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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没招人  二没惹人

　　余毛毛就低下头，不能再说什么了，只觉得眼前这石干警的话难以让人心悦诚服，带着强制性，不过身置于这高墙电网岗楼笼罩下的看守所的犯人，也只能被人任意管制。石干警把铁门锁好时，余毛毛朝监视口对他低声地：“发癫痫的那人，好了吗？”
　　石干警：“好了，马上就可以来监视你。”
　　余毛毛：“她还来监视我？”
　　石干警：“她还来监视你。”
　　余毛毛：“啊？是这样。”
　　石干警：“你可别再惹她发病。”
　　这时，余毛毛的心僵冷到了极点，好像没有什么能让其暖热。眼前她唯一可做的，就是像一台机器似地读东背西，一直到把“必修手册”中的《罪犯改造行为规范》和《监规纪律》以及新版《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等等，都滚瓜烂熟地背给干警听了，通过了，到解除禁闭时，她内心还是舒缓不了。余毛毛解除禁闭的当天，也是那个惹事的死刑犯被执行枪决后的第十五天。
　　回到伙房，大家见余毛毛最大的变化，是浑身露在衣服外面的部位全留有蚊叮咬痕，手腕上的皮肤还被搔痒得发了炎，她说话时嗓门也变得嘶哑。关久了，人就特别想动，更何况余毛毛是个爱干活的劳碌命。她全身的力气憋在那张水泥床上早已难受以极，到了不爆发不行的火候，就衣袖一挽，抱起这天中午要吃的四个脸盆粗的大南瓜，嚓嚓地用菜刀快速削皮，洗净，放在玷板上不停猛猛砍切，既快又刀法整齐。接着，她又去淘米，背起重重的一麻袋一麻袋的大米，不停倒在箩筐中置水管下大洗……她一口气把五个人的活同时干了，周围人瞧着那气势很吓人，不可思议。只有劳动能让余毛毛忘却烦恼，生成一部分生命的意义，同时可让她心情好一些。她变得特别勤快，非常的爱干活，不愿闲下来，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这样，在解除禁闭的当月，余毛毛的劳动改造分就不低，月末，主管干警给予她奖减刑分五分的考核档次。余毛毛得悉自己进了高档后，脸上就终于露出了笑容。最令余毛毛欣慰的是，所长有天还专程来到伙房看她炒菜，所长的儿子在省城是开餐馆的，说她这么心勤手快，将来刑满释放了介绍她去餐馆里干；所长还送给她一本崭新的《圣经》，叫她好好收藏。余毛毛感到心底的黑暗，渐渐被光明射进去，一点一点地不停的剥蚀。
　　这些天，郑锦旗依然在暗自作着努力。革命陵园自从出了事故后，门卫就绝对卡得严了，进去扫墓时需先持有效证件登记，出园时要检查，无关人员不能入内。这无关人员也包括在隔壁的殡仪馆工作的人，没事不能进去闲逛溜达了。这样，对郑锦旗非常不利，别说是机巧地拎着骨灰盒去江景林的墓前，设法撬开一线仍围着的隔封挡板，进去揭坟埋盒，就是去一趟园内都难了，别看老万上次值夜班都毫无戒心地让他进去过。郑锦旗早已把那只黑塑袋子里的骨灰，悉数转换装入到一只鲜红的绸袋中，再放进那只精美的骨灰盒里，暂时藏在家中好好保管。他每天都在等待着时机，随时了解那座空墓的情况。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是没谱，忐忑不安，仿佛总有几双大手从身后一把揪住他，一只只威严的大眼盯逼着他。
　　曾婷认为郑锦旗这状况是有严重的心灵创损，她把该劝的话都劝说完了，把该想的法子也都想过了，却不知道怎样能使丈夫摆平那个事。曾婷只好有一天带郑锦旗去看心理医生，后来得出的诊断不出她的推测。医生嘱咐郑锦旗，不良情绪要善于调节，不要让自己憋屈。他还用阴柔的声音说：“你现在权当我是一只痰盂，你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吧。”郑锦旗还是耷拉着头没勇气说。身边的曾婷干着急，此时她当然也难以启齿，只编说了一个别的倒霉事来作为丈夫这精神不振者的病因。心理医生最后说着“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解铃还须系铃人，去找出根点子的人来化除你心中的隐痛，解决你眼前的忧虑吧……”
　　日复一日，江景林的墓还是那样围锁着，谁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找到骨灰？
　　……
　　郑静珊日复一日仍想念着与伍孝峰在一起的时光，两人的关系，无论她是如何样的争取，现已到了永无转圜的地步，划入了终止。这时候，红花有主的老同学和朋友们，知情后都为郑静珊愤愤不平，仍在给她热忱地牵线搭桥。郑静珊呢，面对一个个约见的小伙子都不当回事，去是去了，可见上面没说几句话就借故走了，弄得小伙子望着她的背影，始终不清楚她到底是以什么原因吹了自己？留给他们一种恒久模糊的猜想。
　　从此，郑静珊再也没有见过伍孝峰，他丢下了在省城的一切，甚至换了手机号码，携着华雯去了外地，两人很快结了婚，又很快地拿着家里给的资金与妻子一道注册了一家公司。这些都是关注着伍孝峰一切的郑静珊辗转听人说的。郑静珊总觉得，那夺走她爱人的瘦母猴，体内隐藏着疾病，像患了未名的绝症，不然身体怎么会那般瘦细？她希冀着对方薄命，然后伍孝峰与她卷土重来，还会来找她结婚，她即便成为他的二婚妻子也行。这样想着，郑静珊的感情生活就只能停留于过去，迷妄着将来。
　　……
　　入冬了。省城逐年的降雪越来越少。大家赖以生存的四季环境越来越没特色了，大自然吸收二氧化碳的能力在可怕的下降，这都是森林与海洋被破坏的后果，二氧化碳的温室效应使城市变热， 同时也使空气更加干燥污浊。眼下这在看守所里伙房的犯人，更不需要穿冬季囚服，只需穿一套灰色薄薄的秋装，有时还会在火边炒菜时出汗。今天又是当月的接见日。在此服刑已近半年的余毛毛又迎来了一个好日子。余毛毛早上起床就惬意地把头梳得非常整齐，浑身上下都弄得清清爽爽的，去伙房边干活边等干警喊她去接见室。可一直等盼到炒午饭菜时，眼看着伙房别的犯人都接见亲人返回了，这时干警才把已生出淡淡惆怅的余毛毛，喊去接见室。
　　虽然来迟了，可今天来得整齐，该来的都结伙来了，有郑静珊、郑锦旗、曾婷以及郑重，大包大袋的孝敬品堆放在余毛毛眼前。余毛毛在对面一落坐，就笑着说：“就差孝峰了，那小子又忙什么去了，他还从没来看过我呢，虽还没过门，可我早认他女婿了。”
　　郑静珊见余毛毛这次心情不错，觉得事情一直瞒了这么久，再瞒下去不行了，当即就一咬牙地说出口：“我们断了。”
　　余毛毛问：“什么时候断的？”
　　郑静珊答：“早断了，只是不好意思跟你说，他已经结婚了。”
　　余毛毛就沉默了片刻，自责地：“他准是嫌你出了个坐牢的妈。”
　　郑静珊连忙抢过：“不是的，不是的……”接着她就全说了原因。
　　“有缘无分，也就算了，忘了他吧，男男，哦，不，静珊，珊珊。”余毛毛变得达观地。
　　“可我总忘不掉他。”郑静珊哭了。
　　天真调皮的郑重来时正捧着一只炸鸡腿在啃，这时刚吃完就岔开了大家的视线，他叫着：“姑姑，我爸爸有一天也哭了，在想什么事的时候偷偷哭的。”
　　郑静珊马上止住了哭，她迷惑地侧头望着坐在身边的郑锦旗，她至今并不很清楚弟弟到底出了什么麻烦事，尽管弟弟曾向她轻描淡写地说过，但她绝难料到事态的严重性，以及那事情有多么的撞击弟弟的心？
　　余毛毛也一齐把目光转向郑锦旗。
　　大家只觉得郑锦旗那模样是前所未有的黑瘦了，居不知他终日在受精神熬煎，他把脸转向一边，想避开大家。一旁坐着的曾婷这时站起身，叫郑重独自到接见室门口去玩耍，她不想因那件事而让郑锦旗的形象在孩子心目中被破坏。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有事瞒我？锦旗又发生了什么？看样子还比珊珊失恋的事严重。”余毛毛很担心地，“接见的时间快完了，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要让我在牢里每天不安吗？快说！”她急得就站了起来。
　　曾婷坐下来，当即就简明扼要抓重点痛点地替郑锦旗把事情一口气说了，事已至此，她想让余毛毛拿个主意，郑锦旗是孝子，会听他妈妈的。曾婷话罢，人人听了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