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  情感  关爱  创伤  童年

　　黛蓝儿感到胸腔开始膨胀起来。她意识到，在房子那边的什么地方，柯萝琳是一个人在那儿。她可能被吓坏了，吓懵了。 小妹妹，她还在花园里吗？还是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悄悄藏在床的下面，双手捂住耳朵？突然，黛蓝儿脑海里充满了记忆，模糊不清却发自内心。
　　柯尔顿一点点地走向斯嘉莱，伸手去拿枪。“交给我。让我来处理。”
　　“不。” 斯嘉莱说着露出来闪光的牙齿，眼睛鼓鼓的。“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了解她，可你并不了解她， 都不如我了解她。她很不简单，偷偷摸摸的，我看过她在房子里到处乱转。”
　　“她是家政助理，”柯尔顿说，还在往前挪着步。“这就是我们付钱让她做的。”
　　“那对吗？难道我们还付钱给她，坐在警察局外面吗？” 斯嘉莱瞪了黛蓝儿一眼 “没错，我知道你今天上午去哪儿了。雷昂一直跟着你。”
　　柯尔顿愣住了，然后转身问黛蓝儿。“真的吗？”
　　黛蓝儿感到她的内心开始滑落。跑是没有意义了，附近根本就没有人居住，没有人会听到的。“对不起，”她说，不由自主地从她嘴里说出这些话。“很抱歉，我都发现了，我真的很抱歉。”
　　风刮了起来，干燥的树叶在空中飞舞。
　　“你很抱歉？” 斯嘉莱说着，从柯尔顿身前退了一步，走到他够不着的地方。
　　“你闯进了我家，你想从我身边偷走我的孩子，你在半夜引诱她下床，把她拖到了树林里。” 她的嘴因仇视而扭曲着。“而我们却信任你。”
　　“不是这样！” 黛蓝儿大喊，她紧张的神经开始断裂。“不，你从没信任过我！ 是我信任你！我喜欢你，喜欢你们所有人。然而，你却骗了我。” 她抽泣着，胸口颤抖着。“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带走别人的孩子？”
　　斯嘉莱摇摇晃晃地退了一步，好像被打了一记耳光，脸上受伤的表情，使黛蓝儿更加怒不可遏。
　　“哦，别演戏了，” 黛蓝儿说着。“我知道柯萝琳不是你的，柯萝琳甚至都不是她的名字。” 她转向柯尔顿。他的眼睛向下看，他甚至都不敢看她。
　　斯嘉莱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你不想说什么吗？” 黛蓝儿大声喊着。在她视线的边缘，已经开始聚集了一些小小的光斑。“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从她卧室的窗户偷偷溜进去的吗？还把她从街上直接抢走的？”
　　斯嘉莱眨着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的，我知道。我说的是他妈的康丝蕾 。”
　　“不，”斯嘉莱低声说，用另一只手捂住胸口。“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明白。”
　　“那就告诉我吧！告诉我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你”
　　“告诉我！”
　　“不！” 斯嘉莱的嘴里喷出了口水。“你永远不会明白，永远不知道。”
　　“你必须得放她走。” 黛蓝儿忍受着，胸内一股可怕的暗流，像一股污秽的潮水一样，涌上了她的心头。“你必须要放她走。”
　　斯嘉莱又向前走了一步，肩膀在发抖。
　　柯尔顿的声音：“斯嘉莱，站住。我会处理的。”
　　“你听见了吗，柯尔顿？” 斯嘉莱不停地在移动。“她疯了。”
　　“我说了，站住。”
　　“现在必须这样做，柯尔顿。我得回到柯萝琳那儿了，她需要我。”
　　黛蓝儿拉起胳膊搂在头上，强撑着身体。它就要来了。慌恐。成千上万的翅膀同时拍打着，那可怕的东西从未消失过。它一直在抽搐，一直在搅动。快醒来。
　　“我承诺过，我会保护她的。” 斯嘉莱举起枪。
　　“所以，去保护她，”柯尔顿说。“她现在需要你，那你赶快去。我向你保证，我会处理好这里的。”
　　黛蓝儿吸入越来越多的空气，把锁骨下面的东西都拽了上来，直到她觉得肩膀可能会裂开。
　　一阵慌恐让她不知所措，压倒了她，吞噬了她，把她带到了一个地方，一个她以前曾经去过的地方，一个她已经离开了的地方，一个她再也不想回去的地方。就像大湖水面上的裂口一样，把她沉入一个没有声音的地方，那里只有可怕的窒息和不可知的黑暗。
　　黛蓝儿闭上眼睛，然后忽然睁开。闭上。睁开。闭上。睁开。
　　“你会处理好吗，柯尔顿？”
　　“我会，我发誓。”
　　“因为如果你不”
　　“我知道。”
　　“别无选择。”
　　“我明白。”
　　她看到斯嘉莱放下了枪，把枪递给了柯尔顿，然后转身走开。
　　柯尔顿一动不动地站着，枪在他手里。
　　斯嘉莱，回头看。就一次。
　　柯尔顿的肩膀在颤抖，在他的眼中，闪出死神的目光。
　　枪。
　　枪。
　　枪。
　　周围的一切都倒了。
　　黛蓝儿被击中了，又一次被沉重的物体所困住了。她想把它推开，但就是推不开。明亮的绿色斑点和橙色斑点，闪现在她的眼前，她正在往下掉，地面变成了天空，天空变成了地面，大地翻过来就像冰冷的湖面一样扑面而来……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一声鞭炮响，在她的耳边爆炸，不，不是鞭炮，是一声枪响，伴随着木头被劈开的声音。
　　她全身剧烈疼痛，仿佛身上的每个部位都达到了痛点。她开始尖叫着。
　　她的头撞在树林中的地面上，发出一声令人胆颤的惨叫，一切都变黑了。
　　
　　第 101 章
　　
　　短暂地过了一阵，她苏醒过来。
　　树林中的一盏灯。疼痛，还是疼痛。突然，她感觉到，来自后背上的压力，是一只大手在往下按着自己。
　　“趴下，”一个声音说。“别动。”
　　一辆越野车的车头大灯，刺眼的光柱，扫过枯叶和树枝。
　　先是一阵可怕的寂静。然后是一阵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和对话的声音。
　　“是她吗？”
　　“是。”
　　“我把车开来了，还带来一把铁锹。”
　　“雷昂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他今天一早上打过一个电话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好吧。先不要给他打电话了，也不要给他发短信。这次别让他插手了。”
　　一双手伸进了她的腋下，把她向后拖着，然后她被抬到空中，重重地扔在了一张皮革床上。
　　接着，是砰的一下关门声，一把钥匙的叮当声，和一声发动机的轰鸣声。
　　
　　刚才在沿着土道往家跑的半路上，柯尔顿在树林中路过了一块空地，相当整洁并且还算平坦，足以容得下这辆越野车，转向掉头也没问题。于是，现在朝着那个方向，他转动方向盘，把车开进树林和灌木丛中，一直开到这个小空地上。
　　从挡风玻璃上往外看，柯尔顿想象着一幅画面：一圈蓝色或黄色的胶带，缠在周围的树干上，圈了一个非警免入的地带，一堆新挖出来的土，还有一群身穿白色防护服的什么人员。可能，不远的地方，还会有几个不请而至的什么鬼媒体或什么八卦小报的记者，架着一门门长炮般的镜头，等着上明天的头版头条呢。
　　他咬住嘴唇，尝到了鲜血。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半夜把车停在树林里，在后座上有一具尸体？为什么他妻子会参与其中，而且变得面目全非地给了他一把铁锹？
　　在他身后，黛蓝儿一动不动地倒在后座上。她的脸松弛而光滑，像孩子一样，嘴巴张开，嘴唇有些歪斜。
　　柯尔顿猛然泛起突如其来的回忆。吱吱作响的油毡地板，洗净上浆的床单，还有那些有洞的白色硬毯子。机械的哔哔声和纸板掉在地上的咔嗒声。然后，昆兰西亚光秃秃的墙壁和油漆剥落的地板，所有的东西都塞进了纸板箱，然后放到在地下室里腐烂着。
　　另一段记忆轻轻滑过，清晰而明确。他正在黎明前的阳光下，悄悄地走过楼梯口，想着那些箱子，想着里面装的是什么，闻到的不再是她耳语般温柔的体香。
　　在一间粉红色的卧室里，他站在儿童床边，小心翼翼地挑选着玩具。一只小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一只纤细的手指，在指责地点着他，让他汗流浃背、连拿着枕头的手都在颤抖。他拎着枕头，想走近点，把枕头举高，把它放在床上。
　　你不是她，你永远不会是她。
　　然而，在最后一刻，他崩溃了。枕头掉在地上，手指消失了，当枕头的主人躺过来时，她回到毯子下面，在她的睡眠中叹了口气。
　　柯尔顿倒在方向盘上，嘴巴张大了，发出无声的尖叫。
　　
　　第 102 章
　　
　　黛蓝儿睁开了眼睛，看到了熟悉的车内饰和深色车窗。
　　她躺在越野车的后座上，身下垫着一条野餐用的毯子。她仰卧着，车窗外的天色还很黑。
　　她想动一动，艰难地从身侧把自己的一只胳膊拉出来。
　　柯尔顿坐在前排座位上。
　　她把手指按在脑后部，手指湿了。“我中枪杀了吗？”她的声音突然大声地冒了出来，好像已经有好多年都没使用了，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枪击？谁中枪了？
　　柯尔顿咳嗽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没中，我瞄的很高，打到树上了。你又晕倒了，头撞到一块大石头上。”
　　黛蓝儿挣扎着坐起来。她的头部怦怦直跳。她摸了摸左肩，感到有些血肉模糊似的。
　　“这看起来很糟糕，”柯尔顿说着。他们的眼睛在后视镜中相遇了。“你的脚踝也伤了。”
　　黛蓝儿抬起脚看了看，已经肿得像个特大号的馒头。“怎么回事？斯嘉莱在哪儿？”
　　“她回家了。别担心，这儿只有我们俩。”
　　只有我们俩。 她又开始无法集中注意力。
　　一阵寒气在她的骨头中蔓延开来。她又摸了摸脑后部，摸到了一个鼓鼓的、包着什么东西的大肿块。她模模糊糊地回忆起，自己是被拖了进来。
　　本能地，她的手伸向车门，她的手指紧紧地握住车门把手。
　　“门没锁，”柯尔顿说，看着镜子里的她。
　　黛蓝儿推了一下车门。果然，门开了，夜空里弥漫着一股落叶的潮湿气味。
　　那年，她们中学春游，去了深圳的世界之窗。就在那里小一号的埃菲尔铁塔旁边，她的初吻，十五岁，一只手拿着一瓶可乐，另一只手缠着一个男孩的短发。
　　回家。我的家，我真正的家。她想到自己的父母在担心着，等着她打电话。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当黛蓝儿开始小声哭起来时，柯尔顿安慰着。“来吧，让我们呼吸点新鲜空气。我都快闷死了。”
　　他们俩，慢慢地，小心地，爬出了汽车，面对面站着。
　　树叶在他们脚下嘎吱作响。
　　柯尔顿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像个被训斥的小学生一样。
　　他说：“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讲。”
　　黛蓝儿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她说不出来话。一种无法忍受的紧张，把她的身体紧紧地箍住了，把她的下巴紧紧地锁住了。
　　柯尔顿看了看地面，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最后看了看汽车引擎盖。“还记得那天我们开车去机场吗？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确实有个女儿，她的名字叫柯萝琳。她确实生病了，但她没能活下来。”
　　他慢慢地喘出了口气。“女儿的死改变了一切。粉碎了斯嘉莱的世界，而且她不能再生育了。好吧，不身临其境，这很难解释……”他像在空中搜寻着一个合适的词。
　　黛蓝儿瑟瑟发抖，只穿着短裤和薄T恤，感到很脆弱。“她那样……已经有多久了？像那样？”
　　柯尔顿耸了耸肩。“老实说，我也不清楚。她对我隐瞒了那么多那么久。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大可能。我怎么会这么瞎，对吗？但是，她秘密地去看医生，她隐瞒自己的药物治疗。我的意思是，在孩子葬礼结束后情况就很严重，但我不知道有多严重。等我知道了，一切都太晚了。
　　“你一定不要把她想得太坏，”他继续说道。“她可能都不记得在温莎发生过的事情，或者记得不完整。她在谎言和虚幻中，活了这么久，她已经开始相信它。很多时候，她认为那个女孩就是我们的女儿。”
　　“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没有想过去报警吗？”
　　柯尔顿耸了耸肩。“一开始，我感到很恐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不能告发她。我就是做不到。所以我什么也没做。我跟着她一起玩火，是因为我很害怕。害怕再失去她，害怕再失去我们的家。等有一天我觉醒了，却再也回不去了。”
　　“那不是真的。” 黛蓝儿在发抖。她用胳膊缠住自己的身体，尽量保持着温暖。“你还是可以的，做对的事情，什么时候都不晚。”
　　“哦，是的。因为监狱会最后解决所有问题。”
　　“但是，如果你自首，我相信…”
　　“那我们就清白了吗，我们就能摆脱困境吗？法官会看到我们都是个好人，只给我们一记耳光就完事了吗？” 柯尔顿俯下身，脖子上的肌肉突然绷紧，像被电线勒住似的。“你不知道我会失去什么。没有人知道这一点。永远不知道。”
　　这话落在他们之间，像雪一样轻，也像雪一样沉。
　　“雷昂知道吗？”黛蓝儿平静地说。
　　“知道，雷昂知道。但是，他的两个儿子正在上私校，老三的心脏病还要动手术，所以我相信他会守口如瓶的，不会急于扮演一个负责任的守法公民。”
　　“那现在，你要把我怎么办？要给我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