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王景润推行土改 程有全兴风作浪
　　词曰：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正是悲欢永别一撮土，从此阴阳两相隔。
　　安葬杜威后，王刚病倒了。在杜威的墓前立了一块石碑，碑文是楷体字，中间一行镌刻着“杜威烈士之墓”六个大字，两侧是柳建勇题写的一幅挽联，算是对其戎马生涯的概括和总结。但见联云：
　　风流赢得千声彩，笑谈破尽万杆枪。
　　自王刚统领大军南下大广岭山区剿匪以来，部队经过近五个月的持续作战，歼灭了刘正阳的二0五反共独立师七千余人，击毙了刘正阳、欧凤帆、赵全胜、何进、彭佑财等大批匪特头子，只有刘兰菲、刘小龙、程有全、龙石林、江大元等人在逃。五朵金花除李蔚兰、朱媛外，肖静、童凤凤、彭娟己经凋零。
　　二月十四日，柳建勇见年关渐近，春节将临，于是将经过学习教育过的降兵释放，让他们回家与亲人团聚。山上冰雪连天，王刚又病倒了，柳建勇遂休兵养马按兵不动，同时让史玉柱带剩余的八十余名一营战士归建。
　　同日，王景润从参加剿匪作战的龙凤村、彭城自卫队中筛选出一百二十名队员，将其暂编为新田人民政府属下的治安中队。柳建勇派二营一连的朱灿春去协助二舅。王景润遂任命彭城自卫队队长彭希荣为中队长，朱灿春为指导员。又任命彭希彪为新田人民政府代理副县长兼彭城乡乡长。根据组织建制，王景润着手筹组工商联合会、人民银行、土地改革委员会、盐业局、文教局、卫生局。
　　因新年在即，王景润和彭希彪、大哥景波、朱灿春等人商量，决定春节后再将县委机关迁回新田办公，年后恢复或成立莲花乡、城东乡、冀村乡等乡政府。因石杨是南乡一带的中心，故决定先期组建该乡政府，作为这一地区的一个支点，向周边辐射。明春土地改革拟从石杨、彭城乡开始试行。为此王景波召集家人开了一个会，柳建勇抽空也参加了。柳建勇对三个舅母说：“外甥是部队的指挥员，不是地方政府的工作员，对《中国土地法大纲》没有太多的深究与探讨，不过这部大纲规定废除农村的封建性及半封建性的土地制度，实行耕者有其田的制度；废除一切土地的所有权，实行按人口平均分配的土地政策，希望您们能够理解并积极配合。”
　　三舅母周秀云站起来，不满地说：“配合？ 建勇，阴历八月下旬，你率先遣队十几个人悄悄地来到这里，我们一家担惊受怕，但都一致容纳和接受你们，直到你们的大部队来到。后来部队粮食接济不上，你外公将刚收的三仓计一万八千多斤租谷借给你们。为了节粮，我们常吃粗粮蔬菜充饥，可怜你的表弟小军因营养不良满脸菜色，而你们竟然连一张借条都没有，仿佛原本就欠你们的。你们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上有‘借东西要还’。打下宁远，你们缴获了近五十万斤谷物，打下龙头村，又缴获了两百多万斤，可你们只字不提归还那批借粮。为了你们这支部队，你外公、外婆和三舅都死在土匪的手上。”
　　她接着说：“为了尽快消灭刘正阳这伙土匪，我冒险去荷塘、梅山雨岭一带帮你们侦察敌情，风雪夜带部队去石头山收剿关尚斌。我们一家省吃俭用，好不容易置办了一点田产，剿匪方见成效，你们便回过头来要我们拿出田地。我家的田地本就不多，没有了它们，试问一家大小十几口怎么生活？ 我啥都不在乎，啥都可以不要，啥也不稀罕，但要把田地拿出去，我不同意!”
　　柳建勇耐心地解释说：“土地改革是我党的一项基本政策，我们打天下为的就是耕者有其田，实现社会的大同。您们对解放军的帮助我们知道，政府和群众都知晓，就连土匪也清楚。为了能使土地改革顺利进行，二舅选择在石杨和彭城乡试点，目的是循序渐进，稳步推广。外公、外婆和三舅为剿匪事业牺牲了，难道您还在乎这些吗？ 他们在天有灵肯定会不高兴的。我们共产党人为了天下的劳苦大众抛头颅洒热血，前仆后继继往开来，牺牲了多少英雄儿女才赢得这锦绣江山。为了心中的理想，许多人连青春、性命都奉献出来了，三舅就是其中的一位革命烈士。二舅是我党的党员，今天他是新田人民政府的代理县长兼县人事局局长，大舅虽然还不是党员，却是新田人民政府的财政局长，大舅、二舅执行的是我党的政策，现在他们正需要您们的支持、理解、帮助。再说您们的基本农田政府会予以保留的，拿出去的毕竟有限。”
　　“我不管!” 三舅母委屈地嚷道，抱起小军负气地走了。
　　大舅母牢骚满腹说：“建勇，你是外甥，我想不通的是，我们诚心诚意地支持你们去革土匪的命，革完他们的命后，怎么回过头来革我们的了呢？ 我家是有些田产，但人均也不多啊。近来我有一种做了好事遭雷打的感觉，仿佛苍蝇在喉，恶心极了。”
　　二舅母迟疑半晌道：“你大舅、二舅虽说执行的是贵党的政策，不过我也纳闷，我们一家竭力支持你们剿匪，要房腾房要粮出粮、要人出人要力出力，可谓有求必应，连三舅母一个妇道人家都冒险帮你们侦敌情、查奸细，风雪夜带剿匪部队去石头岭，为此我们一家死了三个。剿匪成功了，我们一丁点好处都没捞着，反而让别人来分我们的田地共我们的产，这是怎么回事啊？”王景波听了心烦意乱。
　　回到彭城临时县政府，王景波向二弟通报了家庭会议的情况，说：“二弟，你是党员，自然没啥可讲。可我们一家图个什么？ 我们支持你们剿匪，支持你们去革刘正阳一伙匪特的命，革完了他们的命，现在轮到革自己的了，真是莫名其妙!”
　　听完大哥的牢骚话，王景润斟了杯热茶递给他，轻声道：“我料到这次家庭会议不会顺利，既然三个妯娌一时转不过弯，可以给她们时间。你现在还不是党员，但却是政府部门的一名干部，应当知道土地改革是我党的一项基本政策，既然是政策，它不会因少数人的反对而废止，换句话说，不管你同意或反对都会得到贯彻实施。自我党在解放区推行土地改革制度以来，广大贫雇农都获得了土地，激发了他们空前的生产和支前热情，使我党获得了解放区百分之七十以上百姓的支持和拥护，拥有了强大的政治、经济与人力资源，这是我军从弱势转为强势，从防御转入进攻，到最终打败蒋介石反动集团取得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的一个关键因素。剿匪成功后，新田的土改己成为我们工作的要务。共产党为劳苦大众谋福利，但并不意味这支队伍中的成员都是穷人，人家能支持和理解，我们为何不能呢？ 我希望你不要涉及自身利益便斤斤计较，更不要怨天尤人，要乐观、豁达和大度。世道变了，我们的思想、观念也要与时俱进，不然就会被这变幻的时代所淘汰。心底无私天地宽嘛。”
　　王景波愁眉苦脸说：“就要过年了，我担心秀云……”王景润沉思半晌说：“哥，秀云一时想不通，可给她时间；闹情绪，可以忍让；想脱离这个家，悉听尊便。老三不在了，她还年青，我党的《婚姻法》是主张婚姻自主的。关于解放军借的那三仓粮食，有一天老爸让三弟去找你，没找着，后来当着我俩的面，对外甥说那些粮食捐给部队以资剿匪，当时我和老三非常惊讶老爸的豁达与开明。爸妈遇害后，三弟又牺牲了，我没有即时将老爸生前的这个决定告诉你们。既然秀云在家庭会议上提了出来，我也就不得不说了。”略停，又道：“哥，建勇是我们的外甥，这支部队的政委。宁远—梅山雨岭战斗后，他因病住进了野战医院。次日我去团部汇报工作，王团长留我午饭，席间讲了许多感激我们动员民工支前的话，肯定了我们的成绩，也谈到了这批粮食，说要用宁远缴获的粮食归还。杜参谋长说可将粮按市价折成银两支付，因为他们在宁远还缴获了不少金银。因爸有言在先，我没同你商量便自作主张谢绝了。如今老爸虽已作古，但他的话一言九鼎，还是要算数的嘛。父母不在了，你是长子，家中你为大，这事你跟三个妯娌讲清楚，别再说解放军有借无还，传出去影响不好。没有那三仓粮食，短期内家人生活质量会有所下降，会苦一点，但生活还是能维持的。”
　　听了二弟的话，王景波慨然道：“秀云为这个家吃了不少苦，为剿匪斗争做了许多有益的事。现在总的形势明显好转，此时她若离去，我还真舍不得，爸妈和老三泉下有知，肯定认为我这个做长子和大哥的没照顾好这个家。老三不在了，侄儿又小，秀云心里苦啊，作为兄长，我们应多体恤、多谅解她一些。关于那三仓粮食，别说她们不知，我也不清楚老爸生前有这么一个决定。”
　　王景润征询道：“哥，秀云担心田土均分后生活方面会变得困难。眼下彭城乡政府正缺人手，你看……”王景波摇头说：“不行。刘兰菲、江大元等土匪还没消灭，万一秀云有个好歹，小军咋办？”踌躇半晌，又说：“若生活方面有啥困难，我们多支持些，别让她感到委屈就是。不管怎样，我可不想让这个家再添一位烈士，不然九泉之下无颜见父母和三弟。”
　　却说刘兰菲、刘小龙、彭娟在青田村东阁楼上望见何进在第二道防线上焦头烂额，连杀两位营长止不住溃兵败退，而对方一队人马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青田村边林中，出其不意地截击茶林来援之军，并乘势攻入青田来。此时青田的勤杂人员都被何进武装后抽走，除了逃入茶林的少数溃兵，已无一兵一卒了，吓得三人魂飞胆丧。忙取了行李，惊慌失措地来到那栓马处，却见三马一死一伤，只剩得枣红坐骑完好无损，而一马难驮三人，于是刘兰菲杀了彭娟，救了刘小龙西窜。一路凄凄惶惶悲悲戚戚，下午四时光景，两人来到一座林木葳蕤的大山里。这里乔木参天，蓊蓊郁郁十分繁茂，许多树上枝连藤牵交通成网，上面积雪极多。两人一马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乐土何处，桃源何方，回望来路人迹杳然。
　　四周雪峦冰峰， 嵯峨对峙，坡陡壑深， 银饰玉装。两人下马在冷清静谧的林中前进，刘小龙心想若非这个继母救他，自己今天必定完了。凤凤死了，彭娟死了，现在身边只有这个刚逃出生天的女人，却看不出她面上有一丝失败的沮丧、死了男人的悲伤和沦为丧家犬的悲哀。因见她衣衫单薄，遂解下棉衣轻轻地给她披上。刘兰菲回眸一笑，那笑容依旧是那样的甜、那样的灿烂、那样的妩媚与富有魅力，刘小龙忍不住心旌荡漾，春潮澎湃，跨前一步轻轻拢住她，在她冰凉细腻的唇上吻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亲吻父亲的女人，这个年长两岁时刻关照自己的独立师参谋长。
　　刘兰菲环顾四周，情真意切道：“小龙，如今你无妻我无夫，过去我们有辈份的障碍，你爸也健在，现在这些都没了，精神和道德上束缚的枷锁已经不在，往后我们就以夫妻的名义一起生活和战斗吧。”
　　刘小龙神情木然，答非所问道：“不知李蔚兰咋样了。”刘兰菲轻描淡写道：“战斗伊始她便翻窗逃了。”言罢叹了口气，无限惋惜道：“彭娟聪明漂亮，智勇双全。当时若不杀她，我们三个都将困在青田，谁也别想逃出来。小龙，后面的路怎么走？”
　　刘小龙说：“找到落脚点后，我想出去收聚打散的弟兄，把他们重新组织起来打游击。”刘兰菲唉声叹气道：“随着七千多官兵的丧失，独立师仅仅五个月就寿终正寝了，我们成了名符其实的光杆司令，一番努力尽付东流了。”她看了看天色，轻言细语道：“天快黑了，要找户人家投宿才行。”
　　这是一座独立的小庄，仅一户人家，茅瓦板墙，位于群山环抱中的一条山谷中，此时天色尚明，刘兰菲、刘小龙骑马来到门前，见房门虚关，叩门进去，向房主说明来意，房主遂吩咐老婆多煮两人的饭。饭后在火堂的蒲团上弄了个草铺，供客人歇宿。
　　刘兰菲、刘小龙见此并非理想的藏身之所，遂于次日牵马，漫无目的在大山中寻觅他们心中的桃花源。第三日下午五时光景，两人来到一座高山上。山上朔风凛冽，雪花漫舞，四野无人。举目四顾，见谷地下边极狭，两侧坡上竹涛林海，雪覆其面灿然若银，三间草房点缀在玉树琼枝之中。刘兰菲喜道：“红尘飞不到，老死少往来。真人间桃源也!” 说完牵马朝谷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