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  女人  穷苦  命运

　　
　　材料备齐了，计划的第四个年头，匠人请来了。垒黏土是细工活技术活，工程进度很慢，一个人添黏土，两个助手用木棒槌打紧打平。匠人叫牛古，助手是他女人和儿子。管一日三餐，那时哪都是为混个饱，没有工钱的。来旺也在帮忙中。银花半晌送红薯给他们吃。牛古说：“吃了屁多。”她女人说：“你屁话多。”刚好有人放了一个响屁，孩子们都笑颤了，从上面掉下来，把垒好的墙土搬下一大块。大家笑得更凶。泥手接了红薯吃。牛古说：“大嫂子，这房子全乡挂得到第一名，比你娘家的房子如何呀？”“哪里能比，我是想各房能分开，各房有各房的用处，别什么都搁一起。”
　　晚上又吃红薯，牛古女人不高兴了，嘀咕：“不是说管三餐饭吗？怎么顿顿吃红薯？”高子明和银花立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牛古责骂女人说：“烂妇人，不要多嘴，子明兄弟的为人你不知道吗？有会舍不得给你吃？心挖出来你吃得下吗？”高子明呵呵笑说：“是是是，过年了，杀猪给你们多几斤肉可要得？”银花说：“眼下青黄不接，难免粮食供应不上米饭。”来旺放下空碗，一拍手说：“饭都没有还彻房子呀？”他一出口，高子明立刻伸手去撵打儿子，来旺知道不是玩的，拔腿就跑。
　　新房落成，新房设计有一厨房一厅房一卧房，顶上装了楼板。正面是火砖的，其他三面还是黏土垒的。房间之间是用厚木板隔开。楼板也是木板精嵌的，水都沥不过。大大的谷仓就装在这上面，结结实实的。木质结构大约有一半，醒目的地方都刻了图案，看上去古香古色十分典雅。高子明夫妻睡的私房收拾很干净。儿女们睡楼上。
　　高包子是子明最近的邻居，在封包的问题上总拿不定主意，封两毛舍不得，一毛五又怕落人后。老婆在后面说：“他家房子那么大，别人肯定封两毛；不过封一毛五，子明肯定也不会说出去，过去规矩就是这么多。”“你不是白说吗？”他最终把两毛的纸币用红纸条圈起。
　　邻居们来贺新房，红包呈给高子明，高子明一家喜气洋洋地热情招呼大伙坐下。邻居们虽已进新房夸奖过不下百次，但今天还是要羡慕不已的到处看看，房子内挤满了人。
　　大孩子们揭下锅，大叫：“白米饭！”菜呈上来，孩子们又惊叫：“大块肉！”
　　晚上，银花伏在丈夫身上流下热泪。她喃喃说：“太累了我太累了。”高子明说：“我知道我知道。”
　　
　　10
　　一九五七年。
　　乡公所来了个小杨同志，叫杨保民。他驻进了高家村，第一个进的是高子明家，他说：“你们都要进公社了。”高子明说：“进公社礼堂干什么？”“不是公社礼堂，是公社食堂。你想你一个人做东做西，不如大家一起干，把资源整合起来用，人多力量大。比如家家做饭30户要30口锅，30个人来做这个饭的活，进公共食堂了，一口大锅一个人做全村人的饭，又节省人力又节省资源，你说好不好呀？”高子明嘀咕：“又来分我房子了。”“不不，是一起劳动，一起吃饭。”银花从火房里盛一碗油茶给小杨同志，小杨很高兴，说：“你家最干净最明白了，以后我到你们家落脚，培养老哥当干部可要得？”银花说：“他是个闷罐子，住要得，干部不当。”小杨看一眼高子明明白是她说的话，轻轻“哦”了一声，说“那你当也要得。”她忙说：“我不当，我不当。”“那你会蒸饭吧？不用出工劳动。”以后，银花就做蒸饭的事。
　　
　　村民们被动员吃集体食堂。近100号大人小孩聚在高子明家前面的坪子，白米饭，肉菜，个个吃得高兴，吃不完倒地上也不可惜它。小杨同志和大家一块吃，村民们开玩笑：“这样吃，能管吃多久呀？”小杨说：“放心吃吧，共产主义好得很，白吃白喝还要拿工资，这就是社会义好的地方，全国人民都过上这种好日子了。资本主义国家就是快那落山的夕阳，一天不如一天。”众人听得开心，个个笑了。高子明对旁边的银花轻声说：“白吃白喝还要拿工资，天上掉下来呀？”银花推下他说：“你不懂不要乱讲。”小杨说：“我们听毛主席的，进人民公社就是要赶超美帝国主义，那边人民被剥削，受苦受难。我们一天天好起来啰，敞开肚子吃就是了。”村民们听得起劲，“是呀是呀。”直点头称是。
　　
　　伐树，大炼钢铁。好多百年古树倒下来，支起一个个熔炉。一家家的铁炉，锄头镰刀被放进熔炉。村民说：“这个炼不成吧？”技术员说：“慢慢炼，学习阶段。就是这样。”
　　
　　银花娘家的榕树被从斧头从根部砍个大口子，树上几十根系绳索，几十个壮汉从一边拉，大树倾刻倒下。树叶，小鸟顿时飞出去，像一阵龙卷风。一群人蜂涌上去，骑在树干上或折树枝。刹那间，银花想起两个瞬间：高子明大树下瞟她的眼神；还有抱住父亲脚的那刻……
　　
　　地里高子明和十几个村民挖地，个个懒洋洋的，有气没力。挖的没一拃深，怎么种粮食。高子明一锄一锄实打实挖深。旁边一家伙就走另一边去挖。那家伙一锄头下去锄头把子倒了（挖得浅），众人笑话。
　　
　　水稻收割了，收成不好，小杨叫村民们把几亩田的稻穗砍子全抱一田里。乡里派人来照相，很丰收。
　　
　　到处刷着毛主席语录，大生产大跃进的标语。
　　
　　银花私房里藏了一只下蛋的母鸡，只“咯”了一声，刚踏进门的小杨就听见了，小杨进去捉鸡。来旺就拉住他，来旺已是16岁的小伙了，长得比小杨高。“干嘛呀？”“捉鸡，你家资本主义呢。”“你妈才是鸡，那是我妈妈私房。”小杨再住前，来旺就急忙用身体去拦。小杨说： “所有人都自觉不搞资本主义的东西了你们家还养，知道了是要抓人的。”高树生老人黑着脸走进来，小杨可能念及他年事太高不好多说，只好走开。
　　
　　晚上睡觉，高子明对妻子说：“多早晚是个头，孩子们不去上学，庄稼种不好。大家还好吃懒做了，做事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了。”银花说：“你不要管事，人人都一样。小杨也是听上头的话，他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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