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倪旺兴穷途末路 雷阳道顺应潮流
　　熊天祥在青田第二道防线上指挥战斗，见解放军战士和自卫队员奋不顾身地攻了上来，吓得他屁滚尿流，丧魂落魄地逃回平田，忙召集排长以上军官说：“共军火器精良，一通炮火就让我们损失了近三成的弟兄。我们的机枪一露头，不到三分钟就给摧毁了。在强大炮火掩护下，共军士兵和自卫队员争先恐后向我们的山头阵地发起冲锋，如波涛般一波一波地向上涌。那些土生土长的百姓舍死忘生地帮对方送弹药、救伤员。现在我团主力已灭，只剩下我们和龙头村的雷阳道了，两部兵力累计仅为一个营，这点力量在共军面前已微不足道了。为保存力量，我想将弟兄们撤往深山老岭。不知你们有何高见？”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倪旺兴徐徐道：“自共军进入湘南以来，交警二旅、湘南纵队和保一师等国军武装俱被剿灭。五个月来，王刚部多次挥动镰刀，割尽了独立师一畦韭菜，七千多弟兄被他们塞入牙缝嚼碎了，正副司令也未能幸免，山区垒骨成山，血流成河。今天我们不能再与对方血拼死战了，不能再无视这些弟兄的性命。天祥兄，共产党广得民心，解放军所向披靡，己具移山填海旋乾转坤之力。曹启先、欧品、方五湖等人审时度势弃暗投明，若我们螳臂当车，那也太愚蠢、太短视、太自不量力了，我们应珍恤和爱护众弟兄的性命才是。”
　　熊天祥不以为然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有道是风水轮流转。相信只要熬过这段血腥困苦的日子，我们定会否极泰来的。”倪旺兴见熊天祥不可理喻，于是说：“兹事体大，我不能同意你的意见，否则这两连弟兄又会被葬送掉的!”
　　熊天祥见倪旺兴顶撞自己，气得脸色铁青，一掌拍在桌上，咆哮如雷道：“这支队伍是独立师最后的一点火种和希望，必须保存它，让它随后熊熊燃烧，与湘西及粤桂黔边的反共救国军形成燎原之势。”他看了看倪旺兴，讥讽道：“我知你吃里扒外早萌异心，不过有我在，你休想得逞!”
　　室外白雪铺地，寒气逼人；屋里炭火吐热，和暖若春，众人坐在蒲团上屏声静气冷眼旁观。
　　倪旺兴不动声色道：“据闻白崇禧、胡宗南集团被消灭了，粤王余汉谋逃到了海南岛，党国的残山剩水已经不多了。独立师只剩下不足一营兵力和巴掌大的地盘，一弹便能打穿，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降，此路可救众生；二是战，拼个净光。天祥兄，你刚从前线回来，情形比谁都清楚，独立师剩下的这点虾兵蟹将在无坚不摧的共军面前，还有时来运转的机会么？”
　　不等回答，他继续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谁都会讲，不过心里都清楚，除了寒冬我们已无春天，既无春天，又何来春风，没有春风，又何来春雨，没有春雨，野草又如何萌芽生长？ 至于火种，当年国府没能将溃败到陕北的三万红军剿灭，使其在贫瘠的黄土高原上得以残喘。八年抗战中，他们避开日军占领的大中城市、战略要地和交通要道，将抗战的种子撒向日寇铁蹄蹂躏的河岳村邑——北至漫山遍野大豆和高粱的黑土地，南达椰果稻米的海南岛，西至西风不渡玉门关的甘凉，东到波涛万倾的海彊。时间像一台永动机，悄无声息中共产党的力量不断地蔓延、滋长与壮大，促其由孱弱变成强壮。民国三十五年六月，当国府决定要把青天白日旗全部覆盖‘解放区’的时候，尾大不掉的共产党立即针锋相对，他们动用了控制区内的全部资源和国民党争天下。他们是一步步这么艰难地走过来的，能让你保留火种，听任你燎原吗”
　　他慷慨激昂说：“量蝼蚁安能撼大树，想百川必然归汪洋。古人说天下唯有德者居之。今共产党克复四海，扫平九州，他们的战士怀端理想，高唱着‘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冲向四面八方，去夺取仍在党国控制下的地区。天祥兄，别再执迷不悟自欺欺人了。我们共事数月，平日推心置腹肝胆相照，我没必要瞒你，为众弟兄生命计，我是早萌异心，昨天我两次扣住了何进将他们调往青田参战的命令。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与弟兄们商量过了，他们都愿放下武器以求得生。你是我们的长官，我们尊重你。如你体谅众弟兄，就请你收回刚才的决定。”
　　熊天祥闻言火冒三丈，破口大骂：“我绝不会与你这种贪生怕死的人同流合污的!” 倪旺兴没想到平日里称兄道弟的熊天祥如此绝情，他的心伤透了，满脸的笑容霎时消失，柔和的双眼顿时射出咄咄逼人的凶光，声音瞬间降到了冰点，他从蒲团上慢慢地站了起来说：“言差意毒招人恼，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本一番好意，你偏拒之千里。既然你视众弟兄性命如草芥，冥顽不化且一意孤行，那就怨不得我了。”
　　“你要干啥？”熊天祥大惊失色道。
　　倪旺兴的声音冷得宛如这寒冷的雪：“不是我要干啥，而是你想干啥。熊天祥，你是见了棺材不掉泪，撞到南墙不回头的蠢货。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若能给众弟兄留条活路，他们会对你感恩戴德的。既然不以他们为念，决意一条道走到黑，那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说完打开枪套，拔出枪来。
　　熊天祥站起来，轻蔑地说：“威胁我？”倪旺兴冷漠地说：“就算是吧。虽然我不想同室操戈，更无意以下犯上，但为了众弟兄性命，今天你必须死。”
　　听了对方的话，熊天祥瞅了一眼他手中的匣子枪，又觑了众人一眼，命令道：“下了他的枪!” 众人坐在蒲团上，仿佛没有听到命令，恰似木雕泥塑般。熊天祥没料到往常对自己说一不二、不折不扣严格执行自己命令的众将，今天却与倪旺兴一个鼻孔出气。因见事不济，遂抬脚便溜，后面送来倪旺兴阴森森冷冰冰的声音：“阳光道宽你不走，奈何桥窄你偏行。如此，小弟了你心愿。”说完手起一枪，熊天祥闷哼一声，摔倒在侧门边。
　　倪旺兴收了枪，吩咐一连连副带两个弟兄连夜赶往青田，与解放军接洽投诚事宜；令二连正、副连长速回陈家集掌握部队，天明后率部到平田集结，随后两连人马同往青田向解放军缴械。众人受命后正欲散去，倪旺兴叫住一连长，轻声吩咐道：“看哪儿有棺材，买一副来给他入殓。”
　　一连长气愤地说：“他忒歹毒了，只配喂狼，不配拥有棺材。”倪旺兴劝慰道：“虽说他居心不良，但毕竟曾是我们的长官。说实话我挺佩服他的，到了这种山穷水尽之境，仍没放弃为党国奋斗的初衷，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难能可贵，是值得钦佩与尊重的。”
　　翌日上午十时，王刚、柳建勇翘首以待，却不见倪旺兴率部来降，于是分拨人马，携枪拽炮准备征进，正要动身，忽报倪旺兴率部来了，两人大喜。
　　雪花飞舞，寒气袭人。风撩起战士们的衣襟，战旗在雪中唿啦啦地响。王刚高兴地说：“倪旺兴降了，我们便少了一场争竞。”柳建勇悄声道：“派他去龙头村劝降，如何？”王刚点了点头。
　　王刚兵不血刃降了倪旺兴两个连，满脸喜悦道：“旺兴啊，你给山区人民做了一件好事，立了功呵。现在咱们有一事想请你帮忙。”倪旺兴道：“请吩咐。”
　　王刚犹豫片刻说：“还是让政委同你说吧。”柳建勇像老朋友似的拍着倪旺兴的肩，慎重地向他交待了任务，随后问道：“有困难吗？”
　　“没有。”倪旺兴道。“不过风雪天山路不太好走，我揣摸到龙头岭后天快黑了，为保证岭上粮食安全，我要连夜上山。请给我一盏灌满煤油的马灯，一盒火柴。”
　　柳建勇欣然道：“马灯我们缴获了几盏。只是山上风大，灯火易熄，况且路滑，稍不留神容易摔烂，不如拿个手电去。”倪旺兴爽快地道：“太好了。”
　　在王景润、彭希彪带领下，大队民工肩挑背扛启程向东。彭佑武见了堂兄，惊喜地叫道：“哥——”
　　彭希彪过去握住他的手，真诚地说：“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可叹你大哥宁愿纵火枪身，也不愿向人民的阵营迈出一步，真是‘蛄蜣转丸贱苏合，飞蛾赴烛甘死祸’呵。”
　　彭佑武感激涕零道：“哥，谢谢你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多次提醒，引导小弟走上一条光明之途。”彭希彪欣然道：“谢什么哟，如果不是你阵前起义，我们这次西征就不会这么顺利，时间也不会这么短，代价更不会这么小，是你为国家、为山区芸芸众生做了一件好事，功德无量喽。”
　　收拾了枪支弹药及其它物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东返。担架队、给养队、运输队、救护队、步兵队、炮兵队，以及大队降兵俘虏拉成二里之距，络绎不绝。黄昏时分，柳建勇率唐五儿、方志远两连人马抵达龙头岭下草棚安营扎寨，重新阻断山下大道。王刚率众重去千家镇宿营。
　　龙头村地势较高，距平石村只有五六里。二月一日凌晨两点多，从平石村方向传来隆隆炮响，仿佛天边的闷雷，吓得该
　　村守将雷阳道惊床而起。一会儿电话铃骤然响起，刘兰菲来电，说是共军主力绕开了南面防线，踏雪进山夜打司令部，雷阳道闻讯大骇。从这里向平石村方向望去，灰蒙蒙的夜色中，远处火光一闪一闪的好似雷雨前天边的闪电。
　　看了一阵，雷阳道搓着冰凉的手退回屋里，忙召集连副和三个排长，愁眉苦脸说：“刘参谋长刚才来电，说共军主力夜击平石村，令我们守好粮库。现在程有全冲兵跃马杀向新田，赵全胜潜师匿踪挥戈宁远，而司令部对金戈铁马觊觎我中枢己久的龙凤村共军熟视无睹，南面防线虚隙不密，致其趁虚而入。今平石村东面石山阵地失守，上面一连警卫部队被歼，仅靠剩存的两个警卫连根本无法退敌。而独立师的弹药俱储存在刘家大院，如该村有失，中枢被毁，弹药不保，三军必然震动，军心士气势必一泻千里，独立师的气数也就完了。我不知司令部是怎么考虑的，新二团、新三团组建不久，脚跟未稳便令其去共军手中抢地盘、争长短、赌输赢，把打仗当儿戏，如今咋办哟。 若解放军夺取平石村，定然趁势来下龙头村，除非获得强援，否则龙头村失守不免。若三个团的粮秣供给也被掐断，独立师危矣。”
　　一想到粮食，雷阳道便心慌不已。山上只有他一个连，这么一点兵力如何挡得住对方的虎狼之师呢？ 天是冷的，心是寒的，他不知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拂晓时分，雷阳道烫了一壶村醪，漫无边际地和连副边饮边谈，话题转到目前糟糕的情形，不免叹惜和哀愁。 他饮了一口酒，满心伤感道：“这种日子怕是没几天的了。”连副端着酒碗，愁绪满怀说：“我们的职责是守卫粮库，确保储粮安全，无令不得擅离守所。眼下中枢有难，而我们却无能为力。我担心平石村陷落后，对方接下来攻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