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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岚妹又道：“要把狗鬼子们都打死，那才更叫乐的了！”
　　秀菊、冬梅、玉婷、岚姐、岚妹越说越起兴，刘芳却反将脸儿一哭丧，板起另外一副的面孔说：“恁这呀，尽说打死鬼子的乐，怎么就不说说那狗鬼子，害死咱了多少人，又害得咱多少人都无家回？怎么又不说说打死鬼子的这种乐，那又从哪来的呢？那原是因为狗鬼子，先给咱们了那样多的忧愁和仇恨，后才又有了咱们打鬼子的这种乐啊！“
　　秀菊、冬梅、玉婷、岚姐、岚妹拍手而赞：“姨妈说的是，姨妈说的才是啊！”
　　刘芳复又摇了下头说：“别只一说打鬼子，便都这样高兴了！鬼子刚又害死丁七两口儿，还害得天祥跟秀菊没能磕下那个头。鬼子这样来作恶，天地难容，人心共愤，要这鬼子除不了，哪还会有像恁想的这乐啊！”
　　玉婷、岚姐道：“是呀就是呀，事还真是这样了！鬼子一日不能除，咱就难有一日的乐啊！”
　　
　　29
　　
　　晨曦初照，苍野空空，山岭起伏，溪水淙淙。这是什么个地方，伊春就还不得而知。看罢身后的大山，又想起大人们常常说的一句话，伊春这才知道翻过右面的那道岭，再攀上前面的那座山，便就是伊川跟偃师两县的交界了。要是走过这个西南的那道岭，再往前面走一程，也就是自己家的村子了。
　　伊春穿的是黑棉裤，膝盖和屁股上几处都是开着花。棉袄上的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全让老鼠给咬掉了，棉裤跟棉袄是用一根布腰带子给系着。脚上穿的黑棉鞋，五个脚指齐露着。头上戴的是“三大闪”，不知什么时候左面少了一大块。但却挎着弯弓和箭筒，倒又趁得格外精神和英帅。
　　路已走了一段又一段，仍然没有见到伊芬面。他又几次往回找，又几次寻找都不见。那么伊芬到底去了哪里呢？他想伊芬为了找到他，也定会将这里都跑遍，只是因为同心不同路，才你找我也寻，弄得这样两不见。
　　太阳慢慢升起来。但嫩弱的阳光被浓重的大雾所淹盖，大地混沌成一片，本来可以一泄千丈的两只眼，除了展现在眼前的咫尺间，远的什么都看不见。而当伊春披雾又攀山，懵懵懂懂来在了一处山坳时，却见忽然走出了一匹马。惊奇之中再一看，只见马上骑着个腰挎长刀的日本官。日本官身前横躺一个小女子。小女子一面挣扎一面喊：“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去——我不去——”
　　“芬儿？是芬儿！” 伊春恍然这一惊，赶忙拈弓又搭箭。
　　日本人催马到近前……
　　伊春猛将牙一咬：“狗鬼子，就死吧——”
　　声出箭飞，日本人哇地一声落马下
　　伊芬：“哥，哥——”
　　伊春纵身上马，戴着伊芬奔驰而去。
　　
　　30
　　
　　张坚、季天祥等二十多人大小两路分开行，这时又在晨雾之中重相逢，但分作两路走过来，伊春、伊芬仍还连个影儿也不见。季天祥道：“张老师，咱们出发的那时间，与伊春、伊芬下山的时间一下错后了那样久，看是他们已经到家里，咱还是快些赶路要紧啊！”
　　张坚道：“说的是，那就快些赶路吧！”
　　张汉举忽然便又急了说：“要让我来说，咱们哪也别去了！伊春、伊芬丢不了，丁七两口儿既已死在鬼子手，咱们即是去见了，他们两口也还能再活过来？”
　　王林道：“那你汉举就来说，咱们这该怎么办？”
　　汉举道：“要真让我汉举说，找着杀上几个狗鬼子，先把丁七两口的仇报了，再说去看丁七家的两口儿！”
　　季天祥摇下头：“这样怎么可以呢？我们这现在，一是对丁七夫妇的死因还不太明，二还不知回到家去的伊春、伊芬怎样了，咱们怎么能这样，贸然就去找着鬼子拼命呢？”
　　张汉举道：“这样怎么就不能？我看还是先杀几个狗鬼子，落个心里这个痛快再说了！”
　　张坚：“不行，丁七两口被杀害，他们的儿女不知又怎样，我们怎么能放下他们不去管，而只图自己这一时快呢？”
　　张汉举脸儿一哭丧：“可是我……就想杀死几个狗鬼子，落上一个这痛快嘛！”
　　
　　31
　　
　　晨雾渐退，山川岭壑，依稀可见。伊春将缰绳猛一勒，先是自个下得了马，又将伊芬从马背上面抱下来，然后先看下四野，又到一块巨型的山石一侧望起来。
　　马儿站在山石一侧一动不动，只是仰着头儿咴咴叫。
　　伊芬忽而揉下眼，哇地一声哭起来。
　　伊春忙将伊芬揽怀中，说：“芬儿，别哭……别哭了！我还没有问你呐，你怎么先就这样哭了呀！”
　　伊芬喔喔喔喔仍在哭。
　　“咳——别哭了！只你这一去，一下让我找了一整夜。可你到底去哪了，还让鬼子给摁马上……” 伊春擦下伊芬泪。“芬儿，快些对我说，你这到底怎么了啊？”
　　伊芬道：“那……那是我到处找你找不着，便想快些回到家，可我不知咱家在哪里……”
　　伊春：“可那狗鬼子，怎么就把你给摁马上呢？”
　　伊芬道：“那是我走着走着时，不知怎的就让鬼子遇上了。我好怕，我想跑，可……可我就是跑不了……”
　　伊春：“那……鬼子怎样对你呢？”
　　伊芬摇摇头：“没……没有怎样啊！”
　　伊春：“打你了吗？”
　　伊芬再次摇了摇头：“没，没有！”
　　“这……这就真个叫怪了！”伊春满目狐疑，又狠劲摇起伊芬手：“鬼子没有怎么你，那个鬼子还干吗，把你摁在他马上呢？”
　　伊芬忽又揉起了眼：“我……就也还不知道嘛！”
　　伊春：“那个狗鬼子，是要送你到哪里？”
　　伊芬：“说送到……”
　　伊春：“到哪里？”
　　伊芬：“到……”
　　伊春急道：“到哪里，就快说，快说啊！”
　　伊芬的眼睛猛一闪：“说是哪……哪里的个司令部……”
　　伊春：“去……去到哪里个司令部，让你去到那里做什么？”
　　伊芬“他说……”
　　伊春：“他说什么了？”
　　伊芬：“他说……有饭给我吃！”
　　伊春拍地一巴掌：“你……你呀！鬼子真的是让你去吃饭吗？把你送到鬼子司令部，那是想把你……”忽而打了一个愣，“真……真是了！鬼子哪会能有那好心？鬼子全都是强盗，全都是野兽！他们让你去吃饭？这时不会，永远永远也都不会！”
　　“哥，我这不是想吃饭，不是想吃饭……” 伊芬一头偎在伊春怀抱里。“哥，我……我真的不是，真的不是啊！鬼子是坏人，大坏人！只是鬼子把我摁马上，可鬼子真的没有欺负我……”
　　伊春愤愤摇了一下头，说：“芬儿你……你这到底怎么了？”忽又捧住伊芬脸，“鬼子把你都摁马上，你还说没欺负你，那什么才算狗鬼子，什么才算欺负你？”
　　伊芬：“可是我……”
　　伊春的眼睛忽一眨，就在前面的不远处，见有一群日本人，于是忙又收住前言改新语：“看，恁多恁多狗鬼子呐！”
　　马咴咴一叫，冲着日本人方向奔了去。
　　伊春：“不好，马儿这一去，鬼子便会知道咱在这里。”说着一把拉上伊芬手，冲着侧边的条荒沟跑过去。
　　伊芬一边让伊春拉着往前跑，一边怔怔发着愣：“哥，鬼子还会抓咱吗？还会抓咱吗？”
　　伊春道：“别说了，快些走！”
　　伊芬：“可我怕……”
　　伊春：“怕，怕了这就快走呀！”
　　伊春拉着伊芬一阵跑，尔后拐过两道弯，现出一片剌槐林。绕着林边没多步，又见一群日本人正围在一处看什么。伊春一见无处逃，便拉着伊芬趴在地，然后仔仔细细又一瞅，原是前面的日本人，在看被他用箭射死的日本人。伊春看的很清楚，他刚才射的那支箭，还照直插在日本人的咽喉处，鬼子原是忙着在收尸。伊春这也才算意识到，原是自己带着妹妹走了一个大圈圈，这时又回到刚才射死鬼子的那块地。
　　此时的伊芬缩着头，不敢看也不敢动，身上还不住点儿的在抖动。
　　伊春：“芬儿，你这身上抖什么？”
　　伊芬：“我好怕，好怕啊！”
　　伊春复将伊芬猛一摁：“哥我就在你跟前，你这还在怕什么？也就这样呆着些，别再说话也别怕！”
　　伊芬知会地点了一下头，静静的趴着身子看起来。
　　过了不大一会儿，日本人抬着具尸体走了去。一个日本人巴格亚鲁不知嗥的是什么。这时日本人四下散着走了去，给那里留下空空静静的一片地。
　　到了这时候，伊春忐忑着的心终才有了一些这平静。但他很清楚，那些四散而去的日本人，准定是要漫山遍野搜寻他们这兄妹，更是还要捉拿他这小杀手，于是又一把拉上伊芬手，向着山下走过去。
　　
　　32
　　
　　村子里的恐怖氛围一下让人好可怕。几家被火烧掉的房子的废墟里，仍还冒着浓浓的烟。
　　伊芬紧紧依偎着伊春，蹒蹒跚跚在村子的街上行走着。伊春呵护着伊芬，想尽快回到自己的家，而当走过一个街口时，忽见赵大爷家门前的血泊中横直躺着两个人，这便忙到跟前猛一瞧，天呢，原是赵大爷和他十二岁的孙女儿小莆。赵大爷胸脯被刀刺穿，小莆裤子被拉下，脖子横着抹了一刀。爷孙俩分明是让鬼子杀死的。小莆是先遭鬼子的强奸，后又让刀给杀死。这便伊芬吓得不敢睁眼看，伊春恨得牙一咬：“狗鬼子，狗鬼子，狗鬼子——”
　　忽而间，隔避陈大嫂子家中传出了这惊叫声：“强盗，强盗——你们是强盗——你们是强盗——你们……”
　　伊春猛又发一愣，拉着伊芬进了陈大嫂子家的门。
　　陈大嫂子骂声在继续：
　　“你们是强盗——”
　　“你们是强盗——”
　　伊春忽到院中再一看，一个一脸横肉、凶狠肥大的日本人正对陈大嫂子在施暴。陈大嫂子也正拼力在反抗，但却无法抵得日本人恶狼一样的那疯狂。伊春恨起箭出……
　　箭中日本人左腮：“哇——”
　　伊春猛一扑，压在日本人的身子上。日本人滚身而起，与伊春撕扭在一起。
　　伊春拼力撕斗，而年少力簿，哪能抵得狂暴成性的这恶狼？没有几番的撕拼，便就呀地声怪叫，被日本人卡住咽喉不能动。呆在一旁的伊芬看在眼里，而让吓得魂飞魄散，只顾呀呀呀地叫哥哥。
　　而也就在这时候，脱身而起的陈大嫂子猛地砸下一砖头。日本人脑袋一歪斜，翻滚在地上不动了。
　　“啊——鬼子死了——鬼子死了——”呆在一旁的伊芬欣喜若狂地吼起来。
　　“咳——”陈大嫂子忽也洒出一脸的笑，又长长叹出一口气。
　　“是你救了我，是你打死了狗鬼子……”滚身而起的伊春紧紧拉上陈大嫂。“可是……可是咱村里，怎么一下就成了这样呀！”
　　陈大嫂子道：“就先甭管这些了，鬼子最先进的是恁那家，还是快些回去看一看，恁家那是怎样吧！”
　　伊春闻声猛一惊：“俺家这又怎么了？”
　　陈大嫂子：“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伊春拉上伊芬跑了去。
　　陈大嫂子忽又追着喊：“春儿跟芬儿——可要小心鬼子啊——”
　　伊春只管拉着伊芬跑了去。
　　
　　33
　　
　　伊春拉着伊芬跑到自个家里时，只见爹和妈妈横身躺在当院里，血流满地，房屋和家什被烧尽，于是哇哇呀呀一声叫，扑到爹和妈妈的身上大哭道：“爹，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啊——”
　　忽然间，日月无光，如同天塌地陷了一般样。
　　“哥，咱没了爹，也没咱妈了，家也成了这样子，怎么办，怎么办啊？”
　　伊春忽将眼一抹，拿下肩上的弓和箭：“狗鬼子，我这就要恁去死——”
　　伴着这吼声，身后忽而来了弯腰驮背的一老人：“好孩子，别哭了！”老人说着便拉起伊春和伊芬。
　　伊春蓦然回过头：“赵大爷？”
　　驮背老人道：“好孩子，是鬼子杀了恁爹妈，这时再哭也没用，还是快些逃了吧，还是快些逃了吧！”
　　伊春忽将弓箭猛一攥：“不，我要射死狗鬼子，我要射死狗鬼子——”
　　驮背老人又说道：“就别再说这些了，还是带着芬儿逃了吧，只要保住恁兄妹命，报仇的时候有的是啊！”
　　“爹——妈——爹——妈——” 伊芬忽而恸声哭起来。
　　“赵大爷，怎么……” 伊春抬起袖子擦了下泪。“怎么会是这样啊？我爹跟我妈，怎么都让鬼子杀了呀？”
　　驮背老人道：“春儿，就别再问了，好孩子，还是逃命要紧啊！”
　　“不，我不逃，我不逃！”伊春猛又抖动下弓箭。“我要射死狗鬼子——我要射死狗鬼子——”
　　“别说了！”驮背老人推下伊春的弓箭，“收起它，也别这样再吼了！这时鬼子能杀你，可你杀不了狗鬼子。恁爹他就是只身回来杀鬼子，也才让狗鬼子给杀死的。你要还是喊着不肯逃，难道恁这一对的小兄妹，还能再像恁爹跟恁妈这样……”痛指丁七夫妇的尸体，“横身躺在这院中吗？”
　　伊春看下爹和妈妈的尸体：“可是……我爹他是大英雄，怎么就……”
　　驮背老人道：“恁爹就是大英雄！他一连杀了几个狗鬼子，到家又见你妈正受鬼子的欺侮，这便又把鬼子给杀死了。可他杀死了这鬼子，便又来了那鬼子，末了你爹他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