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停，又摇头晃脑轻吟道：
　　“翩翩鹅毛下穹庐，疑是仙娥撒碎银。人间堆出蓬莱岛，水晶宫里逍遥吟。”
　　又微笑念道：
　　“乾坤着素装，秀阁烧红炉。山径无人迹，野舟空墨鸬。
　　腊月隆冬雪，冷得人心怵。何日得春风，花香满山屋？”
　　又撰《西江月》一首云：
　　国破家亡堪悲，九州旗幡飘红。千秋伟业付东风，江山今非昔同。
　　遍地峰峦堆玉，何日冰融春烘？ 三湘四水叹零落，惟有北风号空。
　　俄而又唱：
　　“风萧萧兮潇湘寒，雪纷纷兮漫天旋。河岳渺渺兮堆碎玉，嫩芰纤纤兮尽凋残。冷雾弥弥兮裘衾薄，红炉旺旺兮身亦寒。鱼偎泥藻兮鸟偎林，塘凝涧冻兮现奇观。秃桐光枫兮悬银剑，柏顶枞头兮戴素冠。风雪相趁兮侵寰宇，冬去春来兮当不远。悲痛哀怜兮透六腑，时乖运蹇兮叹凄惋。”
　　因见雪白积厚，甚觉可爱，遂又赋《十六字令》曰：
　　雪，铺天盖地仍未绝。长空鸟，悲歌成一阕。
　　不知不觉己离村二三里。正行间，忽见前边林中一人黑布蒙脸，手持长枪对着他。彭佑文失声尖叫，转身便跑。俄而枪响，只听他一声惨叫，扑倒在雪地上。
　　平石村的匪兵听到枪声，忙朝枪响的地方赶来，路上碰见彭佑文护着右臂惊慌失措地往回跑。原来那一枪打偏了，只伤了他的右手，点点血水洒落在山道的洁雪上。众兵火速赶到出事地点，见雪上一汪血水己凝，搜索了一阵，枪手却没了踪影。
　　彭佑财见二弟右手弹断，去医院清洗了伤口，注射了一剂青霉素，抹了些云南白药，上了石膏和夹板，痛得彭佑文哎哟哎哟地直叫唤。于是埋怨道：“现在才知痛啊，人家己是手下留情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话毕，气急败坏地向龙石林住处走去。
　　自上次军事检讨会议后，龙石林的兵权被削，残部并入新三团，鱼井村的地盘己归属赵全胜。他想金盘洗手回龙头村去，却无颜见村中父老。乾坤浩大，宇宙宽宏，却找不到自己的栖身立足之处，于是带着朱媛暂住平石村。
　　彭佑财赶到龙石林的住处，见对方正摆弄着左轮手枪。面对这个杀人越货、刀刃舔血的惯匪，曾经的三团团长，彭佑财的心不由有些忐忑不安，眼神游移飘忽，满腔怒火顿时熄了大半。见了天狼的面，忙打拱作揖道：“石林呀，二弟佑文冒犯狼威，的确该死。”龙石林收了枪，狐疑地道：“狼威？对对对，老子自号天狼。说吧，佑文怎么了？”
　　彭佑财忍气吞声：“多谢龙兄手下留情，他只伤了右手，性命倒没大碍。”天狼闻言，陡升一股无名火，正待发作，猛然想起胡大为在此，估计这事必是他为，投鼠忌器做声不得，只得息却心头之火，警告道：“佑财啊你记住，生事事生君莫怨，害人人害尔休嗔。有道是遇方便时行方便，得饶人处且饶人。佑文身无弹功却工于心计，心胸狭隘自以为是，搬弄是非借刀杀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树敌取祸之道啊。”彭佑财闻之，知二弟不再冒犯，龙石林就再动杀机，也就作揖而去。
　　龙石林忙把胡大为找来，怒斥道：“是你打彭佑文的黑枪？”胡大为点了点头，一副吊儿郎当地样子道：“不妥吗？”
　　龙石林拍桌吼道：“不是告诉你未到时候吗？ 刚才他哥愤然前来问罪。”胡大为叹息道：“原来是这样。大哥，近来你意志消沉，萎靡不振，失去了往日的果敢与神勇，变得瞻前顾后首鼠两端的。大哥，彭佑文该死，留他对你有百害而无一益。再说我看不惯他狐假虎威、欺软怕硬、飞扬跋扈的小人样。我们丢掉四百来人，失去皮里、滴水关、平安三处村隘，他高喊‘杀龙石林以谢三军’，刘小龙弃欧庄、失荷塘、陷宁远，兵败梅山雨岭，损失的兵员是我们五倍，且尽是独立师的精锐，辎重丢失无计，可这个缩头乌龟连屁都不放一个! 如他高喊‘杀刘小龙以谢三军’，那怕做个样子，老子绝不动他一根卵毛!” 他懊丧地说：“只恨那一枪没有打死他!”
　　听了这番推心置腹的表白，龙石林虽怪他行事鲁莽无状，但念其忠勇，敢做敢当，心中十分感佩，生死兄弟啊。当下吩咐朱媛炒菜暖酒，热忱款待。
　　两碗村醪下肚，免不得长吁短叹。胡大为小声说：“大哥，当初我们跟着你打家劫舍，无拘无束逍遥自在。自从加入这支队伍后，好运也就终结了。先是滴水关遭到炮击，后丢了四百多弟兄，接着你的兵权被削，队伍被吞，正是泰极则否，月盈则亏，霉运接踵而至。今共军的攻势宛如这雪有增无减，长此以往，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将半碗酒倒入口中，神秘兮兮地说：“哥、嫂，今新兵虽已纳入战斗序列，队伍又得壮大，然大伙为饭而来，为利而聚，各怀鬼胎，这样一群乌合之众是打不了仗的，我们……”
　　龙石林打断他的话，呵斥道：“你喝多了。”胡大为闻言惊愕不已，希望瞬时成了绝望，满腹的牢骚再也倒不出来。良久，才喃喃地说：“喝多了，喝多了，是喝多了……”他颓丧地站起来，猛然抓起酒碗狠狠地摔在地上，无限悲哀道：“哥嫂保重，小弟去了。”
　　见胡大为莫名其妙地走了，朱媛问道：“他怎么了？”龙石林伤感地说：“我说他喝多了，也许不该这么讲。近来独立师败讯不断，他已心灰意冷，像是要另谋生路了。这次他从鱼井村冒寒而来替我出了一口恶气，煞了‘彭氏三杰’的威风，算是两不相欠了。我和韩慎虽是表亲，老子提拔他做了三营长，却远没大为义气。”
　　朱媛瞪着一双茫然的大眼说：“我是越听越糊涂了。”龙石林神情黯然地告诉她：“大为此来是想要我率他们出山，因说他喝多了，他便洞悉我心。其实他早己揣摸到我的心思，临行前想替我除掉彭佑文，或许这家伙命不该绝，弹头发生了偏离，那一枪没有打中对方的要害。虽然如此，也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尝到了永生难忘的苦头。”
　　朱媛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不解地问：“为何他将酒碗摔碎？”龙石林怆然道：“债已还，情已了，忠已尽，碗碎则义绝，从此兄弟成陌人。”说着掏出几张蜡印传单递给她。“大为带来的，这些不光山下有，山上也有。”他嗟叹道：“独立师现在是众叛亲离，多数人都在暗地里寻找退路。”
　　朱媛接过传单，狐疑地问：“你为何不接受大为的要求呢？”龙石林心乱如麻道：“我和他怎比？ 以前我是山大王，加入独立师后做了团长， 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的匪首。阴历九月中旬，共军派余干事来平安劝降，未能面许。而小弟石森在回程路上截杀了他，并肆无忌惮地叫嚣挑衅，以致对方拍案兴师，一口吃掉了我两营四百余弟兄，导致了我今日的狼狈状。”稍停，又道：“荷塘战斗前，我得到周长青率部偷袭平安的密报，为给阵亡的弟兄报仇，我派表弟去卧牛山口拦截共军的败兵。虽然他胆少怕事行动迟缓未能遂愿，但与共军对抗之心昭然。今率大为众人出山，共军能不计前嫌对我网开一面吗？”
　　读了李翠萍草拟的《敦促匪军官兵弃暗投明书》、《拒绝向土匪征兵缴粮、支援人民解放军的倡议书》和薛凤琴写的《浩气长存：王平邦夫妇出殡记》，朱媛缓缓地抬起头，感慨地说：“王景皮害死了王平邦夫妇和王铭海，共军替他们报了仇，出殡时派出部队沿途警戒，他们的团长、政委、参谋长亲自抬榇，下葬时以军人之礼鸣枪相送。如此隆礼，虽死无憾矣。”
　　《敦促匪军官兵弃暗投明书》上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