯许〉：
　　有个男人浪荡四方，取人命丧。
　　由他决定谁当释放，谁当遭殃。
　　各人各领各的奖赏，不全一样。
　　自己染病也要大家染病，要死一起死。
　　染了病，还有力气打人？还不被人打死？不，他的传说不但不死，而且越形强大。想打死他的反被他打死，而他依然一路“强尼．凯许”，一把榔头，继续浪荡在旧大楼的走道上。这太过现实版的榔头客。
　　新大楼听了都说“该死”。该学学电视报导的那位阿长。“世民医院传出有名护理长疑似院方隔离工作不确实而陷入恐慌状态，于昨晚上吊自杀”云云。
　　想遭遇那个一路“强尼．凯许”的？不！或想有那个阿长的遭遇？不！走吧，找个藉口走吧。找什么藉口？文生回头看见老太太。就为了老太太，他才沦落在医院里。老太太……老太太得上厕所，是了！就这个。他找到了藉口，拖着老太太，先躲到了洗手间，再从墙上窗口摸摸找找，要找出路。找不到。
　　就这时有人进了洗手间，转开了水龙头，窸窣窣地。是邻房的病友，一身肥肉墩墩的老先生，翁恒立。
　　□再次强调
　　“就这个翁恒立，带我和家母离开医院。”文生再次强调当年在安心局的说法。
　　“离开医院有这么简单？封院了耶！”小脸的质疑。
　　当然。听说是外头假借送来院外病例，大大方方坐上救护车、驶进医院，顺情顺理；院内再换上救护员才穿得上的橘红色防护衣，大大方方坐进救护车、驶离医院，也顺情顺理。如此瞒天过海、混水摸鱼，最后也就金蝉脱壳、走为上计了。这个翁恒立有办法。
　　文生耐着性子反问：“要说离开医院不简单，要离开安心局侦讯室更不容易吧？没错，我进过侦讯室，但我也走出来了。如果还有问题，那就是安心局有问题，去问安心局吧。”
　　“失踪那些年，你在末日会吧？你的妻子是末日会的被害人，她发现了你是末日死徒，你就杀了她，这才叫顺情顺理。”
　　文生听那小脸的自顾自地编排推理剧，听得一肚子火：“你们硬栽我是末日死徒，就为了强凑出一个杀人动机？”
　　“当天现场，我们以为你没杀人嫌疑，那是因为你有不在场证明。现在怀疑你，也正因为你有不在场证明。我们查过了，每天早上，你按时回家后，两小时，你妻子再按时出门；每到晚上，换你妻子按时回家后，两小时，你再按时出门，无一例外。唯一例外的是──就那天早上，你晚回家了。也恰好你晚回家了，你有了不在场证明，要是照往例就不会有的不在场证明。奇不奇怪？”
　　“人生要是不奇怪，那才奇怪。照往例，上班打卡、下班打卡，我在电视台工作，也不曾连摄影棚都教人绑了。月球电视台绑架事件，登记在案。替我作不在场证明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们警局。”
　　“你，故意逗留警局吧？为了取得不在场证明？”
　　“是你们警局故意刁难，硬留我们摄影组到早上七、八点。”
　　“哼哼，电视台绑架案，不就是末日会干的？而你，不就是末日死徒？你们不就在唱双簧？还敢扯什么不在场证明？这是集体杀人案！有杀人动机又有不在场证明的恰好最有嫌疑。这不就是你？”
　　文生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气，缓缓地说：“你们忘了，你们说过，这是间标准密室。”
　　“电子锁？电子钥匙？进出都有电脑纪录备分？听起来像是标准密室没错，但，好像有人说过，当警方打坏了门，这就不是密室了。对吧？”
　　“哼哼，既然你们查我查得那么澈底，也就该知道，我受安心局保护。”
　　“能保护你的，不会是安心局。”那老脸的在小脸的身后开了口：“是第二道门，那是给人自赎的最后机会。”
　　“那么，无话可说了。还是把那道门留给你自己吧。”
　　文生说着便把门掩上。门缝中最后一眼，只见那方脸的眼神直恶狠狠，像要冲进来，剥下谁的皮。
　　＊＊＊
　　连有半分嫌疑的都想抓进牢了，能进陪审室的，该是令当局很安心的，就像纸扎的餐具。
　　文生望向陪审室的窗外一眼，再转看方桌上杂七杂八的乱。他相信，这比那些时不时飞来、闹一阵又飞去的五颜六色小东西更值得令人相信。
　　■修（三）
　　隔离墙降下来了。
　　它仿佛将安心局的空间重新分配、分割，分割成格中有格、格中格又有格中格的多重多宝格。
　　安的人事室就在隔离墙的另一端，跑了半天，光为了看这隔离墙一眼？修只能捂着胸口，没气喘气。
　　安心局的处置果然说一不二呀。人事室在隔离区外，隔离区的又怎不会被隔离在人事室外？真傻。
　　修迈开脚步，就赌一把，再赌一把，他分区搜查就要一步步查向人事室一面面的隔离墙。
　　想见安。但，见不着安，怕，见了安，不更怕？那就是安的人事室被丢在隔离区了！
　　分区搜查令刚下来那时，修急忙冲出安检室，只见那个卡在陪审室外墙的老学长，一手压在胸前──呼吸困难？──慢悠悠地说：“不会是演习吧？呵，状况，就是把知道状况的封锁起来，澈底消毒。小心，别被消毒了。”
　　安心局的断然处置为确保安全区安全无虞，甚至是牺牲隔离区在所不惜？这早听学长恐吓过了。牺牲是为了保护，他只希望安能受保护，自始至终都以为这是演习，全然在“状况”外。
　　叩──叩──
　　修敲向另一道门，同时扭转门锁，开了门，不让门里的有时间反应。
　　他从来不曾觉得安心局如此像“第二道门”。
　　“第二道门，是给人自赎的最后机会。”由鬼屋“第二道门”发展成的同名电影如是说。
　　自赎的最后机会？鬼屋“第二道门”里的门多到令人找不出真正的机会。开错门就完了，就是这样的鬼屋。每开一道门就像闯进荒凉的分尸案凶宅、恐怖攻击的伤亡现场、疯狂博士的人体实验室，各种恐怖片、鬼片的场景一一呈现。
　　安心局则把蓝天或黑云、红土或草原、青山或绿水、黄沙或白雪关在一道道门后，模拟外面世界，训练缘故。
　　要是能把尸体塞进安检室的水疗舱，那么，要把炸弹扔在模拟室随便一处的草丛里，不更轻而易举？
　　修步出了门，又搜查完一处没有异状的，没有安的。
　　──安会不会在下一道门后？
　　“第二道门”，那间鬼屋，他和安去过。不是约会，是任务。
　　□第二道门
　　“包得温，你老婆来找你啦！”
　　在鬼屋“第二道门”里，修以只有安听得见的音量，小小声地喊。
　　安紧张地背靠着他。
　　──真胆小鬼。
　　“知道包得温吗？炸了蒸汽厨房的那一个？才没那么厉害。他只不过是去放炸弹，还是被末日会拍照威胁才去。威胁什么？哼，通奸，怕老婆还通奸。知道和他通奸的是谁吗？是他丈母娘，他老婆的妈！呵呵，怕老婆怕到放炸弹，还敢通奸丈母娘？怕他什么？我喊一声‘包得温，你老婆来找你啦！’他还不屁滚尿流？──还是妳怕黑？”眼下是黑得听见呼吸才看见鼻子。
　　“嘘──万事小心点。”
　　任务原只是巡视彩虹乐园的状况，安却临时发现有人鬼鬼祟祟藏进了鬼屋“第二道门”里。是包得温！这大叔真能跑，想跑过追诉期？上报后，修便要来抓。恐惧来自未知，要是连包得温裤底的勾勾搭搭都摸得一清二楚，还怕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