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梗概
- 作品卖点
- 作品正文
“娘，不就是一把白面嘛，能不能少说两句！”
“咋地，现在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你娘我还活着里，你大还没死，轮不到这个狐狸精在咱家挑拨是非！”
梅花靠着门听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实德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梅花，没说什么。梅花擦了一把眼泪。
“算了，不吃了。”
说完，梅花赌气似的躺在炕上休息去了。
实德走出去，他娘还在那儿骂骂咧咧。
“真的是个狐狸精，把我儿都教成啥样子了！”
“媳妇怀孕着哩，嘴馋，想吃碗白面饭，多大点事，你给做一顿，不就行了？”
老汉躺在炕上说。
“你个老不死的，也沾了狐狸精的骚尿？”
“哎，我要能早死，好事，就是老天爷不收！”
一听这话，实德娘拉着脸，摔门出去，进了厨房。一会儿端着一个釉子铁盆出来了，里面放着一个面碗。她走进自己屋，从兜里掏出一把锁，打开一个小木柜，里面有一个木匣子，揭开木匣子的顶盖，露出白不白，黑不黑的白面来。实德娘盛了两碗，然后混合着玉米面做了一顿疙瘩饭。饭做好了，实德娘先给自己和老汉捞了两碗面条，倒油倒盐拌好，端进自己屋里，然后才出来喊实德吃饭。实德走进厨房，看到案板上盛着一碗面条，面里只有几根青菜，再往锅里一看，剩下的全是清汤寡水。实德明白，这是他娘留给他的，但他端起饭，进了自己屋，给梅花吃。
“梅花，你看，这是啥？”
实德把饭碗凑到梅花鼻子跟前。闻着香味，梅花一下子翻起身，一脸惊喜。
“是白面疙瘩！”
“尝一口，香不香？”
梅花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嗦着面条。自从嫁过来，她真的一顿白面饭都没有吃过。实德在一旁看得默默咂嘴舔嘴唇。梅花迟到一半的时候，抬眼看着实德。
“你的饭呢？”
“在锅里。我不急，你先吃，不够了，我再给你舀。”
梅花点点头，不一会儿，连汤带面吃了个精光，随后又把碗底舔了个明亮。
“吃饱了吗？”
实德问得有点战战兢兢。
梅花摸摸肚子，打了个嗝。
“还想吃两口，但不能太撑了，不然一会儿下地胃重的很。”
实德心里暗暗舒了口气，端着碗进了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面汤，里面就剩几根面条，然后把玉米面窝头泡在面汤里，就着吃起来。他娘端着碗进来了，实德赶紧回转身，假装在吸面条吃，把碗抵到嘴角边，生怕他娘看到自己在喝汤泡馍吃。他娘听到儿子在吃。
“够不？不够了，我再给你擀些。”
“够了，够了！”
他娘站在锅灶边开始洗刷起来。
“实德，你不能这样惯着你媳妇。我也是从媳妇一路走过来，啥苦没吃过？你大自从腿风湿不能下地后，这家，屋前屋后，都是我一个人撑着，这些年拉扯你，照顾你大……哎！”
听着母亲的一声叹气，实德没有说任何话，他心里很清楚娘的不容易和辛苦，所以自从他懂事以来，一直帮撑着家里，也很孝顺两位老人。但现在，他娘跟梅花之间的矛盾，让他非常苦恼，因为两边都说不得。
第十节
出气
早前梅花没有回门，她娘一直念念在心里，这不，大年将近，梅花娘手擀了一簸箕白面长面，还炸了半缸油饼，吩咐新国背着长面和油饼去看看梅花，交代他，一定要让梅花正月里来一趟。新国并未因妹妹受牵连而心里有所记恨，他明白，这种事，梅花只是个借口。到了梅花家，看到破旧的土房的时候，新国心头不禁一酸，又看到梅花挺着大肚子，一脸的病相，嘴上没说啥，心里疼得很。平日里两个人一块的时候，经常拌嘴，也只是玩笑闹腾，现在看到妹妹的日子过成这样，新国心里很不好受。高实德的母亲一看是梅花的哥哥来了，立马像换了个人一样，说说笑笑，表现得非常和蔼可亲。看到新国背着半袋子油饼和长面，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你娘太有心了，我们也炸了油饼。”
实德娘笑着说。
梅花在一旁苦笑，心想，自个留着白面偷着吃，油饼还不是玉米面炸的！当着实德娘和他哥的面，梅花直接从袋子里掏出两个油饼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那样子，就像是饿疯了一样。实德在一旁低下头，新国看向亲家母，亲家母很尴尬地笑笑。
“怀孕就是这样，人馋得很！”
张新国二话没说，把布袋子里的面条和油饼全拿到梅花的房里。
“梅花，哥知道你受苦了。”
梅花听到哥哥说这话的时候，嘴里含着馍，再也忍不住满肚子的委屈，哭了起来。
“高实德！”
张新国朝着亲家母的屋大喊了一声，高实德从里面唯唯诺诺地走出来。张新国扑上去，一拳头重重地砸在高实德脸上。高实德躺在地上，捂着脸，不吭声。梅花从屋里跑出来，挡在中间。婆婆听到动静，也从屋里走出来。
“哥，不要打了，实德对我挺好的。”
“挺好？你看你怀着孕，人都快瘦成一张皮了，他瞎了吗？”
高实德从地上爬起来，赶紧道歉。
“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梅花。”
新国环顾了高家的人，指着高实德的鼻子骂，其实是骂给高实德的娘听。
“听好了，这面和馍，是给我妹子吃的，不是给你们！年完了，我过来接我妹子住一阵，再看到瘦得不成人形，我找你狗日的算账！”
“是，是！”
高实德弯腰哈气地应承。
张新国走到梅花跟前，看了眼她的肚子。
“娘跟大想你了，专门叮嘱说，叫我正月里接你，到咱家住一段时间。你这几个月了？”
“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
“不打紧。”
“哥，留下来吃口饭再走。”
“不用了。这一家子，我看不下去！”
新国说完，扭头就走人了。新国这一走，婆婆开始对着躺在炕上的老汉唠唠叨叨，骂骂咧咧。
“仗势欺人，还有啥能耐！实德白白让人给打了一顿，生这么个儿子有啥用！呜呜呜，不就是一口白面，谁稀罕！我自己不会擀，不会炸个油饼？呜呜呜，狐狸精，真真的狐狸精，看他哥来了就演戏，嘴上不说，心里咋想的，以为我不知道？”实德娘说这话的时候，故意高声大嗓喊给梅花听。“门背后吃独食，小心噎死！”
“够了！”躺在炕上的老汉再也听不下去了，终于对着老婆子大吼了一声。“你这个人，吃了一辈子独食，也没见你噎死。”
见老汉发怒，实德娘乖乖地不再说什么，一个人坐炕头哭哭啼啼。
第十一节
早产
大年三十那晚，实德给梅花煮了大碗的长面，还在里面加了两个荷包蛋，梅花坐在炕上一边吃，一边看着实德在忙活。他收集了一些彩色纸，还去村里巧娘家，让她剪了几个好看的剪纸。
“你在干啥？”
梅花问。
高实德小心翼翼地用面糊将这些彩纸糊起来，中间用几根细细的竹子做骨架。
“我在做灯笼。”
“做灯笼干啥？”
“我娃明年过年的时候就能提灯笼玩了。”
梅花一听，噗嗤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还早呢！”
“不早了。一年一年快得很！”
说着，高实德把带有各种图案的剪纸轻轻贴上去，灯笼的四角处早有麻线绑在细竹子上，只需要将四根麻线捏在一起打个结，中间再穿过一根提灯笼的粗点竹子，再绑紧，一个漂亮的灯笼就做好了。
外面鞭炮声阵阵，迎新除旧的喜庆气象弥漫了整个村庄，梅花听着，陷入了漫无思绪地遐想中。
在农村过年，还是有很多讲究。大年三十晚上，不能洗脚剪指甲，大年初一那天，人们一大早起来，不能收拾屋子，早早把家里的家神祭拜完，然后就去庙里上香，等到中午“开门”，才能打扫屋子。第二天要去祖坟上香祭拜。这些祭祀活动都是家里的男性完成，女性在这个时候，是不能随意去庙里或者坟地，甚至在贴对联的那天，谁家要是门神对联都贴好了，女性是不能进入这家的，除非过了大年初三。
因为过了初三，家家户户开始走亲戚。
初四这天，新国一大早就去把梅花接回来。一家人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再次面对父母，梅花早就放下了那些陈年旧事，因为婆婆的态度让她明白，只有父母才是爱自己的，再大的仇也抵不过他们的养育之恩。
母亲很早就着手给梅花缝制新棉衣，新衣服。看到她换上新衣服的时候，忍不住哭了。
“娘，你哭啥？”
看到母亲哭，梅花内心也很难受，但她还是忍住了，不想让见面显得太过悲伤。
“哭我娃受苦了。”
“没有的事。实德对我好着哩。”
梅花笑着说。
“你哥回来都给我们说了。哎！”
梅花没有再说什么，垂下眼睑，不知道该拿什么继续圆谎。强忍的一丝笑容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年后不久，下了一场大雪，虽然时节已经打春，但冰冻久不见消融，也延迟了梅花回家的时日。今年刚好轮到梅花家是会长，即便天气寒冷，也挡不住村里人对社火的热爱。正月里，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新国去庙里请来了丝绸缎面，这些缎面都是村里人募集献给庙里的神，只有在社火的时候，才能动用。新国又邀请来了村里画脸谱的几位长辈，召集了村里的一些少男少女和小孩子们，让他们装扮成天上的各路神仙，什么孙悟空师徒，四大天王，三清四御，十方天尊等等，梅花的家里早晚都有人进出，热闹非凡。梅花虽怀着孕，但也忍不住走出来凑热闹，沾沾过年吉祥的喜气。
装扮好社火后，各路神仙里还要加几个懒干手，这个角色深受年轻小伙喜爱，只需要拿锅底灰往脸上一涂，披上缎面，手里再抹上锅灰或半路雪和泥巴混成稀泥拿在手里，走村穿巷的时候，看到别村漂亮女孩儿，见一个摸一个。所以，村里的年轻女孩们，一听到外村社火来了，都是躲到远处偷望几眼，生怕被懒干手盯上摸脸。有些跑得快，有些慢的就被摸，或者懒干手猝不及防从其他路径过来，并没有跟着社火一块来，女孩子们总是防不胜防，被狠狠抹上一把。
社火在传统的文化风俗里，代表着除邪降福，有些大人会专门带着自家小孩，等社火来了后，让这些“神仙”一一过一下孩子的头顶，就跟活佛抚摸信徒的头顶一个道理。所以，社火每到一个村，该村的锣鼓队早早就会在半路迎接，给他们皮红挂缎，还准备吃食，让他们吃饱喝足。
村里的社火一过，紧接着就是耍地摊出场了，也叫夜社火，有点类似巡演的娱乐节目，每个村都会准备。所用到的道具服饰等，都是往年演出保存下来的，会长们轮流使用，如果发现有破旧的，就找些巧手们重新制作，虽然制作的材料都是纸，但好几层糊到一起，做出来的东西还是很结实的，什么马儿，花船等，粘糊得惟妙惟肖。具体内容有跑旱船、唱小曲、笑摊、快板、戏曲、舞狮子等。
梅花也跟着去凑热闹，迫不及待地等到天色一黑，风风火火地跟着村里的人群都去了。围观的群众们一个个包得跟粽子一样，但表演的演员们还得顶着寒风冷气穿着单薄的服装进行表演。一波下来之后，会长张新国将准备好的，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锅子端出来，供演员们吃。
梅花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跟身边的女孩子们说说笑笑，看着四男四女在那儿对唱，完了又有一对人马出场，每个男士头绑白方巾，身穿白色衬衫，下着青色裤子，手执蝇刷（拂尘）或钱鞭子（霸拉鞭），身后尾随小旦一人，伴随着锣鼓音乐绕场一圈又一圈，直到音乐结束。年轻的姑娘和小伙们最喜欢的就是小曲了，有唱男女爱情的，也有唱历史故事和劝善行孝的，不过最为大家喜爱的算是笑摊了，可以是一人独角表演，也可以是多人表演，内容以历史和当今时事为基础，语言诙谐幽默，针砭时弊，形式和动作都是临场随意发挥，没有什么脚本和定例，全凭百姓们口传心授。
最后一个内容是舞狮子，是夜摊的收尾节目。领头的舞狮人是杨双宝，一身武士打扮，虽然有点瘸腿，但完全不影响他娴熟的发挥。梅花刚开始并没有认出是杨双宝，毕竟这种表演都是要一番化妆打扮的，所以只管一边看，一边跟他人闲聊。不经意的一眼，看到舞狮人跳上桌子，打了一个踉跄，没站稳，差点从桌子上摔下来，全场的人都紧张得唏嘘了一声，梅花也紧张地看着。还好舞狮人底子不错，没有出意外。梅花这才定睛仔细看，认出了是杨双宝。刚刚还笑意盈盈的脸上，顿时没有了半点的喜悦。她底下眼，嘴里五味杂陈。
“青鬃狮子是毛团，菩萨派它下了凡，新年头上耍一耍，耍个富贵万万年。”
杨双宝站在桌子上大喊几句，手中舞一灯笼，指挥狮子一会儿跳桌子，一会儿打滚，一会儿瞅灯笼，随后配以武术拳脚制服狮子，最后骑狮子下场。全场爆出热烈的掌声。梅花沉着脸，从人群中走开。其实杨双宝早就在人群中看到梅花了，碍于人多和需要表演，没有主动上前。现在表演结束了，他什么都没吃，披上棉大衣一瘸一拐追上去。黑乎乎的小路上，两个黑影一前一后。
“梅花，梅花！”
梅花听到是杨双宝叫她，没理会，继续加快步伐。杨双宝使劲追上去，扯住梅花的后衣脚。
“干啥！”
梅花一把甩开杨双宝的手。杨双宝喘着气，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分钟，终于，双宝开口了。
“你……过得还好吗？”
“跟你有关吗？”
梅花怒气冲冲地回怼过去，杨双宝自感惭愧，低下头，看了一眼梅花的肚子。
“咱孩子……快要生了吧？”
“杨双宝，你说‘咱孩子’，你配吗？”
梅花说完，掉头就走。
“梅花！”
双宝在后面叫她，梅花只顾一个劲儿往前赶，天黑没有留意脚下，结果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了。杨双宝看到，立马飞奔过去，慢慢扶起梅花。梅花用手扶着肚子，疼得呻吟起来。
“梅花，咋样了？”
杨双宝关切地问。
梅花慢慢站起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
“我感觉，好像有东西往下流。”
双宝二话没话，搀扶着梅花赶紧往她家走。一进门，双宝就大喊起来。
“叔，婶子，不好了！”
梅花娘跟大从屋里奔出来，一看杨双宝搀着梅花，梅花一脸的痛苦表情。
“这是咋了？”
梅花娘下台阶，疾步走到女儿身边。
“梅花刚才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双宝说。
梅花娘甩开搀扶在梅花身上的杨双宝的手，喊叫老汉赶紧来帮忙。双宝看着老两口扶梅花进去了，本来想走，但放心不下，就在院子里站着。
老两口把梅花扶上炕。
“娘，赶紧找接生婆，我感觉我快要生了。”
“咋地，现在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你娘我还活着里，你大还没死，轮不到这个狐狸精在咱家挑拨是非！”
梅花靠着门听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实德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梅花，没说什么。梅花擦了一把眼泪。
“算了，不吃了。”
说完，梅花赌气似的躺在炕上休息去了。
实德走出去，他娘还在那儿骂骂咧咧。
“真的是个狐狸精，把我儿都教成啥样子了！”
“媳妇怀孕着哩，嘴馋，想吃碗白面饭，多大点事，你给做一顿，不就行了？”
老汉躺在炕上说。
“你个老不死的，也沾了狐狸精的骚尿？”
“哎，我要能早死，好事，就是老天爷不收！”
一听这话，实德娘拉着脸，摔门出去，进了厨房。一会儿端着一个釉子铁盆出来了，里面放着一个面碗。她走进自己屋，从兜里掏出一把锁，打开一个小木柜，里面有一个木匣子，揭开木匣子的顶盖，露出白不白，黑不黑的白面来。实德娘盛了两碗，然后混合着玉米面做了一顿疙瘩饭。饭做好了，实德娘先给自己和老汉捞了两碗面条，倒油倒盐拌好，端进自己屋里，然后才出来喊实德吃饭。实德走进厨房，看到案板上盛着一碗面条，面里只有几根青菜，再往锅里一看，剩下的全是清汤寡水。实德明白，这是他娘留给他的，但他端起饭，进了自己屋，给梅花吃。
“梅花，你看，这是啥？”
实德把饭碗凑到梅花鼻子跟前。闻着香味，梅花一下子翻起身，一脸惊喜。
“是白面疙瘩！”
“尝一口，香不香？”
梅花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嗦着面条。自从嫁过来，她真的一顿白面饭都没有吃过。实德在一旁看得默默咂嘴舔嘴唇。梅花迟到一半的时候，抬眼看着实德。
“你的饭呢？”
“在锅里。我不急，你先吃，不够了，我再给你舀。”
梅花点点头，不一会儿，连汤带面吃了个精光，随后又把碗底舔了个明亮。
“吃饱了吗？”
实德问得有点战战兢兢。
梅花摸摸肚子，打了个嗝。
“还想吃两口，但不能太撑了，不然一会儿下地胃重的很。”
实德心里暗暗舒了口气，端着碗进了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面汤，里面就剩几根面条，然后把玉米面窝头泡在面汤里，就着吃起来。他娘端着碗进来了，实德赶紧回转身，假装在吸面条吃，把碗抵到嘴角边，生怕他娘看到自己在喝汤泡馍吃。他娘听到儿子在吃。
“够不？不够了，我再给你擀些。”
“够了，够了！”
他娘站在锅灶边开始洗刷起来。
“实德，你不能这样惯着你媳妇。我也是从媳妇一路走过来，啥苦没吃过？你大自从腿风湿不能下地后，这家，屋前屋后，都是我一个人撑着，这些年拉扯你，照顾你大……哎！”
听着母亲的一声叹气，实德没有说任何话，他心里很清楚娘的不容易和辛苦，所以自从他懂事以来，一直帮撑着家里，也很孝顺两位老人。但现在，他娘跟梅花之间的矛盾，让他非常苦恼，因为两边都说不得。
第十节
出气
早前梅花没有回门，她娘一直念念在心里，这不，大年将近，梅花娘手擀了一簸箕白面长面，还炸了半缸油饼，吩咐新国背着长面和油饼去看看梅花，交代他，一定要让梅花正月里来一趟。新国并未因妹妹受牵连而心里有所记恨，他明白，这种事，梅花只是个借口。到了梅花家，看到破旧的土房的时候，新国心头不禁一酸，又看到梅花挺着大肚子，一脸的病相，嘴上没说啥，心里疼得很。平日里两个人一块的时候，经常拌嘴，也只是玩笑闹腾，现在看到妹妹的日子过成这样，新国心里很不好受。高实德的母亲一看是梅花的哥哥来了，立马像换了个人一样，说说笑笑，表现得非常和蔼可亲。看到新国背着半袋子油饼和长面，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你娘太有心了，我们也炸了油饼。”
实德娘笑着说。
梅花在一旁苦笑，心想，自个留着白面偷着吃，油饼还不是玉米面炸的！当着实德娘和他哥的面，梅花直接从袋子里掏出两个油饼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那样子，就像是饿疯了一样。实德在一旁低下头，新国看向亲家母，亲家母很尴尬地笑笑。
“怀孕就是这样，人馋得很！”
张新国二话没说，把布袋子里的面条和油饼全拿到梅花的房里。
“梅花，哥知道你受苦了。”
梅花听到哥哥说这话的时候，嘴里含着馍，再也忍不住满肚子的委屈，哭了起来。
“高实德！”
张新国朝着亲家母的屋大喊了一声，高实德从里面唯唯诺诺地走出来。张新国扑上去，一拳头重重地砸在高实德脸上。高实德躺在地上，捂着脸，不吭声。梅花从屋里跑出来，挡在中间。婆婆听到动静，也从屋里走出来。
“哥，不要打了，实德对我挺好的。”
“挺好？你看你怀着孕，人都快瘦成一张皮了，他瞎了吗？”
高实德从地上爬起来，赶紧道歉。
“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梅花。”
新国环顾了高家的人，指着高实德的鼻子骂，其实是骂给高实德的娘听。
“听好了，这面和馍，是给我妹子吃的，不是给你们！年完了，我过来接我妹子住一阵，再看到瘦得不成人形，我找你狗日的算账！”
“是，是！”
高实德弯腰哈气地应承。
张新国走到梅花跟前，看了眼她的肚子。
“娘跟大想你了，专门叮嘱说，叫我正月里接你，到咱家住一段时间。你这几个月了？”
“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
“不打紧。”
“哥，留下来吃口饭再走。”
“不用了。这一家子，我看不下去！”
新国说完，扭头就走人了。新国这一走，婆婆开始对着躺在炕上的老汉唠唠叨叨，骂骂咧咧。
“仗势欺人，还有啥能耐！实德白白让人给打了一顿，生这么个儿子有啥用！呜呜呜，不就是一口白面，谁稀罕！我自己不会擀，不会炸个油饼？呜呜呜，狐狸精，真真的狐狸精，看他哥来了就演戏，嘴上不说，心里咋想的，以为我不知道？”实德娘说这话的时候，故意高声大嗓喊给梅花听。“门背后吃独食，小心噎死！”
“够了！”躺在炕上的老汉再也听不下去了，终于对着老婆子大吼了一声。“你这个人，吃了一辈子独食，也没见你噎死。”
见老汉发怒，实德娘乖乖地不再说什么，一个人坐炕头哭哭啼啼。
第十一节
早产
大年三十那晚，实德给梅花煮了大碗的长面，还在里面加了两个荷包蛋，梅花坐在炕上一边吃，一边看着实德在忙活。他收集了一些彩色纸，还去村里巧娘家，让她剪了几个好看的剪纸。
“你在干啥？”
梅花问。
高实德小心翼翼地用面糊将这些彩纸糊起来，中间用几根细细的竹子做骨架。
“我在做灯笼。”
“做灯笼干啥？”
“我娃明年过年的时候就能提灯笼玩了。”
梅花一听，噗嗤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还早呢！”
“不早了。一年一年快得很！”
说着，高实德把带有各种图案的剪纸轻轻贴上去，灯笼的四角处早有麻线绑在细竹子上，只需要将四根麻线捏在一起打个结，中间再穿过一根提灯笼的粗点竹子，再绑紧，一个漂亮的灯笼就做好了。
外面鞭炮声阵阵，迎新除旧的喜庆气象弥漫了整个村庄，梅花听着，陷入了漫无思绪地遐想中。
在农村过年，还是有很多讲究。大年三十晚上，不能洗脚剪指甲，大年初一那天，人们一大早起来，不能收拾屋子，早早把家里的家神祭拜完，然后就去庙里上香，等到中午“开门”，才能打扫屋子。第二天要去祖坟上香祭拜。这些祭祀活动都是家里的男性完成，女性在这个时候，是不能随意去庙里或者坟地，甚至在贴对联的那天，谁家要是门神对联都贴好了，女性是不能进入这家的，除非过了大年初三。
因为过了初三，家家户户开始走亲戚。
初四这天，新国一大早就去把梅花接回来。一家人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再次面对父母，梅花早就放下了那些陈年旧事，因为婆婆的态度让她明白，只有父母才是爱自己的，再大的仇也抵不过他们的养育之恩。
母亲很早就着手给梅花缝制新棉衣，新衣服。看到她换上新衣服的时候，忍不住哭了。
“娘，你哭啥？”
看到母亲哭，梅花内心也很难受，但她还是忍住了，不想让见面显得太过悲伤。
“哭我娃受苦了。”
“没有的事。实德对我好着哩。”
梅花笑着说。
“你哥回来都给我们说了。哎！”
梅花没有再说什么，垂下眼睑，不知道该拿什么继续圆谎。强忍的一丝笑容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年后不久，下了一场大雪，虽然时节已经打春，但冰冻久不见消融，也延迟了梅花回家的时日。今年刚好轮到梅花家是会长，即便天气寒冷，也挡不住村里人对社火的热爱。正月里，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新国去庙里请来了丝绸缎面，这些缎面都是村里人募集献给庙里的神，只有在社火的时候，才能动用。新国又邀请来了村里画脸谱的几位长辈，召集了村里的一些少男少女和小孩子们，让他们装扮成天上的各路神仙，什么孙悟空师徒，四大天王，三清四御，十方天尊等等，梅花的家里早晚都有人进出，热闹非凡。梅花虽怀着孕，但也忍不住走出来凑热闹，沾沾过年吉祥的喜气。
装扮好社火后，各路神仙里还要加几个懒干手，这个角色深受年轻小伙喜爱，只需要拿锅底灰往脸上一涂，披上缎面，手里再抹上锅灰或半路雪和泥巴混成稀泥拿在手里，走村穿巷的时候，看到别村漂亮女孩儿，见一个摸一个。所以，村里的年轻女孩们，一听到外村社火来了，都是躲到远处偷望几眼，生怕被懒干手盯上摸脸。有些跑得快，有些慢的就被摸，或者懒干手猝不及防从其他路径过来，并没有跟着社火一块来，女孩子们总是防不胜防，被狠狠抹上一把。
社火在传统的文化风俗里，代表着除邪降福，有些大人会专门带着自家小孩，等社火来了后，让这些“神仙”一一过一下孩子的头顶，就跟活佛抚摸信徒的头顶一个道理。所以，社火每到一个村，该村的锣鼓队早早就会在半路迎接，给他们皮红挂缎，还准备吃食，让他们吃饱喝足。
村里的社火一过，紧接着就是耍地摊出场了，也叫夜社火，有点类似巡演的娱乐节目，每个村都会准备。所用到的道具服饰等，都是往年演出保存下来的，会长们轮流使用，如果发现有破旧的，就找些巧手们重新制作，虽然制作的材料都是纸，但好几层糊到一起，做出来的东西还是很结实的，什么马儿，花船等，粘糊得惟妙惟肖。具体内容有跑旱船、唱小曲、笑摊、快板、戏曲、舞狮子等。
梅花也跟着去凑热闹，迫不及待地等到天色一黑，风风火火地跟着村里的人群都去了。围观的群众们一个个包得跟粽子一样，但表演的演员们还得顶着寒风冷气穿着单薄的服装进行表演。一波下来之后，会长张新国将准备好的，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锅子端出来，供演员们吃。
梅花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跟身边的女孩子们说说笑笑，看着四男四女在那儿对唱，完了又有一对人马出场，每个男士头绑白方巾，身穿白色衬衫，下着青色裤子，手执蝇刷（拂尘）或钱鞭子（霸拉鞭），身后尾随小旦一人，伴随着锣鼓音乐绕场一圈又一圈，直到音乐结束。年轻的姑娘和小伙们最喜欢的就是小曲了，有唱男女爱情的，也有唱历史故事和劝善行孝的，不过最为大家喜爱的算是笑摊了，可以是一人独角表演，也可以是多人表演，内容以历史和当今时事为基础，语言诙谐幽默，针砭时弊，形式和动作都是临场随意发挥，没有什么脚本和定例，全凭百姓们口传心授。
最后一个内容是舞狮子，是夜摊的收尾节目。领头的舞狮人是杨双宝，一身武士打扮，虽然有点瘸腿，但完全不影响他娴熟的发挥。梅花刚开始并没有认出是杨双宝，毕竟这种表演都是要一番化妆打扮的，所以只管一边看，一边跟他人闲聊。不经意的一眼，看到舞狮人跳上桌子，打了一个踉跄，没站稳，差点从桌子上摔下来，全场的人都紧张得唏嘘了一声，梅花也紧张地看着。还好舞狮人底子不错，没有出意外。梅花这才定睛仔细看，认出了是杨双宝。刚刚还笑意盈盈的脸上，顿时没有了半点的喜悦。她底下眼，嘴里五味杂陈。
“青鬃狮子是毛团，菩萨派它下了凡，新年头上耍一耍，耍个富贵万万年。”
杨双宝站在桌子上大喊几句，手中舞一灯笼，指挥狮子一会儿跳桌子，一会儿打滚，一会儿瞅灯笼，随后配以武术拳脚制服狮子，最后骑狮子下场。全场爆出热烈的掌声。梅花沉着脸，从人群中走开。其实杨双宝早就在人群中看到梅花了，碍于人多和需要表演，没有主动上前。现在表演结束了，他什么都没吃，披上棉大衣一瘸一拐追上去。黑乎乎的小路上，两个黑影一前一后。
“梅花，梅花！”
梅花听到是杨双宝叫她，没理会，继续加快步伐。杨双宝使劲追上去，扯住梅花的后衣脚。
“干啥！”
梅花一把甩开杨双宝的手。杨双宝喘着气，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分钟，终于，双宝开口了。
“你……过得还好吗？”
“跟你有关吗？”
梅花怒气冲冲地回怼过去，杨双宝自感惭愧，低下头，看了一眼梅花的肚子。
“咱孩子……快要生了吧？”
“杨双宝，你说‘咱孩子’，你配吗？”
梅花说完，掉头就走。
“梅花！”
双宝在后面叫她，梅花只顾一个劲儿往前赶，天黑没有留意脚下，结果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了。杨双宝看到，立马飞奔过去，慢慢扶起梅花。梅花用手扶着肚子，疼得呻吟起来。
“梅花，咋样了？”
杨双宝关切地问。
梅花慢慢站起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
“我感觉，好像有东西往下流。”
双宝二话没话，搀扶着梅花赶紧往她家走。一进门，双宝就大喊起来。
“叔，婶子，不好了！”
梅花娘跟大从屋里奔出来，一看杨双宝搀着梅花，梅花一脸的痛苦表情。
“这是咋了？”
梅花娘下台阶，疾步走到女儿身边。
“梅花刚才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双宝说。
梅花娘甩开搀扶在梅花身上的杨双宝的手，喊叫老汉赶紧来帮忙。双宝看着老两口扶梅花进去了，本来想走，但放心不下，就在院子里站着。
老两口把梅花扶上炕。
“娘，赶紧找接生婆，我感觉我快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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