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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鬼  谋杀  悬疑

　　“名字取得好，人也很厉害。大的那个今年三十出头，在磷矿上做矿长，两三百号矿工被他管得服服帖帖。娶过一个外地媳妇，前两年得病死了。现在又勾搭上了镇长的闺女，婚期已选定，就在这两天办事。”
　　“在矿上干事，没有子承父业？”周杨喝了口水。
　　“继承不了。诸葛贤在母亲死后，被寄养在村里一户人家，之后诸葛和就基本上对他不闻不问。等诸葛贤长大，养父母先后去世，父子俩依旧各住一边，完全没有往来。他能有今天，都是自己打拼出来。”
　　“诸葛良呢？”
　　“这个情况也差不多。他母亲在诸葛家老宅生下他没等满月，就因遇见不干净的东西受不了惊吓，搬回了原来在平家住的地方。还好平家没有排斥他们，特别是平文龙，给了很多帮助。诸葛和自打娘儿俩搬出来，就跟断绝关系般不再过问。”
　　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受不了惊吓离开，诸葛和就此对母子俩不闻不问，完全不近情理。由此导致父子间老死不相往来，倒也不奇怪。但这样一来，推测诸葛一家谋划杀了仲德明，就失去了存在的前提。
　　“诸葛良的母亲，和平文龙什么关系？”听话听音，马会计特意提到了平文龙，不是随口一说。稍一想想也可知道，诸葛良能够长大成人，离不开平文龙的帮助。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种帮助背后不会没有故事。
　　“寡妇门前是非多，他们之间的传言一直都有。只是没人能拿出证据来，所以真假难辨。而且寡妇为人低调，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在人前露面。露了面也寡言少语，在村子里就跟不存在一样。”说到这里，马会计对寡妇流露出一丝悲悯。“她也是命苦之人。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好容易到他考上名牌大学，却得病死了。”
　　“得的什么病？”周杨重新坐直了身子。
　　“不知道什么病。走得很突然，也有说是自杀的。”
　　“公安局来调查过吗？”
　　“查了。”马会计摇摇头。“她自己一个人住，等被发现时，人已经腐烂了。公安局也查不出个子丑寅卯，草草给了因病去世的结论，就让拉去火葬场烧了。等在外地上大学的诸葛良赶回来，只剩下一罐骨灰。”
　　周杨双手叉胸前，靠到了椅背上。看看马会计，又看看天花板，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迷宫。
　　“诸葛良和平文龙女儿，什么时候确定的恋爱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啊。他们打小一块长大的。”
　　“这样吧，你带我去见见诸葛良。”寻思片刻，周杨站起身来。
　　谜团不少，要一个个来解开。
　　五
　　俩人驱车到了诸葛良家。
　　那是栋不起眼的小木房。跟村里其它房子相比，显得很寒碜。不过房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并没有丝毫破败的感觉。
　　马会计在屋外喊了喊，里面应声开了门。一个外形清癯、个子瘦高的青年出来，面带忧郁，情绪不高，对马会计带着警察来访，也没有别样的表情。
　　不用说，这就是诸葛良了。肤色白皙，高鼻梁上架一副窄边眼镜，看着就是腹有诗书之人。即便宅在家里，也穿得齐齐整整，干净利落。
　　虽说情绪不甚高，接人待物上的基本礼数上还是能够做到。礼貌地叫了声马叔，又跟周杨点头致意。说话声不大，然而气沉丹田，磁性十足，乍一听有股草莽味。跟他白面书生的外表，不是十分契合。
　　马会计拉起周杨的手介绍，这位是市公安局的重案队长周杨，来村里调查案子，想找你聊聊。
　　“哦，那进屋坐！”诸葛良侧身把门让开了，抬起右手延请二人进屋。
　　“你们要聊正事，我就不掺和啦。”马会计笑道。
　　诸葛良礼貌性地表达了挽留，马会计只是摆手。待周杨进屋，便转身走了。
　　周杨环屋扫了一眼。屋里陈设简单，没什么像样的家具，除了一台正在转着的风扇，也没有别的电器。窗边一台老式的大书桌，上面摆了笔墨纸砚。报纸上的大字墨痕未干，看来是一个人在家练书法。
　　书桌上摆了一张用亚克力封装的荣誉证书，上面的内容，是某大学“优秀学生会干部”。可见他在大学期间表现优异。证书摆在书桌上还用亚克力封装，也足见他十分重视这一荣誉。
　　靠书桌的墙上挂了一幅装裱过的书法作品，上书“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字写得苍劲雄浑，很有气势。落款，就是诸葛良。
　　“你自己写的？”周杨看着那幅字道。
　　诸葛良勉强笑了笑，谦逊地点了下头。“平时练习的，女朋友非要拿去装裱，还给挂了起来。”
　　然后抬了条板凳过来，用一块洗净的干布擦了，招呼周杨坐下。
　　接着又给倒了杯水，端过来放到了面前。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写出了伟人才有的气魄，功底很深。”周杨恭维道。他虽没有练过书法，一个人的字写得好不好，还是能看得出来。都说字如其人，能把字写得如此磅礴大气，诸葛良该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
　　诸葛良腼腆地笑了笑，面对恭维，并无喜色。
　　“你女朋友的事，我听说了。”见对方情绪的确不高，周杨索性直入正题。“仲德明的死，你是第一个发现的。强奸案跟仲德明的死有一定关联。所以今天特意找上门来，跟你了解了解情况。”
　　诸葛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预料到谈话不会短，也倒了杯水面对着坐了下来。
　　“先讲讲发现仲德明死亡的经过吧。”
　　关于如何发现仲德明的死，诸葛良已跟人讲了数遍。再让讲一次，就二话不说再讲一次。讲述过程中，语调平缓，声音不大，条理十分清晰。本人讲的情况，跟别人的转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仲德明死亡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在镇上表姐家里。表姐第二天结婚，我在那跟人玩扑克，玩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所以早早的就回来了。本想回来扫完墓再回去参加表姐婚礼，没想到会遇到那事。”
　　“你们玩牌输钱不？”周杨和颜悦色，不想把气氛搞得太严肃。
　　“我们打的双扣，不玩钱。同屋另外一桌打麻将，输赢好像挺大的。”
　　一个屋子有两桌玩牌的人，也就是说至少有七八个人，能够证明他当晚在场。
　　“作为发现仲德明死亡的第一人，对他死于厉鬼之手，你有什么看法？”
　　眼前的白面书生，没准就是离奇命案的幕后真凶。但听马会计说过他的身世之后，对他更多的是同情，并不期望他是真凶会得到证实。
　　“我不知道仲德明是怎么死的。他死得很诡异，也死得很惨。但我觉得，他被厉鬼掐死是个谎言。”诸葛良语速仍然不是很快，却是字字落地有声：“我不相信这世上有鬼。”
　　这一回答出人意料。厉鬼杀人，是凶手要瞒天过海制造的假象。诸葛良直接说不相信厉鬼杀人，也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等于在说仲德明是被人杀的。如果谋杀跟他有关联，这回答无异于引火烧身。
　　“村里长期闹鬼，你在这里长大，完全不信啊？”
　　“都是听别人说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我没有亲眼见过。没有亲眼见过的事，我不会相信。”
　　这一回答挑不出来毛病。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想必因父亲是装神弄鬼的人，而他刚好对父亲怀着刻骨的恨，所以恨屋及乌，连同他的那一套也一并否定了。
　　“跟你一样，我也不相信仲德明死于厉鬼之手。”周杨微微笑道，“作为在这村里长大的人，仲德明以那样一种方式遇害，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干的？”
　　诸葛良漠然地摇了摇，流露出些不解的意思来，似乎在说这样的问题不应该警方来解答么。想了几秒种后才开了口：“不知道。你们对我也有怀疑吧？”
　　“嗯——，这个，要说没有你也不信。不过我们办案，讲求的是证据。”周杨略显尴尬，对方年纪虽小，说话却很老辣。“仲德明的儿子侮辱了你女朋友，接着还去上门提亲，对你的刺激很大吧？”
　　“说没有刺激，你也不会相信。”诸葛良平静的表情起了波澜。“前一阵，我是真想杀了伤害她的人。但法律不允许，我能怎样呢？”
　　“理解你的心情。法律规定，犯了法的人只能由司法机关惩戒。真想报仇，就跟我们密切合作。”周杨诚恳地道。“恨仲德明么？”
　　见对方并无恶意，诸葛良努力收起不满，停顿了几秒平复下心情，才又开口说话：“不该发生的发生了。我不恨仲德明，也不恨傻子。傻子背后有人操弄，那个人是最可恨的。”
　　“你认为操控傻子的不是仲德明？”
　　“我不知道。”诸葛良摇了摇头。“这是该你们查的。我不知道是谁。现在，也不想知道是谁。我曾暗自发誓，如果把那人找出来，一定不会放过他。可现在想明白了，就算将他碎尸万段，也不能让天心受到的伤害消除。”
　　周杨不无讶异地看着对方。面前的年轻人，太与众不同了。
　　他的话里，有一种阅尽世间沧桑的悲凉，跟他这个年纪不相称。
　　“这个村子让人失望。大家都在争权夺利，眼里只有利益，身上没有人味。”诸葛良接着道，“我现在啥也不想，就等天心病情稳定了，带她离开这戾气横行的地方，永远不要再回来。”
　　用“戾气横行”一词，形容这个村子很到位。尽管来的时间短，对村子的了解也不多，但确实能感到村子里漂浮着一股戾气。
　　“这一番话，听了让人很感动。”周杨微微笑道，“你是名牌大学高材生，平天心只有初中文凭。你前程似锦，相比之下她似乎黯淡很多。在世俗眼光看来，很难走到一起。没想到你如此情深义重，对她不离不弃。”
　　周杨半是夸赞，半是试探。陈世美的故事，并不只在古代才有。
　　“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事。”
　　“嗯，你这心态很健康。”周杨点头赞道，“我听说，你的家世比较特殊，你母亲……”
　　“我不想聊母亲的事。”诸葛良表情突然沉了下来，断然拒绝道。“她七年前就去世了。马会计应该把他知道的都说了，他对这村子家家户户都了解，说的都是真实情况。”
　　“他是简单介绍了点……”
　　“关于仲德明的死，我能说的也就这些了。”诸葛良语中已有了送客的意思。
　　显然，“母亲”这个词，是他内心里最柔软最敏感之处，是不容任何碰触的地方。
　　“马会计人是不错。”见对方抵触情绪强烈，周杨只得换个话题。“你们这村子，跟外边不大一样。”
　　“没有本质上的不同吧。这里经济发展很快，人们不差钱。可是这里的人，并没有比别的地方幸福。”诸葛良抬起头来，带着些俯视众生的姿态：“他们活得很累，物欲在这里被放得很大。都在急于求成，渴望住上三层楼的洋房、开上四轮驱动的越野车。对金钱崇拜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毫不掩饰地露了獠牙争权夺利，不知道生活还应该有别的东西。他们眼界狭窄，思想狭隘，二十一世纪都过去了快二十年，脑子里装的还是一个世纪前的东西。封建迷信，在这里仍然根深蒂固。”
　　一席冷眼旁观的话，再次刷新了周杨对他的看法。
　　“我本来以为，这一切跟我没有关系。”诸葛良露出惨兮兮一笑。也不等周杨插嘴，继续说道：“我付出了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摆脱这个地方。可谁知道，梦想达成之日，就是悲剧降临之时。我跟天心都是无辜的，不想跟村子有任何利益牵扯。最终还是有这样的遭遇，我也没有办法。”
　　“世事难料，我们都要坚强。”
　　“是啊，要坚强。命运怎么安排，是命运的事。不管发生了什么，我跟天心还是要走到一起，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我们。”诸葛良下意识加重了语气，显得异常坚决。与其说在对周杨讲，不如说是自言自语。他并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要坚强。而且不由得人不信，他能够说到做到。
　　对于自己识人方面的能力，周杨向来自信。一个人是真诚还是伪善，基本上交谈5分钟就能判断出来，而且结果一般都比较准。
　　但这一次，面前是个怎样的人，感到拿不准了。
　　从对平天心的态度上看，诸葛良是个重情义的人。在他身上，有同龄人不具备的成熟，有一种需要岁月磨练之后才能拥有的笃定。
　　要这样一个人因为一时的冲动去杀人，不大可能。
　　可他又表现得过于老成持重，过于深情款款。看上去太过完美，反而显得不真实。
　　而且他身份特殊。有死了半个世纪还在村里阴魂不散的爷爷，有以事鬼神为生却跟他互不相认的父亲。如此神秘的家世，放到任何人身上，都需要引起重视。
　　同时又是强奸案受害者的男朋友，命案现场的第一发现人。种种身份叠加在一起，不能不令人疑窦丛生。
　　他跟平天心的恋情，听起来是青梅竹马的美丽童话，却经不起分析：
　　精神层面，俩人文化层次差距过大，恐怕很难有什么共鸣。
　　物质层面，他是个有着雄心壮志的人，但要飞黄腾达，还需贵人相助。平家目前并不具备这样的实力。
　　俩人继续发展下去，于他反而是个桎梏。
　　何况就如他自己所说，这是个戾气横行的村子。在这个环境里，真能找到合适的土壤，来滋养古典动人的爱情？
　　所谓的爱情，更有可能是为了让平家资助他完成学业，想出来的权宜之计。到如今学业已经完成，这份爱情存在的价值自然也就没有了。
　　通过操控傻子强奸平天心，正是解套的一着险棋。
　　仲德明的死，可能跟他没有关联。平天心被强奸，他却难逃嫌疑。
　　如果他情深意重的样子只是演戏，那这人实在深不可测。
　　正琢磨着，关喆打来电话汇报，他们在仲家遇到了棘手问题。
　　关喆把市局的法医林权接到村里后，径直去了仲家。林权要对尸体进行解剖，没想到仲德明家人强烈反对，说人都冻僵了还要挨刀子，他们从感情上不能接受。
　　在场的宁晓光和刘明国一起做工作，也没有任何用处。遗孀张桂英扬言，要想解剖仲德明，刀子先从她身上划过。
　　周杨本就怀疑张桂英可能有问题，遇上这么一个情况，正好过去看看。
　　“有点事要处理，我得先走了。”尽管已对他产生了极大怀疑，周杨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容。“今天跟你一席交谈，让我很受启发。往后可能还需要找你了解情况。在接到我们通知之前，希望你留在村里。真有要事需要离开，请提前给我们打声招呼。”
　　诸葛良点点头，跟着站起身来，送客出了门。
　　马会计还在外面等着，见俩人出门，便迎了上来。
　　周杨没有预期他会在外面等待，稍稍感到些意外。不过正好一起去仲家看看，便让他上了车，风急火燎往仲家赶去。
　　张桂英五十出头，身体很胖。因为新丧老伴，面容憔悴伤悲。周杨到后，不等他开口询问，就先流出眼泪，求领导不要为难他们一家子，别再折腾仲德明遗体。
　　她的两个女儿也在一旁，三十来岁的年纪，双眼红肿。一脸抗拒的神情，表明她们对警察并无一点信任。
　　周杨理解母女三人的顾虑。家中男人死于厉鬼之手，已经足够骇人。更可怕的是村里已有传言，平天国化的厉鬼还会继续杀人。可想而知，最有可能的目标，就是他们这一家子。
　　于是顺着她们说话，承诺在法医验尸过后，家人就可将遗体送去火化。
　　马会计也在一旁帮腔，小心翼翼做着母女仨的工作。
　　然而好说歹说，母女仨丝毫不为所动。
　　犯难之际，人群中来了仲德明的二弟仲德裕。跟宁晓光点头示意后，俯在嫂子边耳语了几句。
　　没想到张桂英听完，哇地一下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愤愤地说，要觉得对得起你大哥，你们就这样做吧。一扭头冲进了屋子里，还把门反锁了。连两个跟过去的女儿，也不让进。
　　仲德裕转过头来，没好气地对宁晓光说，要干什么就抓紧。还望你们这些官老爷，体谅下老百姓疾苦，能让我大哥早日入土为安。
　　宁晓光陪上笑容，说这个你放心。
　　仲德裕并没有把他这个副局长放眼里，不屑写在脸上，不满不加掩饰。然后也没有更多的言语，转身便走了。
　　当兄弟的一阵耳语，就能让顽固的张桂英乖乖服从，这其中的缘由，周杨自然感到好奇。不等仲德裕走远，就低声问什么情况。
　　“这是仲老爷子的意思。”宁晓光低声回答，“就是死者父亲。”
　　“他父亲还在呢？”
　　“八十多了。仲家的事，现在他说了算。”宁晓光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警员协助林权，把仲德明尸体从冰棺里抬出来。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八十多了还能在一个大家庭里有说一不二的威信，仲老爷子不是等闲之辈。如果能找他当面聊聊，对于更深入地了解这个村子的前世今生，破解闹鬼谜题，查明仲德明的死亡真相，定能有所帮助。
　　因解剖还需要等待尸体解冻，一时半会做不了。而张桂英把自己锁在屋里，看那光景暂时也出不来，周杨决定先见见强奸了平天心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