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蕾落落大方道：“政委别客气。”随即吩咐彭希彪：“你陪政委述话，我去弄点菜，让政委吃了饭再去。”柳建勇慌忙摆手说：“我要去三连，随后得赶回团部。不然团长见不着我，又得查问了。”
　　吕蕾笑道：“不会吧？ 我看团长挺随和的。”炉中的新炭升起了一缕黑烟，彭希彪用铁钳拨拉了一下，才淡淡地说：“政委事多，免了吧。”说完，又道：“我这衙门除了一个宣传员、一个自卫队队长、一个钱物管理员，再就是吕蕾这个妇女部长了。自卫队队长是舍弟希荣，不怕政委笑话，我这是任人唯亲了。”
　　柳建勇攥紧他的手，勉励道：“剿匪斗争正在进行中，而这份工作没啥薪水，风险却挺大。三洞乡的方钢，皮里乡的薛宗平，他们的政令同样只达附近的几个村庄。罗逵到莲花上任后，姜广庆给他私调了一个排。”
　　彭希彪摇头道：“一个排只能应景，于事无甚裨益，如果土匪进攻，恐怕挡不住。我这里有你们二营，希荣手下还有两百多自卫队，距龙凤村又近，不然哪能这么太平？ 其实我也不想让吕蕾、希荣都蹚进来，不是我怀疑他们的能力，而是不想给乡亲们一个小朝廷的印象。你外公、外婆遇害后，我找了几个有威信、品行好的妇女，但无人愿做这个部长。自卫队有两百多人枪，许多人想做，可我又不放心。”
　　柳建勇松开他的手说：“刘正阳的新二团、新三团又恢复起来了，散落各处的匪兵游勇跃跃欲试，一些不良地主、地痞和流氓到处煽风点火，威胁恫吓，制造事端，群众害怕可以理解。你知道姜广庆那里缺人手，为了新田人民政府能顺利地运作起来，我不也把三个舅舅动员起来了么？ 自卫队与野战军的性质虽然不同，也是一支不可小觑的武装力量。举贤不避亲，你把它交给希荣是对的。我们是党员，只要不亵渎了党性，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千秋功过，人民自有评说。”
　　转眼岁末临近，前几日柳建勇打算去宁远慰问留守的指战员和伤病员，检查那里的防务。王刚担心石头岭的残匪会有行动，恐路上不安全，遂决意不同意他去。但那里尚有一些雨具没驮回来，加上医院的药品也不多了，同时那儿的防务也须要检查布置，思前想后，王刚决定亲自亲去走一趟。
　　杜威见团长要去宁远，遂打抱不平道：“前两天政委要去，你不同意。现在他去了彭城，你却自个要去，这不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王刚肃然道：“胡说。胡子是百姓我是州官吗？ 牛头不对马嘴。告诉他我去了宁远，要他管好新兵，别惹出是非败坏了军纪。”杜威听了只得嘱他路上小心。王刚一扬马鞭，率二十五骑顶风冒雪向宁远而去。
　　下午三点左右，马上驮着物资，王刚率众踏上回程，行到梅山雨岭，见这一带硝烟虽散，战斗的痕迹依稀可辩。山坡上的草棚被雪压塌了，几根杉木柱歪斜着。壕沟中积雪甚厚，一些地方己被填平，雪覆其面粲然若银，难辩高低。
　　王刚凄楚地问道：“孟春柱、成一功、何君三个埋在哪儿？”左一彪答道：“梅山向阳的坡上。”王刚向坡上扫了一眼，见雪埋忠骨，英灵永逝，心中好生悲怆。
　　雪压原野，银色相连。灰蒙蒙的天空下，恣意的寒风肆无忌惮地蹂躏着大地上的一切。一行人马紧走慢赶，将近荷塘，鹅毛大雪悄无声息地飘了起来。马踏积雪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王刚见路边树木笔直，冰裹针叶晶莹剔透，宛如琥珀玛瑙一般，遂问道：“前边哪山叫啥名？”左一彪答道：“杉树山。因山上尽是杉树而得名。”
　　杉树山不高，路从山谷间穿过。王刚催促众骑进入谷中，陡闻山头一声枪响，旋即两面坡上数十杆枪砰叭砰叭一齐响了起来，子弹穿过杉林向谷中射来，仿佛夏日的冰雹，哔哔剥剥满谷的尖叫。两个战士躲闪不及，顿时被射下马去。王刚大惊失色，因见地形不利，遂伏在马背上率众向前冲去。
　　一拔弹雨突然飞来，王刚的坐骑扑地便倒，将他左臂也中了一枪摔下马背。左一彪见团长坐骑倒了，左臂冒血，便嗷叫着向两侧坡上的匪兵扫射。警卫员小唐慌忙勒住坐骑，王刚从雪地上爬起来，扯下小唐马背上的麻袋，不顾臂痛迅速攀上马背，大声命令：“不要恋战，伏在马背上冲过去!” 左一彪闻令，率众边打边退，掩护王刚和小唐向谷口突去。
　　逃出谷地，过了荷塘，王刚见牺牲了六名战士，伤了七人，丢了五匹征驹、大豆两袋，气得怒发冲冠，伤口也愈发痛了。
　　回到龙凤村，他吩咐众伤员去野战医院治伤，自己护着左臂回到团部，却不见柳建勇，于是劈头问道：“胡子呢？”杜威见团长受伤了，惊问道：“手臂咋了？”
　　王刚霹雳般吼道：“胡子呢？”张超参谋从机要室出来，报告说：“他从彭城回来，知你去了宁远，遂与小于骑马去了新田。”王刚忙问派人去接了没有。杜威回说：“政委不让。”
　　王刚火冒三丈地吼道：“乱弹琴。胡子如果出了事，咱拿你俩是问!” 说完心急火燎地奔出团部，急令左一彪等人赶紧将物资卸下，立马去新田。左一彪见团长脸色铁青，脾气火暴，便招呼众人卸了物资上马，正待蹬程，忽听龙凤桥头传来马啸。举目望去，见柳建勇与警卫员小于回来了。王刚遂又喝令众人下马，将斗笠、蓑衣和大豆搬进团部。
　　见了柳建勇和他的警卫员小于，不等他俩下马，王刚护着左臂，怒气冲冲地吼道：“谁让你俩去新田的？”柳建勇下马，关切地问道：“手臂怎么样了？”
　　王刚吼道：“我问你，谁让你去新田的？”柳建勇愣了片刻道：“新田人民政府成立后，一直没能再去。岁末不远，今日得闲，所以去了解一下政府的运作情况，检查一下欧红军连的部署。”
　　王刚余怒未消道：“你啊你啊，往返八十里，一路走单骑，胡来!” 柳建勇瞪着一双大眼，问左一彪：“咋回事？”
　　左一彪懊恼地说：“返程时在荷塘西面的杉树山遭到了一伙不明匪徒的伏击，牺牲了六名战士，伤了七人，丢失五匹战马和驮运的物资。”柳建勇大惊失色。杜威报告说：“唐四儿刚有信送到，说土匪今晚要去路东抢粮，希望我们采取行动。”
　　柳建勇断言道：“伏击你们的一定是这伙蟊贼。既然敢到太岁头上动土，今晚就发兵剿灭他们!” 王刚铁青着脸说：“土匪的计划变了，咱们的不变。传令二营陆中俊、方志远率本连人马，周瑞带三门六0炮，由彭玉成指挥，连夜征进，踏平小梁山，消灭关尚斌，替牺牲的六名战士和五匹征驹报仇!”
　　杜威高声应道：“是!”
　　柳建勇关切地道：“臂伤如何？”王刚轻轻吁了口气，颓丧地说：“擦破了一点皮，不碍事。”
　　柳建勇感慨地说：“你不让我去宁远，却自己去，是你替我挨了一枪啊。伙计，去医院包扎一下，安心地静候关尚斌一伙覆灭的消息吧。”王刚黯然神伤地往野战医院去了。
　　时近黄昏，关尚斌带着满身寒气，率众抬着四袋大豆、五匹死马、两坛烧酒喜气洋洋地归来，唐四儿率留守匪兵迎接关尚斌众人归山。
　　关尚斌见了唐车儿，咧嘴笑道：“谭焱，知道午后叫你紧急集合队伍为啥吗？”他见对方摇头，于是自鸣得意道：“我得到共军一支骑兵早上去了宁远的情报，断定他们下午必返。因此带弟兄们在杉树山设伏，一下敲掉对方六人，战马五匹，伤的不计，缴获冲锋枪八支，大豆两袋，蓑衣斗笠老子没要。我们射倒了共军团长的坐骑，若非对方士兵舍死相救，今天可就赚大了。”
　　他喜不自胜道：“有肉无酒不成宴。返回路上，在荷塘我用一袋大豆换了两坛老酒，今晚我们开个马肉宴。”唐四儿听罢脸如死灰。关尚斌吩咐手下剥马皮、剁马肉、洗黄豆、涮碗筷，又往岭上增派岗哨，以防不测。随后向大头和其他亲信悄悄了解唐四儿今天的活动情况，知他呆在山上，并无异常，疑心方消。此时石头岭土匪窝里一片欢腾，人人准备大嚼一餐。晚八点半，匪兵们围着桌上大木盆里热气腾腾的黄豆焖牛肉，兴致勃勃地狼吞虎咽起来。
　　夜色像耄耋之年的老太，向四周跚跚地罩了下来。七个匪兵哨兵搂着枪，在寒风肆虐白雪皑皑的山上放哨，个个冻得哆哆嗦嗦。雪光映照，夜空一片空濛混沌。时间似一个傲慢的公主，我行我素地向前走着，似乎不愿停留，哪怕是一会儿。
　　“辛苦了，弟兄们!” 关尚斌端着酒碗站起来，大声疾呼道。“这天太冷了，既风又雪的，大家细嚼慢饮，都给老子吃饱喝足。”他看了看大家，见众人边吃边听，便忘乎所以道：“今天在杉树山毙伤敌骑近半，战绩不菲。春节在即，天寒兵闲，无以事为。明天我们杀猪宰鹅，烫鸡摸狗好好地庆祝一番，后天再下岭去抢粮，如何？”
　　众匪徒高声叫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