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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鬼  谋杀  悬疑

　　“好！”尹夕知趣地不再言语，转身出了房间。
　　周杨接着拿出手机，给王安局长去了电话，请他帮忙查查近期默县范围内，网上购买指纹套的记录。落实完指这事，再叫来李方，让通知马会计速来村委。
　　马会计早早就到了村委。李方一叫，很快出现在周杨面前。从身上掏出香烟，半躬着身递过来一支。
　　周杨摆摆手。“谢谢，我戒烟已有三年了。”
　　马会计把烟装了回去。“周队长叫我来，有什么吩咐呢？”
　　“吩咐啥，是有事跟你老哥请教呢。这村子情况很特别，想听你详细再给讲讲。”
　　“不知道队长要了解哪方面的？”
　　“听说村里有两大家族，正好就是这次命案涉及的双方，要不就从他们说起吧。”
　　马会计闻言皱了皱眉，显出些为难的意思来。将刚刚揣进兜里的烟拿出来，抽出一支自己点上了。深吸一口，吐出条直线的白色烟雾。然后又看看周杨，碰着他温和而又期待的眼神，明白除了把他所知的讲出来，并无别的选择。
　　稍事思量，理理思路，接着便讲开了：
　　“我们这村子有两千多人，是默县各乡镇里最大的一个自然村。名字叫仲平村，是因为姓仲和姓平的最多，各自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一还强。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起，支书和主任就由两大姓分别担任。借助管理村里事务的优势，两大姓中各自形成了一个核心家族，把村子牢牢控制在了手中。
　　“仲家掌控了磷矿，平家则垄断了村里的土地。村里其他诸如养殖场、农家乐之类的，都是两家的人开办。余下的人家，因为村子里的资源被两大家族把控，只能靠给他们打工为生。”
　　“他们有这么大能耐？”虽知马会计说的是实情，周杨还是有些信不过。“矿山、土地的所有权，不都应该是国家的么？”
　　“名义上属于国家。”马会计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仲家的人当着支书，就在矿上的重要岗位上安排自家人。一应经营管理事项，都由支书说了算，磷矿事实上就成了他们家族的私产。”
　　“矿山这么弄可以，土地咋垄断？”
　　“土地这事说来就话长了。平文龙的父亲，是个种茶专家。包产到户时，承包了村里没人要的荒山，漫山遍野种上茶叶，后来又贷款开办了茶厂。”
　　“那也只是承包荒山嘛，不能说垄断了土地啊。”
　　“刚开始是这么个情况。村子里有磷矿，村里人大都去矿上干活，没时间来打理田地。平文龙父亲抓住这一机会，说服矿上打工的把自家土地以入股的方式，交给他种茶叶。因为每年的分红确实比起种粮食划算，村里人基本上都把土地入股了。村里的大片土地，实际上就成了平家茶厂种植基地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平心而论，平文龙的父亲挺有能耐。
　　“这么说来，茶厂倒是家家都有点股份了？”
　　“有这事。不过全村人的股份加起来不到20%，没有什么话语权。所有事情，都是平家说了算。”
　　从马会计的话语里，不难感受到他对平家完全掌控茶厂不满。
　　可以想象，这应该是一种集体的情绪。
　　“茶厂效益如何？”
　　“效益挺好的啊，加工出来的茶叶，都卖到了国外。每年给政府上交的利税、创造的就业，不比磷矿差多少。”
　　“那村里人也跟着沾光呀。”
　　“平家吃肉，村里人喝点汤罢了。”马会计苦笑，“依靠磷矿和茶厂积累的资金，两大家族又发展了一些其他产业。比如仲德明的妹夫，成立了运输公司，手下司机上百人。平文龙的三弟平文豹，在村子里办了个蛇场，是目前默县最大的养殖专业户。有产业支撑，村子的经济迅速发展起来，好些外村的人涌来打工。”
　　“这村子外来人口很多么？”外来人口多，对案子侦办是个不利因素。
　　“挺多的。村里的条件好，来打工的外村人，都想在这安家落户。仲德明和平文龙俩人一合计，从县里要了实验新村建设的政策，只要在村里买房子，外来人口就可以申请落户，一下把村子房价炒了起来。到后来，演变成想在村子里打工，必须得有村里的户口，也就是必须要在村里买房。”
　　“你们村里的两个头头，这么有能耐呢。”
　　“是啊，脑子好使着呢。到后来，连本村里的人想要改善居住条件，也不能擅自建房，只能买他们盖的房子。这样一来，房子成了村里的稀缺资源，行情一直看涨。村里人、村外人都争相贷款买房，仲平两家赚得盆钵满溢，数钱数到手软。”
　　“是挺会玩。”周杨不觉笑道。好多当大官的，玩的估计也不过如此了。
　　“两家敛财的手段还有不少，最过分的是那个公墓。他们以村委会的名义向村民收安葬费，一块墓地多少价，全凭他们说了算。价格高得离谱。人死了又不能不下葬，弄得村里人意见不小。”
　　周杨摇摇头，这么做就过分了。
　　乡里乡亲的都这么搞，真是掉钱眼里了。
　　“听你一番介绍，村子里其他人，对两家很不满吧？”
　　周杨问完，自觉问得有失水准。
　　矛盾是显而易见的，矿山和土地本属村里人共同的财产，却被两家窃为私有。买个房子要比别的村贵好几倍，人死了还得给他们交高价钱。正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村子看着是欣欣向荣，但注定太平不到哪里去。仲德明的死，跟长期存在的不公，必然存在联系。
　　“不满又能怎样呢？”马会计脸上又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说话的腔调略显沉重。“日子还得过呀。都在他们门下讨食吃，只能忍气吞声了。他们也堂而皇之宣称，是两大家族养活了村里人。吃他们的饭，就得听他们招呼。尤其仲德明，就是个土皇帝，为人非常强势，没人敢跟他叫板。”
　　“平文龙也不敢么？”
　　“他倒不是不敢，只是合则两利、斗则两伤，为了自家闷声发大财，对于仲德明的所作所为，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仲德明在这里人见人恨？”
　　“倒也不能这么说。仲德明这人，比较复杂。”马会计又深吸了一口烟，吐出来都是一言难尽的情愫。“他很能干，磷矿被他经营得很好。村里其他产业也发展得很红火，客观上让村里人受了益。就是为人太过强势，但因有一帮人跟着受益，拥护他的也不少。”
　　“他做过特别出格的事么？出格到能让人想要他命的那种。”
　　“出格的事就多了。去年为了盖房，要拆人的老屋，那家不干，他就指使马仔去把人房子给烧了。半年前也是拆迁，意外弄死了一个女人。之前拆迁伤人的，也有好几起。”
　　“那些人后来什么反应？”
　　“还能有啥反应，忍气吞声拿点补偿就得了。他就是这里的王法，没人敢怎样的。”
　　“这么说，不只是平文龙想杀他了？”
　　马会计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扭了扭脖子。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
　　“我这乡村会计，也得长期伏案工作，颈椎不大好。”马会计抱歉地道。
　　“那得注意休息。既然仲平两家既然合则两利、斗则两伤，这回怎么整出这么大的事？”
　　“这的确怪异，只因是两大家族的事，村里人不敢议论。”马会计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仲德明的傻儿子强奸了平文龙女儿，公安局让仲家给了50万赔偿。仲德明同意给钱，但提出平文龙女儿应该嫁给他儿子。平文龙当场操起铁铲跟他干了起来，要不是被及时拉开，当天就会出人命。”
　　“在平文龙儿子死前，两家就干了一架？”
　　“是啊。哪知道过了没两天，仲德明领着仲家子侄，强行去平家提亲。平天国年轻气盛，提了菜刀要去砍人。结果仲德明没被伤着，自己反给仲家来的人撂翻了。栽下去时头先着地，太阳穴正对一块尖石，当场死了。”
　　“仲平两家交恶，就是因为强奸案？”
　　“在那之前，两家相安无事。”
　　“儿子死后，平文龙做了什么回应？”
　　“当场发下血誓，要仲德明以命相抵。”
　　“明着喊出来的？”
　　“明里暗里都是这样。平天国火化时，平文龙特意给他穿了一身红衣。目的就是要让他变成厉鬼，回来找仲德明算账。果不其然，仲德明在平天国头七的日子，死在了他坟前。”
　　“你也认为是厉鬼杀了仲德明？”
　　“村里人都这么看。连仲德明的老婆张桂英，也相信他死于厉鬼之手。她睡眠特别轻，但平天国头七的那天晚上，仲德明从床上被弄到墓地，她竟然毫无知觉，这在平时是不可能的。”
　　“那个撩翻平天国的人呢，现在哪？”
　　“被公安局抓了。不过……”
　　“嗯？”
　　“听说仲德明四处活动，要给他弄成正当防卫。可惜人没弄出来，自己先把命丢了。”
　　说这话时，马会计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周杨看在眼里，想他平时定也没少受过仲德明的气。
　　马会计应该算是仲德明身边人了，对他的死都一副喜闻乐见的姿态，村里其他人的态度可想而知。
　　厉鬼杀人的说法之所以被村里人广泛接受，背后的原因也就不难想见了。
　　厉鬼办了一件让大家都欢喜的事，在村民心中是英雄。就算没有系统的组织谋划，他们可能自发的也愿意去保护那个所谓的鬼。
　　接着，周杨问了闹鬼的事。
　　“我们这个村子的确闹鬼。”马会计灭了烟，喝了口水，先讲到远近闻名的鬼屋：“村子北边那几座大山下，有七八栋老屋，解放前是地主诸葛云家的。解放前一两年，这地方闹土匪，诸葛云一家老小二十多口人死于非命，只剩下一个两三岁的孤儿，碰巧被奶妈抱去外村子才幸免于难。
　　“因他家已没了人，村民们就住进了诸葛家的宅子。但没过多久，灾难就降临了。住他家宅子的人在睡梦中身首异处，死状惨不忍睹。在很短时间里，接二连三死了不下十个人。
　　“县里派人来查了好几个月，差不多把村子掘地三尺，愣是没查出任何线索。
　　“村里老人说，是诸葛一家回来报仇了。住了诸葛家房子的，很快搬了出来。一些人为了保命，举家逃到了外地。打那之后，那些老屋就空了。后来也没人敢拆，一直矗在那里。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仍不时传出鬼叫，还有村民亲眼看见鬼在进出。”
　　“你见过吗？”鬼故事周杨听过不少，这不算恐怖的。
　　“我媳妇见过。”马会计轻描淡写地道。从他的反应看，对仲平村的村民来说，遇鬼似乎是极平常的事。“她见到的鬼，跟小李警官见到的，就是同一个。”
　　周杨屏住一口气，不想问出来这么一个事来。“他们遇到的是同一个鬼？”
　　“嗯！那鬼村里好些人见过。村里老人说，那就是当初被杀的地主诸葛云。”
　　“诸葛云？”
　　“对。还有一件事……”马会计顿了顿，显出些欲言又止的姿态来。
　　“说吧。”
　　“每次诸葛云鬼魂现身，村里不是有凶案，就会有人失踪。”
　　“你是说仲德明的死，跟几十年前死去的地主有关联？”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诸葛云现身，村里会有灾殃。村子里有句话，‘见到诸葛云，紧锁自家门’。因为没人知道，倒霉的会是谁。”
　　马会计说到这，眼神有些闪烁。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闪烁表明他内心有几分恐惧。
　　“其实小李警官遇鬼的事，村里人都知道了。”马会计继续说，“诸葛云现身前，仲德明已经死了。按照以往惯例，诸葛云现身后必有凶案，所以近期可能还有人会死。别看村里人现在照常过着，实际上是人心惶惶。”
　　原来李方遇鬼，在村里人看来意味着还会有新的命案。
　　虽然外面蓝天白云、日光朗朗，周杨却觉得头上阴云密布。
　　“你刚才说有人失踪？”
　　关于人口失踪的事，昨晚万古镇派出所长余刚提了。当时满脑子都是仲德明的离奇死亡，没有把这事放心上。听了马会计介绍，方知不能等闲视之。
　　“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凭空消失了。”
　　“有多少？”
　　“不下五个了。公安局也来查了，找不到任何线索。村里有个说法，失踪的妇女之所以找不到，是被诸葛云抓到阴间做了媳妇。”马会计一脸严肃，并无半分戏言的意思。
　　“这又是什么情况？”
　　“有一回，被抓走的女人被放了回来，她亲口说出来的。”
　　被鬼抓走了又放回来，故事愈加的荒腔走板了。
　　周杨揉揉太阳穴，收到的信息不合常理，需要消化一下。
　　“鬼抓人的话，不是只抓魂魄么。”定定心神，找到了这个故事的破绽。“被鬼抓走的，不都是抓了魂魄，尸体还留在原处的么。”
　　“这些事情，我也不明白。但我们这村子，跟别的地方不一样。”马会计以一句总结性的话回答。
　　这话倒是不假。从昨天进村开始，就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诸葛地主家幸存的那个孤儿呢，后来什么情况？”周杨继续问道。
　　“那孤儿叫诸葛和。在家里遭暴乱前，他就被奶妈抱到她邻村家里去了，才得以躲过一劫。因为闹鬼的事，也没人敢去找他麻烦。后面通过自学成才，成了一名风水先生。奶妈过世之后搬回村子，住进了鬼屋后面的老宅。因为有常人所不具备的本领，渐渐有了名气。结交的都是达官贵人，省里领导也有他的朋友。”
　　村里真的有风水先生。尹夕昨天的推断竟然得到了证实。
　　“他就是诸葛良的父亲？”周杨专注地看着马会计。远离闹市的村子，住的这位世外高人，可能才是本次办案的重点。
　　“正是。”
　　“能量不小？”仲德明的死最先被诸葛良发现，诸葛和是风水先生，几十年前死去的诸葛云在警察面前现身——不管死去的还是活着的，诸葛一家三代都被牵扯出来，里面一定有文章。
　　“是啊。县里的那些领导，在他面前都恭恭敬敬的。”
　　周杨摸摸鼻尖，暂时停止问话，靠到了椅背上寻思。
　　稍加思量，找出了些端倪。马会计讲的事情，每一件单列出来，都是骇人听闻。但把连串的事情放到一块，其中奥妙似乎也不难发现。这玄之又玄的案子，背后的逻辑可能并不复杂。
　　在观念守旧的农村人眼里，平天心就是诸葛良未过门的媳妇。
　　仲德明的傻儿子强奸了她，又公然去平家提亲，就是赤裸裸跟诸葛家抢媳妇。
　　如此欺人太甚的做法，必然引起诸葛家反弹。装神弄鬼是风水先生的长项，用厉鬼杀人做幌子把仲德明干掉，正是顺理成章之事。
　　“平天心被强奸，诸葛家的反应是不是很大？”
　　“没有吧。”马会计摇了摇头，“诸葛和年初就开始辟谷，一个人躲起来饭也不吃、人也不见，到现在还没出来活动呢。仲德明遇害，跟他应该没关系。”
　　看着周杨满脸疑惑，马会计进一步解释：“诸葛和跟他俩儿子，虽有父子之名，却无父子之实。父子间老死不相往来，村里人都知道。”
　　“这又是什么情况？”
　　“诸葛和娶过两个媳妇。第一个跟他结婚没几年得病死了，生了个儿子叫诸葛贤。第二个是个寡妇，前夫是平文龙堂兄弟，新婚没俩月暴病身亡。改嫁诸葛和后，也生了个儿子，就是诸葛良。”
　　“儿子名字取得倒是不错，一个贤，一个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