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  女人  穷苦  命运

　　银花在楼梯上对躺在帐子内的香梅喊：“客人来了，好歹面人家一面，到时又说我自作主张。”“不见，人我认识的，我同意。择个日子把我嫁出去。”“女儿，终生大事不要使性子。”“我娘能干人，我听娘的。”“哎，怎么好像怪我，那这个算了，我叫他走了！”“那就叫走快些，不要在门槛上摔断了腿磕破了头！”两人大声对话怕是邻居都能听得见，从这对话看母女二人脾气有多大。男生和陪同急忙抬腿走人。
　　
　　过不久，又讲一个邻村的男子，香梅没有反对，男方家来几个小伙子，挑了她的日常东西去，那男子拉她走，她说：“背我走。”男子背她就走。银花也不送，香草急着去叫成小米，成小米跑出来，那边已走远了，香梅就这样嫁了出去。
　　那一年是一九七五年。
　　
　　21
　　冬天 。下雪天。
　　冷天是老天爷对穷人的惩罚。
　　山茶籽摘回来曝晒，皮晒开花了，就要选茶籽了。这活农村人一般留到冬天闲时才做。她们把桶呀筐呀全搬出来，满屋子大小家什，装皮装籽要分开，要方便丢放籽皮，增加选茶速度。早上升起火，把门一关，女眷们一天不出门。银花和香草对着簸箕细细地选，选得越干净，榨出的茶油越清亮。簸箕是用木台子撑着的，下面的烧茶枯火的炉仍有少量烟。来旺五岁的大女儿苹苹带着妹妹来烤火。妹妹问：“选茶籽做什么？”银花说：“榨油。”“榨油做什么？”“扎油茶粑粑。”“扎油茶粑粑做什么？”香草：“笨蛋，吃呀，你吃不吃？”妹妹：“那茶籽能不能吃？”
　　鼓眼（男子名字）家是茅草房屋，关门闭户了冷风仍灌进来。鼓眼和妻子都是乞丐，乞讨为生，不种田地，不拿工分。但茶籽队里年年分给他，权当照顾。他们的女儿小花满一周岁了，仍生活在狗崽窝里。（农村一种带孩子法，就是用一个箩筐垫棉被之类物，孩子装在里面，大人出工做事可以放在一边。一般半周岁以下才这样带。）小花哇哇学说话了。他们选了一会茶籽，现在要出去乞讨了。把小花放在火炉边，火上添了一些茶籽皮，茶籽皮是慢慢引燃，小花就不会冷了。
　　临出门，乞丐婆敲开银花家的门：“银花嫂子，我们出去了，小花睡着了，哭了你看一下。”“这么冷还出去呀？”“也要去讨点吃的，过年就不去了。”“哦，知道了。”乞丐婆拉严门退出来，保持里面暖和的温度。她还是不放心，又敲开高二弟家，跟高二弟媳妇说了刚才那番话。
　　远近村民叫他鼓眼乞丐。哪家办喜事，他唱两调调给的伙房的厨头听，或宾客。供众人取笑。吃饭了他和乞丐婆占俩座位狼吞虎咽起来。主事家人碍于面子不赶他们走，爱干净的客人当然不与他们同座。因为他们不仅吃得多、快。他们吃饱了，不管同座吃了没，他们就会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往他们的大口袋里装食物，把全桌一扫而空。
　　他们正以以往的作风做那些“丑事”时，小花在狗崽窝里醒来了。或是看不到父母或是什么，她哇哇哭着向后伸直腰，狗崽窝重心就在后面了，狗崽窝摇晃起。最后倒在地上，她一动，狗崽窝就左右滚动，一点点滑向火堆……
　　银花和香草一心选茶籽，大门紧闭，好像与外面隔绝一样。
　　高二弟媳妇和一家老小选茶籽，里面吵架打闹比赶集还热闹。
　　成小米带着刚出生的女婴，一边选茶籽，一边哄哭啼不断的孩子。这个孩子暂叫三苹吧。大苹苹、小苹苹在一边吵闹。来旺睡在床上看小说。成小米说：“快起来，做点事。挑水，没水了。”来旺不是被妻子说服起的床，是被尿逼起的，出去撒尿听见哪家孩子也是撕心裂脏的痛哭。快速闪回来，咕嘟：“哪里都哭丧一样。”看见三苹的狗崽窝，心里更是烦躁，抬脚一揣，三苹的狗崽窝在原地打转儿，三苹哭得更厉害。成小米回头看见这幕，又叨又骂：“打耙鬼，你欺负小孩干什么……早饭也不吃……”
　　来旺气呼呼饿晕晕回到床上。
　　
　　鼓眼夫妇大包小包往回走，看见家里冒了大烟了，就扔了斗笠，拐杖跑回家，家里一片火海，乞丐婆跪在地上作揖不停……
　　
　　鼓眼两人缩在生产生空仓库里，目光呆滞。村民有给送被子的，送饭的，送蛋的，送柴的，银花在地上垫上干草，示意他们可以坐这暖和些。他们一看也不看。队长说：“大冷天去啥讨吃？把孩子烧没了怪谁？”
　　晚上 。鼓眼和妻子借着雪光，跌跌跄跄上山，刨开雪，两把锄头慢慢挖掘出一个大坑。把小花埋了。在小花的坟头插几根树枝，深夜的也不明是什么树枝。鼓眼铲几锨雪，乞丐婆大骂：“加雪，她不怕冷？这样大冷天死的不是时候。她是烧死的……”
　　半年后，乞丐婆深夜在生产队的厕所里上吊自杀。这是后话。
　　
　　银花和香草挑着两担选干净的茶崽去榨油。担上面还有禾草，包茶枯用的。
　　碾茶崽成粉。压成饼。物理学挤油。油汪汪的茶油流进底下的小桶。
　　
　　22
　　香梅的男人人穷志短，赌气嫁人有她受不完的罪。一年到头了正餐都没着落，香梅挺着大肚子。香梅说：“过年了，不上集买点年货？”男人说：“没钱。”“那把窗子糊严，把房子打扫打扫。”“大小姐，我们穷人讲的是清闲做清闲饿，天这么冷你让谁去做事？”“你是男人吗？”“我不是男人？自以为是大宅子小姐，和我们穷人没什么两样。我还想问你嫁给我的目的是什么？”香草得为自己的草率嫁人承担受苦的罪。所以她眼里的不是愤怒而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