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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前

　　满饭馆的人都因为他俩的争吵而瞩目，现在目光都集中到那个正在低头吃饭的中国人身上，他带着瓜皮帽，脑后一根长辫子表明他确实是中国清朝人。他抬起头来，他很像——其实就是当年的东方镜，只不过此时已经二十三岁了。他的同桌是两位洋人，其中一位金黄色头发，脸稍长，年纪大约才20岁的英国人叫金哒。他们当时都在东京到横滨的铁路上工作。
　　杜兰德的展览火车被拆掉后，杜兰德就走了，去向并没有告诉东方镜，东方镜也怕朝廷找他的麻烦，就来到了日本。
　　东方镜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金哒，金哒耸耸肩，表示不知应当怎么办。
　　东方镜用日语对日人丙：“你们的争论是你们俩之间的事情，不必要我作证，我无可奉告。”大家本来以为他会说出对某一方有利的话来，现在是一句谁也不得罪的话，好多站起来看热闹的人都“呜”了一声，没意思地坐下了。
　　日人丙却不干了，指着东方镜嚷道：“东方镜，你是知道情况的！你曾经亲口对我讲过，为什么现在不敢讲了？”看热闹的日本人又来了精神，好几个又站了起来。
　　东方镜对这个日本人的做法很反感：“闲聊酒醉中随便说的你也当真吗？你现在让我在大庭广众下替你作证，对不起，我没这个义务。”
　　“你是不敢揭你清国的短，不敢正视现实！”日人丙轻蔑的说道。
　　东方镜也站了起来反唇相讥道：“你敢正视现实？你连日本矮趴趴的房子，破烂的衣着，到处坑洼积水脏兮兮的横滨道路都不敢承认，你到中国上海、天津看看，哪个港口不比你横滨漂亮？”
　　许多日本人不干了，起哄道：“胡说！”，“瞎说！”
　　日人丁说话了：“冷静，我们都要理智。”
　　那日人丙想起来了理由，喊道：“不管怎么说，日本的第一条铁路下个月就要通车了，我们的天皇会亲自参加庆贺，我知道你们几位就是在京滨铁路上工作的，应当承认这个现实。而中国到现在还没有一寸长的铁路，是不是？哈哈哈……”他发出傲慢的大笑，众人也跟着起哄哄笑。
　　东方镜气得涨红了脸，他大声道：“你要知道，你们这条铁路管理和技术全部靠的是英国人，你们日本人充其量只是学徒和劳工。”
　　日人丙毫不在乎的道：“那又怎样？我们的第二条铁路就会是日本人挂帅了。我们就是善于学习强者，唐宋年代，我们日本也学习过你们中国，现在……”
　　一个日人戊喊道：“在我们明治天皇之下，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日本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哈哈哈”
　　“哈哈哈……”满屋子发出一阵狂笑。
　　那个日本人不断的翻译给他的中国朋友听，天佑和明忠听着，看着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们不约而同的站起来，奔向店外。
　　东方镜看了一眼天佑等两个中国孩子，生气的对金哒道：“走，我不吃了。”丢下一枚铜钱也忿忿的往外走。
　　陈大人带着所有的幼童也都走出饭馆，听到饭馆里的人还在喧笑着。
　　饭馆外，天佑和明忠低着头互相顶着，像两只斗架的小山羊，天佑道：“日人的话象在侮辱我的娘亲一样让我难受！”
　　明忠道：“我心里真有一股怒火在烧。”
　　大家都出来后，他俩抬起了头，只见两人脸上满是泪痕，幼童们个个脸色严峻。
　　
　　55荷花家 白 外//内
　　“尹阿姨，荷花，给我开门好吗？”宝丰站在荷花家门口，边敲门边叫门，但是声音不敢太大，怕惊动了四邻。叫了几次里面都没有答应，可宝丰能清楚的听到织布机发出的声音。杜来远远的站在胡同口看着小主人。
　　屋子里荷花和她娘都在织布，虽然能听到敲门和宝丰的声音，但谁都没有反应。时间长了，荷花有点不安，她抬起头看了看娘，娘板着脸继续织布，荷花也只好低头织布。
　　又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和叫门的声音，荷花终于忍耐不住了，对她母亲：“娘，去告诉他吧，省得他没完没了敲门。”
　　荷花娘没有停手纺织，气鼓鼓的：“戏弄我的儿子，对他这种人不打他一顿就算便宜的！”
　　荷花边织布边说：“娘，人家后来不是也表示了歉意吗？”
　　荷花娘依旧没好气的：“我才不稀罕他买货，没有他我们照样活着。”
　　荷花还是想息事宁人：“那也得告诉人家吧？也不能让他天天来叫门吧？已经第三天了，让乡邻们听到也不好啊。”荷花娘这回没吱声。
　　荷花看娘没反对，于是道：“那我去告诉他吧？”
　　娘还是没吱声，于是荷花站起身走出去。来到院门口她并没有开门，而是隔着门道：“你戏弄我弟弟我娘很生气，不想再理你了。你也敲了三天门，娘让我告诉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门外宝丰听到了荷花的声音，尽管是拒绝，但是他只感觉这声音十分动听，他好像没听够，他陶醉似的道：“什么？我怎么没听清，荷花，请你再说一遍好吗？”
　　门里荷花无奈的只好把话又说了一遍，临了问：“这回听清楚了吗？”
　　宝丰不能再说没听清了，只好回道：“听到了。可是请你告诉你娘，我是诚心诚意来道歉的，我是太淘气了，请尹阿姨原谅我吧。我以后一定对何成好。”
　　宝丰没有听到回音，问道：“荷花，你听到了吗？”
　　荷花当然是听到了，她在琢磨，然后回道：“好吧，我替你转告。你回去吧。”
　　“不，我就在这等你的回话。”宝丰却不想罢休。
　　荷花略一停顿，然后向屋里走去。
　　宝丰还在门外眼巴巴的等着，像等待宣判似的。
　　不一会又听到了那像银铃似的甜美的却又无情的声音：“我娘说了，让你回去，以后不要再来了。”
　　宝丰听了虽是意料之中，但仍让他十分失望，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唉”了一声道：“我的命好苦啊……”他说这句话是半真半假，真是不被荷花母女接纳，假是说给荷花听的，想博得她的同情。
　　里面荷花听到这句话倒是挺被感动，她也“唉”了一声：“你走吧，我回屋了。”
　　门外宝丰一步步离开荷花家门，哭丧着脸走向杜来，杜来连忙安慰道：“少爷，只要下足了功夫，铁杵也会磨成针。”
　　宝丰依旧无精打采地道：“都三天了，铁杵还是铁杵，磨成针恐怕得一万年，我等不到喽，早变成土喽。”
　　杜来又来了机灵劲：“少爷，你不是很聪明吗？再想个点子嘛。”
　　“什么点子？我的头已经成浆糊桶了。不过我是要给你赏的，你替我保密做得好，我娘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来过这呢。”宝丰有点清醒的说。
　　杜来连忙表态：“谢少爷赏。小的为了少爷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哈哈，你从哪里学来这些，一套一套的呢。”少爷终于露出了笑容。
　　杜来道：“小的不是跟着听戏嘛，也能学个一句半句的，这不是为了给少爷解闷吗？就说出来献丑了。”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到村外，解下了栓马的缰绳。
　　“好吧，我们回府。点子嘛，再想。走！”他们策马狂奔。
　　
　　56 一间院屋 白 外/内
　　杜来带着六岁小男孩何成来到一个院落前，进得院来，何成对杜来：“都来看哥哥，你让我到这来干嘛？”
　　杜来对何成一本正经的：“小何成，我不是告诉你吗？以后不要叫我都来看了，我叫杜来，叫我杜来哥哥就行了。”
　　小男孩说道：“杜来哥哥……”他看到一个大男孩正在滚铁环玩，十分有趣：“好玩，我也想玩。”
　　滚铁环的正是宝丰，他听到小男孩想玩，连忙停下来笑着招手：“来，来，让你玩。”说着把前面带个鼻子的棍棍递给何成，然后滚起来铁环，把着何成的小手推着铁环绕院子跑，一会宝丰松了手，何成也能自己滚铁环跑，高兴的喊道：“好喽，我会滚铁环了。”
　　然后宝丰又带着他玩木头宝剑，玩斗蛐蛐，又教他写毛笔字，教他写‘人’，‘天’，晚间吃饭的时候放了一桌男孩爱吃的东西，宝丰和杜来陪他吃，小家伙吃得津津有味。
　　吃饭时杜来对何成道：“何成，陪你玩陪你吃饭的他是谁啊？”说着用手指了指宝丰。
　　何成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是大哥哥。”
　　杜来道：“你叫他宝丰哥哥就可以了，带你玩，给你买这么多好吃的都是这宝丰哥哥啊。”
　　“还有杜来哥哥呢。”小家伙还挺明白。
　　杜来连忙道：“杜来哥哥什么都没有，都是宝丰哥哥让我买的，让我陪你玩的。”
　　“宝丰哥哥真好。”说着冲着宝丰仰起了笑脸。
　　宝丰对他说：“何成弟弟吃完了再玩，宝丰哥哥明天再来陪你玩，明天见。”
　　何成只顾着吃，杜来连忙道：“何成，快跟宝丰哥哥说再见。”
　　何成这才抬起头和宝丰说了声：“再见！”
　　
　　57 荷花家 傍晚 内
　　天已傍晚，荷花家里，荷花娘停下了手中的织布机问道：“不早了，成儿怎么还没回来？疯了一天还没疯够？”
　　荷花也停下织布回道：“是啊，应当回来啦。”
　　荷花娘站了起来：“我去找找。”
　　荷花也站了起来道：“我和娘一块去。”他们说着就走向外面。
　　隔着好远荷花就看见院门底下一大张像是纸，显然是从门下塞进来的。荷花说了句：“这是什么？”拿起来看，念道：“何成在这吃住玩，放心。”
　　荷花娘和荷花互相对视，都十分惊诧，互相说着话：“在哪？”，“是谁呢？”，“会是他姥爷给接走了吗？”，“不会啊，姥爷接走了会说一声的。”
　　荷花道：“娘，反正没出事，能放心就是了。”
　　荷花娘还是疑惑的问：“那到底是谁接走的呢？怎么不告诉一声？会不会是拐子啊？”
　　荷花觉得不会有问题，所以道：“拐子干嘛给你留话？”
　　荷花娘依旧在想，忽然道：“会不会是薛宝丰那小子？”
　　荷花想想道：“娘说的有道理。”
　　“果然又是那小子？”荷花娘带着困惑的眼神看着荷花问：“他到底是为甚么？你说前些日子从我们家买货是为了表示歉意，这次呢？他没事干了？干嘛将一个小男孩接去，还管吃住玩啊？……”
　　荷花也在琢磨：“是啊，为什么呢？……”她们一边说一边返回厨房，荷花娘开始刷锅淘米，荷花拿了些蔬菜在厨房门口坐着摘。
　　荷花娘干脆的道：“甭瞎想了，只要孩子没事就好，他们几天才给送回来？会给他洗啊弄的吗？”
　　荷花噗嗤一笑：“他们哪里会啊？他们自己没准还得娘侍候呢，弟弟回来准成泥猴了。”
　　荷花娘看着女儿：“唉，宝丰这个小子是干什么嘛？！”
　　荷花笑呵呵的对娘道：“我想起来了，他啊，还不是为了进咱们家？”
　　“是吗？……如果真是，那也不让他进！”荷花娘依然一锤定音的说。
　　“娘还挺记仇，人家不就是和弟弟开了个玩笑嘛？再说人家也道歉补偿了。”荷花笑呵呵的和娘说。
　　“那也不能那么开玩笑吧？那是恶作剧。”娘还是咬住理不放。
　　“娘，当然是他们的不对，不过他们也还是孩子呢，跟我差不多。男孩子淘气，弟弟再大些会跟他们一样淘。”荷花依然乐呵呵的与娘说。
　　“咦？我说花儿，你站在哪头说话啊？”娘突然醒悟过来似的问。
　　荷花更是大笑：“娘，我可是你的贴身小棉袄啊，呵呵。”
　　荷花娘总算露出了笑容：“这还差不多。” 转眼笑容又消失了：“不过他们来了，我还是不让他们进家！”
　　荷花回头看了娘一眼，笑笑，没说话。
　　
　　第 四 集
　　
　　58 赴美火轮船上 晚 内
　　当日晚饭后天佑和明忠躺在铺上正在看书，别的孩子有躺有坐。忽然王年克跑了进来嚷道：“快去饭厅看洋人变戏法呢。”
　　天佑等人没有理他，明忠说了一句：“不去，有什么可看的。”
　　王年克兴趣十足的道：“洋人也会变戏法，咱们可没看过，看不到可不要怨我啊。”说着就拉明忠：“走吧，书回来再看。” 竟然把明忠拽走，大家也就跟着走了，一边道：“看看洋人怎么变？” “看看有什么新花样？”
　　轮船的饭厅里比较宽敞，座椅都靠边，中间留出一块空地。四周已经有不少旅客，看打扮和肤色，洋人居多，黄皮肤的也有一些，那位美国老奶奶也坐在那里。王年克等幼童和随之而来的曾翻译、裁缝、厨师和老曹等都进来了，更显得热闹。
　　只见一位四十多岁的洋人，黄头发，蓝眼睛大大的，一脸络腮胡子起码有半寸长，穿着条短袖汗衫，两只胳臂晒成了红黑色，上面的汗毛又长又黄。
　　那洋人本来说的是洋话，见来了这么多中国人，忽然改成说华语：“欢迎大家光临，我这叫魅力电魔幻术，变得好，大家捧场，变得不好分文不要。”
　　他一边说，一边拿着一根细长棒在场中来回走动，指指点点道：“我可以任意指点几个人，他们在我的魔电棒的指挥下会失去自己的知觉，按照我的魔棒指挥动作和说话。大家信也不信？”
　　见没有人回答，他又自己说道：“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现在就随便找几位来试试。”说着在观众中找了两位留着辫子的中国人，看那一身装束好像是劳工，问道：“你二位愿意来试试吗？”
　　二人回答：“愿意。”
　　络腮胡子把两位中国人请到前面的一条长凳坐下，然后对大家道：“我现在开始对他们实施魅力电魔幻术。”
　　此时大家都瞪大了眼睛，包括中国的幼童。
　　王年克悄悄的问欧阳耿：“会灵吗？”
　　欧阳耿悄声：“那谁知道，看吧。”
　　明忠问天佑：“魔幻就魔幻吧，怎么还加个电？电是什么东西？”
　　当时还没有电灯，中国最早的电报是1871年由英国和丹麦人敷设了从香港到上海的海底电报电缆，设立了电报局，但是幼童是一无所知的。国人自己敷设的首条电报线路是1877年李宏彰在北洋衙门府和天津机器局之间主持架设了电报线路。所以幼童对这位洋人口中所说的“电”不知道可以理解。
　　天佑摇摇头：“不知道，你看他老是拿着那根细棒指点。”
　　络腮胡子让两个人坐好后，在前面拿着细棒比比划划，口中念念有词，两个人就好像睡着了似的闭着眼睛，随着他的指挥棒摇晃，突然络腮胡子脚重重的点了一下地板，同时指挥棒也抬起，两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抬起了胳臂，举过了头顶。络腮胡子又点了一下地，自己两手分开，那两人也随之将两手分开。
　　看的人有的就拍起了掌，引出了一片掌声。有人就喊：“还有什么新花样？”
　　络腮胡子道：“好的，你们看着。”说着双手按下，他俩也恢复原样坐好，睁开了眼睛，好像恢复了神志。
　　络腮胡子对其中一人道：“现在大家要听听你最隐秘的事情，你愿意讲吗？”那个人腼腆的回到：“不愿意。”
　　络腮胡子道：“那好，我现在对你做电魔幻术，看看你还讲不讲？”说着又拿指挥棒在他前面和头上比比划划，那人又进入迷糊状态，络腮胡子点了一下地，双手抬起，那人就站了起来，络腮胡子用指挥棒直指他的心窝点了一下，只见那人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开了话，开始嘟噜嘟噜不知说什么，后来听清楚了：“我家六口人可是家里没地，爹给人种地吃不饱肚子，我就在张富贵家的地里拣麦穗，被他家人看见了，打了我一顿，后来我找机会把他家小崽子也打了一顿就跑到上海了，在码头上干零活，检破烂。这不，有人介绍我到旧金山去做劳工，说到那里能挖到金子……”呜哝呜哝的又说不清楚了，还是一副迷瞪的样子。
　　络腮胡子连忙带头鼓掌，大家果然热情鼓掌，还有喝彩叫好的。络腮胡子挥舞指挥棒又跺脚，那人坐下了。络腮胡子道：“诸位，如果不是我的电魔幻神奇，谁愿意讲出自己的这种事情？请大家给赏吧。”他接着用英文和日文同样说了一遍，然后拿起一个盘子，伸向大家接钱。有钱好施舍的纷纷扔硬币到他的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