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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篇小说｝
　　《换盒》
　　作者 周宏伟
　　
　　1
　　张录录由民政学院殡仪管理专业毕业，到省城殡仪馆火化班工作已满一年。政府规定不能自搭灵堂办丧事，人死了只能送殡仪馆，从整容到安葬，有一条龙服务，可繁多项目与关键设施不配套，火化班还用该淘汰的平板炉，缺乏拣灰炉及电视留观设备，遗体、火化炉、骨灰盒之间不能建立智能编码程序。但殡仪馆毕竟是垄断行业，每天火化班待烧尸量多，炉前停满了移尸车，每台车上都摆有一具遗体。
　　事发当天，馆里悼念大厅内外人涌如潮，堵得其它送葬车队难以通行，大家赶来送一位见义勇为者。火化班员工看不到这壮观场面，就像厨房热火朝天的厨师，看不到在餐厅的食客一样。随着渐歇的哀鸣与纷退的人流，鲜花丛中英雄的遗体，被推向外人免入的火化间。运尸通道一张黑色大门随时关闭，一旁墙上有个递盒专用方孔。有人递进一只造型精美、价格昂贵的骨灰盒：“江景林的，请受累。”这盒子由小宋收下，他对照一辆辆移尸车上的卡片，得知是为英雄备的。
　　还有一具无名尸，班长说要处理掉。无名尸为流浪汉，血肉模糊，他去马路中间捡两只矿泉水瓶被轧死。两只水瓶，按废品店最高收购价为一毛钱一只，为获两毛钱赔了命。交警队登了认尸启事，送来一个月了，放在冻尸箱里无人来领。轮到烧时，已过正午时分，除去吃饭午休的老资历火化工，只剩下张录录与同时参加工作的同学小宋，在坚守岗位。
　　张录录正往空下的3号炉皮带轮上放无名尸。流浪汉身子歪扭，包一床旧床单，当然不能享用纸棺，直接摆在旁边的移尸车上，他先拿起上肢往皮带轮上放，再把下肢搬上去。裤兜的手机响了，他按动电钮，尸体送进喷着一米多高的火口。他掏出手机看是曾婷打的，上班时间不能接电话。
　　小宋在优先放英雄遗体，因带着纸棺一人不好放，叫张录录去帮忙，两人先程序似打开棺盖检查，化妆班给其脸上化了浓彩，像平静睡着。两人复而盖好盖，一起把棺抬上皮带轮，送进刚空下的4号炉内。
　　乱套的是，张录录裤兜又响了，曾婷发来短信，他不及去看，小宋就说便急，打个招呼就跑了，整个火化间只剩下张录录一个活人。他看短信，屏显：“妈住院了，你尽快回来。”他回信的时间也没有，1号炉与5号炉必须翻动了。他接连打开两扇炉门，手忙脚乱地用几米长的铁锄，掀捅火中未烬的残尸，身不由己地想着母亲，眼前出现她身影，仿佛不久将来报到。在这般心绪下，在独操几个火炉忙活中，他把贴有江景林名字的盒子，从待用盒架上随手捧起，鬼使神差地放在3号炉出灰口下备用。火化炉的入尸口与出灰口，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在1号炉和5号炉完事后，3号炉内物也烧烬时，他就铲出倒在地上，拍碎，撮入从面前盒子里取出的红绸口袋，扎放盒内，盖好，顺此认定的4号炉灰，就按无主无盒惯例，装入民政局统制的黑色加厚塑料袋，随手放在斗车下。斗车专装火化间的日用垃圾，有从尸体头下抽出的水枕头、过多的冥钱等。
　　在门外等领江景林骨灰的人，通过方孔，及时从张录录之手领走了那只精美的盒子。
　　小宋好像专跑去厕所躲懒，他等张录录总算喘口气，坐一旁违规地给曾婷打完电话之后，才进来：“哇噻，大厅里办得真隆重，到处都挂着横幅挽联，连外坪很多树上都挂满了，地上四处扔着白花，见义勇为走的就是不一样。”
　　张录录像是没听清：“你说谁？”
　　小宋：“江景林啊，我上厕所前，跟你一起放进4号炉的那个。”
　　张录录：“什么？”他马上跑到4号炉出灰口去看，旁边斗车下放一只鼓鼓囊囊的黑塑袋，3号炉边却是空的。小宋跟去随意望望地上的袋子，只要张录录不说，他绝不会怀疑什么，谁能想到会出这种容易犯又不容易犯的事？
　　张录录意识到一个现实。他开门拔腿往外跑，想去追回那只骨灰盒，一口气跑到外坪四周及馆门口寻找，哪还找得到，人家早坐车走了，只留下一场大葬礼的狼藉。回到火化间，他脸色很难看。小宋问他跑什么？他只能说出去看那隆重场面。
　　
　　2
　　张录录父母中年得子。父亲已去世多年。母亲姓明，原是县城医院的护士，做到护士长职位才退休，现患有心脏病，在县城家由曾婷照顾。现在，张录录得紧急回去一趟，而他的心被事故攫取。省城媒体及时报道了江景林的事迹，张录录获悉：江景林为退伍军人，二十九岁，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当保安，休息日去逛街，路过一家银行，见两人合抢一名女储户几万元现钞后，骑摩托车逃跑，就叫上一辆“摩的”紧追；两歹徒慌不择路，到一处巷内待拆的棚户死角，便抽出砍刀挥舞；他赤手空拳，腹部连中几刀，肠管随鲜血外露，还逼敌不舍……
　　下车赶往医院，张录录见到明氏，她就哭着：“录录，我心里发毛，老觉得你会出事。”
　　“我很好。”张录录只能这般说。
　　明氏：“你工作很重要，是送人最后一程，要认真负责。”
　　张录录脸侧过去，把整个头部置于老人后背，双手将其抱住，贴紧胸口，良久没分开，他不知还能这样依恋母亲多少次？他想多陪陪母亲，却只许了一天假，到黄昏时，只好把看护重担交还给妻子，打车回省城。走出病房那刻，张录录又转身去看母亲，开一半的房门掩挡了部分视线，只看见老人半个身子，一只瘦弱的手臂，在宽慰地挥动，从窗外透进一抹残阳，使之凝重。
　　曾婷送张录录下楼时，介绍说：邻居家有个男孩模样越长越怪，既不像他父亲，也不像他母亲，去做DNA后发现，孩子与抚养其几岁的父母毫不相干，最终查出是医院的问题，孩子就降生于明氏那家医院，是妇产科里的不幸，一名护士先后为两个新生婴儿洗澡，换动手牌时，相互弄反了，让孩子出院后，分别抱向两户无血缘的人家，使亲情错位。
　　“妈就因这事发病住院的。”曾婷叹口气，“好在查出来了。”
　　张录录停下脚步，看着年轻妻子：“如果发生了查不出来、也不会有人去查的差错，该不该给出真相？”
　　曾婷：“真相就是真理，永远要闪光辉。”
　　曾婷返回病房越想越不对，欲给张录录打电话询问，又觉得自己敏感好笑，就罢了。曾婷是县城中学的语文老师，她贤惠地叫别人代课，腾出时间来照顾老人。当初与张录录恋爱时，她就想这家子有意思，老娘忙完人生前的事，儿子又忙人身后的事。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