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

　　托尔斯泰：真的复活了！……
　　老兵（问托尔斯泰）：她不是我们的？还真是的！
　　他机敏地径直蹦到她面前。掏出一块揉皱的手帕样的东西擦了擦嘴唇，吻了她三下。而她也毫不害羞也毫不嫌弃地笑着回吻了三下。在她与老兵互吻时，她的目光与托尔斯泰相遇。她仿佛在问：“我这样做好吗？！”
　　他向她微笑着，用眼睛回答：“好，很好，应该这样！”
　　老兵已消失在人群中。珍拽了拽托尔斯泰的袖子。
　　珍：为什么在俄罗斯要互吻三次？
　　托尔斯泰：因为我们用三个手指画十字祈祷（画十字给她看）……圣父、圣子、圣灵！……因此要吻三次，谁也不亏待！……
　　教堂里传来了圣歌声。有人给珍送了一块带甜奶渣的面包。托尔斯泰把被老兵敲破的蛋弄干净，他们一起把它吃了。还有人在画十字祝福并与珍在玩“谁碰谁”。她赢了，因为那老兵的彩蛋是木制的。士官生们也弄来了彩蛋，哈哈大笑着玩“谁碰谁”。有人和着手风琴的节拍跳起了舞，人们开玩笑，唱歌，哈哈大笑……
　　突然，珍抓住托尔斯泰的衣袖，把他带到一边，在人群中收住了脚步。托尔斯泰站在她面前。她用在教堂里那样的目光，含着同样的微笑注视着他。
　　珍（稍事停顿）：基督复活了！
　　托尔斯泰：真的复活了！……
　　她拥抱着他，不顾四周的推搡，在他的唇上印上了一个深深的吻……
　　
　　涅瓦大街。拉德洛夫将军的马车在人行道旁驶过。马车的轮子重新油漆过，车夫库兹明从容地驾着车，似乎连他也陶醉在即将来临的春天的美妙时光中。拉德洛夫将军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友善又兴致勃勃地环顾四周。他发现人群中有一个他学校里的士官生，仔细一瞧便认出了是安德烈·托尔斯泰。
　　拉德洛夫：喂，库兹明，停一停……
　　车夫慢慢地收住缰绳，马车靠近人行道停住。
　　拉德洛夫：士官生托尔斯泰，您这是去哪儿？上车吧，我送您一程。
　　托尔斯泰（犹豫片刻）：感谢您，大人。但我无权打搅您……
　　拉德洛夫：上车吧，请坐……（士官生只得服从，坐到马车上）老兄，怎么这么腼腆啊！跟您的才能可不相配！您的考试多么出色啊！哈—哈……连福金都没有办法挑剔，他心肠不好，愿上帝饶恕他。您妈妈怎么样？为自己的成功高兴吗？
　　托尔斯泰：妈妈在外地，大人。
　　拉德洛夫：在休息？
　　托尔斯泰：不，不是……她在省城的一个剧院工作。
　　拉德洛夫：哦，对！听说过，听说过，有人对我说，您的妈妈对戏剧感兴趣。那又怎么样呢，我那个过世的婶婶玩棒戏着迷。您往哪个方向？
　　托尔斯泰（希望他们不是同一方向）：圣三一教堂。
　　事与愿违，将军却很高兴———
　　拉德洛夫：是吗！很巧，我们去同一地区。
　　他不说话了，情绪低落的士官生也沉默着。
　　拉德洛夫：知道吗，我去求亲，是求婚。我自己也奇怪———决意改变命运，虽然我承认，有些害怕。俗话说：“上战场———祷告一次，出海去———祷告两次，想结婚———祷告三次！”（笑了起来，理了理花束）但从另一方面考虑：“妻子是丈夫的膏药，而他又是她的膏药！”您知道，我想过过平常的日子。再说也上了年纪。这一点您不会明白———您年轻，精力充沛，身体健康，一切都在前面，上帝会给您光辉的前程。您的勤奋与素质使您前途无量，这是我对您说的。这个姓氏也有义务！您与作家托尔斯泰的关系……
　　托尔斯泰（急促地）：不，不，大人，没有关系！
　　拉德洛夫：哦……
　　托尔斯泰（打断他）：与德米特里·安德烈耶维奇·托尔斯泰也没有关系！
　　拉德洛夫：那又怎么样！您有自己的一脉，那么，就是说，为它争光吧。
　　瞧，我到了。
　　马车停住了。拉德洛夫下了车，看了看库兹明。
　　拉德洛夫：送一送士官生先生……
　　他不再往下说了，因为使他惊奇的是：士官生也跟着他下了车。珍出现在二楼的阳台上。
　　托尔斯泰：很感谢您，大人，但是，我也到了……
　　拉德洛夫：那就皆大欢喜啦……
　　将军向士官生点了点头，便走上台阶。托尔斯泰稍等了一会儿，也跟着他走去。珍在阳台上礼貌地向他们招手。这时拉德洛夫才明白，士官生的目的地与他相同。
　　拉德洛夫：那么，您也来这儿，士官生？
　　托尔斯泰：是的，的确如此，大人！……
　　阳台上传来了哈哈大笑。
　　珍（说英语）：你们好，先生们。你们俩在一起令人印象深刻，先生们！
　　拉德洛夫（向着珍挥了挥花束，转身问托尔斯泰）：您常到这家来？
　　托尔斯泰：不，是第一次。
　　这个回答令将军喜欢，他的声音变得温和了———
　　拉德洛夫：我看，您的英语相当不错？
　　托尔斯泰：我可以说英语……
　　拉德洛夫：流利吗？
　　托尔斯泰：是的，大人。
　　拉德洛夫：那么，您跟我说说，例如，嗯……就是，比方说，我心中的激情与命运的嘱托，召唤我入伍（用英语）……
　　托尔斯泰：入什么伍，大人？！
　　拉德洛夫：这不重要，只是举个例子。
　　士官生轻松流利地把将军的话翻成英语，使这位军校的首长非常兴奋。
　　拉德洛夫：据我的理解，发音非常好！是啊，是命运把您给派来的，士官生。现在我和您一起去完成一件顺乎神意的事。跟我来。
　　将军坚定地向房子里走去，安德烈紧跟其后。
　　拉德洛夫：有时候，用词恰当能决定一切。而我的英语，您知道……有些（笑着说）所问非所答。当然，我在学，但今天这样的日子，您是理解的，因此，请别拒绝为我服务，就是说，翻译官（又微微一笑，拍了拍托尔斯泰的肩头）！
　　工程师斯托拉洛匆忙到走廊迎接他们。女仆接过将军和士官生有大披肩领的大衣。
　　拉德洛夫（精神十足地）：很高兴看见您，斯托拉洛先生，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我校的士官生托尔斯泰，这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而且，他和那个作家托尔斯泰，上帝保佑，没有关系，尽管公正地说，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在军队服役时，也全然无损于他的姓氏与爵位。（对安德烈）把这些都翻译给他听。
　　别不好意思讲自己。您是我的翻译，这就是说，应该逐字逐句地翻译我的话。
　　（说英语）他是我的翻译。
　　罗伯特：非常高兴！请吧，先生们！（往楼梯那边示意）今天的天气真是好极了。我很喜欢彼得堡的春天。
　　安德烈想要翻译，但将军制上了她。
　　拉德洛夫：这我明白。请给他翻译这……
　　这时他们已走到客厅门口。工程师开开门，请他们进去，按惯例大家在门口谦让了一番后都走了进去：捧着一束玫瑰的拉德洛夫、安德烈和工程师。
　　拉德洛夫：你对他说，对他说，士官生，我把关于他的机器的材料又看了一遍，就是他制造的那个机器，我准备向亲王大人报告，……是的，是的，我确信，可能会有赞许的决定。是的，是的，你就这么说：“赞许的决定”。
　　工程师听着安德烈的翻译，然后急步走到将军面前向他表示感谢。将军迁就地听他表达谢意。
　　珍走进客厅。将军急忙向她走过去，把花献给她并吻她的手。
　　珍表示感到荣幸，然后把花转递给女仆。这时托尔斯泰才向她问候。
　　珍：不想喝茶吗，先生们？
　　拉德洛夫（向安德烈）：这我明白。（转向珍，说英语）谢谢您！
　　罗伯特：哦，将军先生，这是我整个生命的事业，整个生命。非常感谢您。
　　珍看到他容光焕发。他们围着桌子坐下。
　　罗伯特（对珍）：我们有令人高兴的消息。拉德洛夫先生答应向亲王大人报告我的问题（珍的目光转向拉德洛夫）。
　　拉德洛夫：是的、是的，如果我答应了，我就说到做到，这是众所周知的。
　　顺便（拿出一个印有士官学校组合字的信封，说英语）这是请柬，本月8号。
　　我们的军官和士官生在学校里排练了《费加罗的婚礼》，意大利歌剧。
　　罗伯特：莫扎特……
　　拉德洛夫：嗯，是的，我说了：意大利歌剧。如果你们能出席。我将很高兴。亲王大人也答应光临……
　　罗伯特（边接请柬边对将军说）：一定去！非常非常高兴！珍迷恋歌剧！
　　您感觉怎么样？您好像病了？
　　拉德洛夫（对托尔斯泰说）：我明白了，我自己回答。
　　当将军搜肠刮肚地寻找英语单词时，安德烈与珍交谈。
　　托尔斯泰（悄悄地）：我把扇子给您送来了……
　　拉德洛夫向他睨了一眼，但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托尔斯泰（说英语）：是的！我生病了……
　　珍（微笑地）：不想喝些烈性的吗？
　　拉德洛夫（断然地）：不！
　　珍：啊，是的！我完全忘记了，您是反对酗酒的！
　　拉德洛夫（激动地）：我过去一直认为，直至今天仍然认为，酗酒———这是犯罪。它有害于人民，使祖国蒙受损失！
　　珍脸上掠过的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使将军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喉咙。
　　罗伯特：是啊，是啊，有人对我说过。我忘了怎么说，有这么个词，是指后遗症的。很短的一个词……
　　托尔斯泰（说俄语）：狂饮症？
　　罗伯特（兴奋地）：对一对！狂饮症……
　　拉德洛夫（对安德烈，不安地）：什么“狂饮症”？您为什么说这个？对他说些好听的，或者不说。我们换个话题吧，先生们，我并非为此而来。士官生，你对他们说，确切地翻译给他们听，每一个字都是重要的———这是命运问题，俗话说，这问题是我今后生活的全部！
　　在谈话过程中，将军意味深长地看着工程师和他的女儿，似乎在吸引他们注意他的谈话。他俩感觉到了他的激动。安德烈坐着，双眼盯着桌子，尴尬的处境困住了他的动作，他的嗓音低沉，时断时续。
　　拉德洛夫：你对他们说，士官生！我的命运，我的将来……就说，我的生活取决于一个决定，我今天就是为此而来到这所房子里的。我不年轻了，但我感觉到有足够的力量和愿望来向珍小姐求婚……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但要尽我所能为我的心上人的幸福而努力！……请翻译，士官生！不必顾虑！
　　你都记住了吗？谁您不要漏掉些什么……请尽力逐字逐句地说……
　　拉德洛夫为自己的言论而激动不已，他很不耐烦地等着翻译。
　　安德烈站起来。看得出他在继续克服着某种妨碍并制约着他的情绪。
　　终于他转身向着珍，只对她一人说：“我应该对您，女士，说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它将改变几个人的命运……您允许我说吗？”
　　珍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立即明白了安德烈的话与拉德洛夫没有关系。
　　罗伯特：是啊，是啊……请说吧……你怎么啦，珍？！
　　珍：我洗耳恭听……请讲吧……
　　托尔斯泰：我应该说……我早就爱上了您，一见钟情……在那儿，还在火车上……在您的包厢里……从此我不会也不能再爱别人……请您别生我的气……
　　拉德洛夫（开始明白了些什么）：您在说什么，士官生？
　　但士官生没听见他的话。
　　托尔斯泰：……今年，再过几个月，我将成为军官……我很清楚，我不会得到很好的空缺，我也不耻于承认，我家很穷，不能给我帮助……我很了解青年军官们在团队的情况———这点薪金仅够一个人过日子，要建立家庭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我答应你：只要我一到团队，我就立即着手准备进入军事科学院的考试。这需要整整两年时间。以后我的道路就有保障了，我可以在社会上占有一席无愧于您的位置……到那时……您是否允许向您父亲请求，作为对我的崇高的奖励，请您嫁给我……
　　他不说了。一片沉默。工程师把目光从激动万分地听着士官生独白的珍身上移向似乎挨了重重一击的将军。就他那可怜的英语知识也足以证明，士官生的话让他震惊万分。
　　托尔斯泰（对珍说）：您不必立即回答我。我明白我使您处于十分困难的境地……请原谅……请允许我现在离开（十分恭敬地鞠躬行礼）。别了！
　　珍：再见。
　　托尔斯泰躬身致意后走出客厅，屋子里笼罩着令人难堪的沉寂。可以听见挂钟钟摆的摆动声和珍手中茶碟的丁当声。
　　罗伯特（向着珍）：这是谁？！出了什么事？
　　他转向将军，而将军却一动不动地坐着，双手放在膝上，眨巴着眼睛。珍很随便地哈哈大笑起来。她尽力表现得轻松自然，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珍：先生们，你们像孩子！这很可笑！……我见过这个年轻人几次……
　　我们是偶然认识的，在火车里……冬天……他坐到了我的扇子上……把它拿去修了。但总也没还我……这还是冬天的事呢……今天他，确实，是来还扇子的……但是如此可笑……表现得这么奇怪……
　　罗伯特：我向您保证，大人，我们家同这个士官生没有任何关系……他是第一次来我们家……好像有个关于扇子的故事，可我一无所知……
　　他看了女儿一眼。沉默着的将军似乎略有所悟。不听他俩的谈论，他困难地站起身，有些迟钝地躬身致意，望着珍和工程师之间的某一方向。
　　拉德洛夫（说英语）：如果您允许，我明天来拜访！再见！我该走了……
　　请原谅我（又鞠了一躬，由罗伯特的伴随着向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