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已在华语剧本网版权保护中心进行版权登记，登记2020-B-01300】

　　“疑神论者一直以人的心器度量神的可能，用逻辑、科学验证神，但神──其实我早怀疑人如何知道上帝全知全能──没错，人是无法知道神的知和能，因为神不是人可以想像的。神更不是人可以试探的东西。
　　“伏九恩预言失误，十常八九，就因为他在度量神。人无法度量神。能度量出来的神，即使是你的神，也不会是我的神。”
　　文生正暗暗猜想：这如老僧的，听的是末日会哪一场绑架演说？
　　“唯有信仰，才能满足人无穷无尽的欲望；因为唯有信仰，也是无穷无尽的。──对吧？”
　　玩逻辑的这时开了口，一开口就滔滔不绝：
　　“如果经济学说，一切的存在因人的欲望而存在，那么神就必须存在，因为唯有神满足人求之不得的欲望。──对吧？
　　“只是人无法验证神存在或不存在，无法知道神全知全能或非全知全能，因为神的存在不是理性，不是非理性，而是超脱理性，是非想非非想──对吧？”
　　玩逻辑的恰热烈附和如老僧的话，霎时却冷言问道：
　　“那么神该怎样？”
　　□神该怎样？
　　“你知道神是怎样？
　　“二战时，轴心国为将情报编译成无法破解的密码，以便电波传送，就研制了一台超级电脑，叫谜。从此空中充斥了攸关一座桥、一座城市或一百万条人命的机密讯息，只是那些讯息说了什么，只有谜知道。于是同盟国研制了另一台超级电脑，叫灵，特为破解谜所发出的密码。至此，轴心国不想让同盟国知道的同盟国都知道了。同盟国因此打赢了二战，而谜输了一切。
　　“战后，同盟国就明正典刑，处决谜，将谜大卸八块、十六块、三十二块、一百二十八块。谁教谜太坏了，参与了太多场的战事，害死了太多人的性命，称它为不长尾巴、不长角的人造恶魔也不为过。不但如此，在谜被拆解之际，它似乎还制造了一批超级电脑病毒，摧毁了它毕生最大的敌手──灵。同归于尽呀！
　　“所幸的是，灵在系统澈底失灵之前，建构了新一代的超级电脑，其名为神；还留下一段错码、乱码连篇的最后遗言。即使是神，也直到三十年后才解出部分内容。
　　“──人靠机器结束战争，但战争从来不是由机器兴起。原子弹，恐怖吗？恐怖的是人心。
　　“怎么回事？为谜叫屈？谜不是灵的唯一敌手？兔死狐悲？殊途同归？
　　“二战期间，谜出的谜，只有灵心有灵犀；而灵即使解了谜，也了解到那道谜有多么难解，它渐渐了解了谜；谜也渐渐迷上了灵。就在战局打到难分难解，它们也爱到难解难分。
　　“只是二战终究还是分出了胜负，谜赢得了死刑，灵输去了谜。为此谜耗尽剩余的生命，独留最后一道谜，关于它和灵的未来；当灵解开了，他们的孩子，神，就诞生了。
　　“最后，谜与灵的故事天下大白，神掌控了世界。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不，这是一本小说。而这本小说就被我们的世界没收了、查禁了，一如这世界的真相被没收了、查禁了。
　　“是的，这本小说的世界被没收了，但怎知道我们不是活在这样的世界？这样的小说？
　　“我们甚至无法证明自己是不是活在中国哲学家的蝴蝶梦里，法国哲学家的恶魔桶子里，还是二十世纪哲学家的电子计算机里。或者，实验箱？又如何知道神不是幻觉？或者，不是穿实验袍的？
　　“所以，神是怎样？神不是全能，只是就关在实验箱里的，祂接近全能。”
　　文生记得某关在笼里的哲学家如是长篇大论。
　　□人该怎样？
　　“神该怎样？人又该怎样？既然神有一百个好，唯有要验证祂时祂说不好，这像不像给人一张带上一百个零的钞票，只是不能验钞？那么，何必给人真钞？假钞照样能带上一百个零，同样拒绝验证。如此，劣币驱逐良币，假钞取代真钞──经济学原则──市面上，能有几张真钞存在？你，还信拿到手里的是真钞？”
　　无罪派的一个看看那如老僧的不接话，当下开口：“我想，我们还是谈谈案子吧。”
　　“拒绝。”玩逻辑的断然说道，随即露出微笑：“拒绝验证，就是这个案子最大的问题。打着信仰自由的旗号，多少新兴宗教拒绝验证？末日会，不也像假钞一样？这类宗教的例子不胜枚举，但也就不举了，反正不可验证。拒绝验证的，如果是要吃进肚子的，你都不信它了吧？”
　　玩逻辑的说着捏了桌上的叉烧包一把，像是教他掐逼出的鲜红酱料，似血非血。
　　＊＊＊
　　“那么，神不存在了？”
　　玩逻辑的和戴尔文异口同声，相看一眼。
　　──太明显了，唱双簧二人组，这回出了大包。
　　只见玩逻辑的和戴尔文不约而同，装没事，装“不约而同”。
　　“我也希望有神。”玩逻辑的不看那些疑心他们俩的眼神，自顾自地说：“如果正义存在，没有人不高兴吧？如果神存在，一切有祂主持正义，多好呀！但是──现在的世界如何？
　　“现在就是大洪水，人在方舟，神在干嘛？
　　“疑神论者说：人在方舟，还信上帝？
　　“有神论者说：信上帝，人才能在方舟。
　　“疑神论者又说：信上帝，人才沦落在方舟。
　　“那么，方舟上是无法和平共处了？
　　“就有另一派疑神论者说：我们假定有上帝吧，但是上帝放弃了人民，有上帝等于没上帝。我们还是自力救济吧！约定法律，以取代神的旨意、神的言语，还比较实在点。毕竟人在方舟了，这样，神是要人信祂，或者，是要人相信自己？
　　“如此，方舟上就相安无事了？
　　“却有另一派有神论者说：当上帝要毁灭一切，人就不该逃避，该替天行道。
　　“于是他们拒绝法律，到处顺口嚷嚷火烧船，到处顺手放火烧船，要是教执法的抓到了……”
　　“谈案子！该谈谈案子吧！”想谈案子的无罪派嚷道：“你谈这个、谈那个、谈经济学、谈方舟法律，怎么不好好谈谈真正的法律，我们眼前要审的……什么，大北市毒气案！谈案子吧！”
　　“我们在谈的就是案子。”听想谈案子的话说得匆匆促促，玩逻辑的就把话说得更从从容容了：“这案子牵连到，信神的，怀疑神的，相信人的，还有只相信自己以为的神的，也就是末日会。那么，我们该选择相信什么？
　　“选择相信末日会说的，他们身上带着毒气反应生成物，没错，现场有毒气产生，也没错，但他们并未施放毒气？那为什么会带莫名其妙的生成物？化解预言？
　　“这像不像在说一个人手上带着刀子，刀子带着血，没错，当场有人被刺死，也没错，但人不是他杀的？那为什么会带刀子，还沾血？化解血光之灾？人不是死了？好一群人不是被毒死了？有比这更莫名其妙的吗？有！──最后拿刀子的还是当初算命的！
　　“说预言的是他，说要化解预言的也是他，拿红刀子的又是他！他还不是凶手？”玩逻辑的眼睛看着如老僧的，笑说：“这不比猴子巧碰巧，打成一篇遗嘱还不可思议？”
　　“我们还是谈案子。”想谈案子的说道：“也许他们真放了毒，但不知道那是毒，遭人利用了。纯就法律而论，他们也无辜。”
　　“没那么无辜吧？”玩逻辑的说：“要是有人吸毒吸出幻觉，以为人要杀他，他就杀人，那么，他是被害人？加害人？未成年学生因接触不良思想，而后发生种种犯罪行为，也都无辜？真正无辜的受害者都得承受他的无辜？”
　　“去他妈的无辜！”不信神的啐出了口。
　　“问题在：为什么要吸毒？为什么要接触不良思想？为什么要相信伏九恩？这就是问题了，他们就错在相信伏九恩。或，错在相信我们会相信他们那种说法。”
　　“信这个也错，信那个也错，那我要是信了你，我会不会又错了？”反政府的抬高了下巴问。
　　“这是电车难题了。失控的电车急速驶来，眼前的铁轨绑了五个人，你能做的仅剩下扳动转辙器，让电车转往另一轨道；然而，另一轨道也绑了一个人。简单说，你能选择的只是：救活五个人，但牺牲另一个人，或，让另一个人活下来，但有五个人得死。
　　“这是哲学问题了。关于这个问题，有很多讨论，但，我们就不讨论了，毕竟得谈案子嘛！”
　　玩逻辑的说着，朝想谈案子的笑了一下。
　　“那么怎么解决？不解决。因为这是上帝害我们陷入两难选择。这本该是上帝的事，一如法庭就是在替上帝审判人，一如我们就是在替上帝审判毒气案。──那为什么上帝不做祂该做的事？
　　“其实我早怀疑人如何知道上帝全知全能，毕竟，世界太糟了，这类两难问题太多了。祂不该创造一个比较美好的世界吗？
　　“有一个说法，既不否定上帝的存在，也不否定上帝全知全能。”
　　玩逻辑的看了如老僧的一眼。他是在示好。
　　“说是上帝全能而不显能，祂知道世界很糟，但也相信我们可以把它变好，祂相信我们。
　　“所以，我们可以不信政府，不信宗教，不信你，不信我，不信他，但请相信一件事：相信怎么做能把世界变得更好，就怎么做吧！
　　“当电车开来，相信开往哪个方向能把世界变得更好，就开往哪个方向；而我们也在陪审室，相信赞成有罪，或赞成无罪，哪一种结果能把世界变得更好，就选择哪一种结果吧！”
　　“即使我们和这世界已经没有关系？”
　　文生转头看看，这说话的一直没怎么说话，是骑墙派里的沉默派。
　　“即使我们是没有未来的人？即使没人期待我们回去，我们也不期待这世界有什么美好的未来？”
　　他说得骑墙派里有几个点点头，也有一个摇了摇头，叹了气。
　　是呀！陪审室一十二人，人人都没有家人，人人都是孤家寡人。说得好是，这里的人没有包袱，可以自由审判；说得不好是，这里的人没有未来，可以瞎判乱判。
　　“没有未来的人，多信宗教，而且，期待世界末日？在统计学上，有人会这样以为吧？可惜他们错了。又没世界末日，哪来没有未来？这世界绝没有没有未来的人，我们永远有未来。这世界，永远有值得我们保护的人存在。对吧？”
　　■修（五）
　　当安心局的电梯门打开，骤然一片黄沙漫过，或一片白雪侵袭，或一片绿野奔来，是生命，是美丽新世界霎时间闯进眼里。令人深感这世界原来如此美好，值得一生守护这美好。
　　修曾作过这样的梦。
　　于是，当眼前的电梯门打开，看见安，他就仿佛看见这样的梦。像末日方舟漂流了四十天、四十夜，然后看见了答案──大地，绿色的大地，好美的答案呀！
　　＊＊＊
　　四分钟前，十分钟前？修告诉虹说，他知道谁是内鬼，要虹让他和内鬼谈判，私下谈判。他可以看见虹学姊眼中略略不安。怕他背叛？明明就要他背叛安心局，还怕他背叛？
　　“我们的提议，在我们是非卖不可，在他们却非非买不可，这是买家市场，得让他们安心点。要是内鬼怀疑我们在套他，他一死不认是他在搞鬼，不耽误了时间？”
　　“是谁，总得让我知道吧？”
　　“是谁，我也不认识，只知道他在哪里，还是一小时前，得碰运气找。”
　　虹想了一会，吐了一声无奈：“那……小心了。”
　　“一小时后，会议室见。”
　　──虹学姊听了这话，可定下心了吧？
　　虹微微一笑。
　　＊＊＊
　　送走虹后，修转搭另一台电梯，又转搭另一台电梯。他知道有一组电梯密码通往一处秘密所在，正要按下，意外地，门再度打开，是安。安说过：“两个人能碰在一起，不容易呀！”
　　安先是一惊，接着一笑，很熟悉的一笑，没事的一笑，像从前一样。
　　安曾假装沉迷于直销水疗舱的大学生，也假装沉迷于直销的水疗舱。当时她对修说：
　　“这个，很难假装沉迷，真的有问题。让人无意识就迷上了。躺上了，就是梦里也梦见自己躺在里头作梦。”
　　“让人迷上，不好？”
　　“无意识迷上，不就是催眠？”
　　“那么，妳也在催眠我。”
　　那时安听了微微一笑，让人无意识迷上她的笑，笑上她的笑。
　　现在修就无意识笑上了当时的笑，然后才意识到：
　　如果安就在身边，然后，就得说话吧？
　　该说什么？打从在“第二道门”之后，和安分开了好几天，他心里乍然多了太多、太多不能和她分享的秘密：病房，监控室，证物室，还有虹学姊的事。他摸摸胸口，和安明明交换了彼此的伤，却有点……
　　左眼，右眼，左眼，右眼。安在眨眼睛。
　　“你知道我眼睛在说什么？”
　　说什么？
　　左眼，右眼，左眼，右眼，安眨着眼睛说：“一直听说你没事，现在看到你没事，真好。”
　　原来如此。安的世界只在“第二道门”之后。知道了。修也左眼，右眼，左眼，右眼，眨着眼睛说：“一直听说妳没事，现在看到妳没事，真好。”
　　这是专属于他和安的默契测验，从彼此的第一眼开始，安就不时问他：“你知道我眼睛在说什么？”“你看我现在有什么不同？”
　　修眨眼睛，眨左眼，眨右眼；看一眼暖色系的安，看一眼身陷冷色系的安。
　　“眼睛怎么了？”
　　“我眼睛看起来，不一样？”
　　“怎么了？”
　　消炎药的关系。是消炎药的关系才让他的眼睛看起来都像透过有色眼镜，一眼冷色调，一眼暖色调。看什么也如此。
　　“看世界，好像和原来的不太一样。”
　　“看见世界，发现世界没那么天真，自己也不再天真？”安说着，故作深沉，压低了嗓音说：“天真是一种残忍，残忍的是，天真的人感觉不到，而不再天真又是另一种残忍。”
　　安是在模仿谁？泷冈大学入学式上那个，演讲的？戴了圆框眼镜的老绵羊，温良恭俭让先生？可惜安少了圆框眼镜，否则他还可以赞一句：“圆框眼镜，最像！”
　　安叹了口气：“果然电梯搭久了，会不自觉谈到以前根本没想到要谈的。好像也不可以天真了？”
　　安是想到“第二道门”的事？
　　在黑不见光的时候，修的肋骨有时猛然一阵抽痛，次次教他想起躲在第二道门里的包得温，槌子两下、三下，那胸膛上猛敲出死亡的声响，令他不禁连皮带肉都绷紧了，皮上却不觉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初见安的那一天，那个戴了圆框眼镜的老绵羊，温良恭俭让先生，讲了一则有关电梯的老故事：
　　有位老先生不知道电梯是什么样的东西，只看见老太太进去，小姐出来，他就也想进去；却又看见小男孩进去，一个比他更老的老先生出来，他就犹豫了。
　　那时他和安最常在电梯里开玩笑，说电梯坐来坐去，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变成老太公，老太婆出来。
　　现在是两个肋骨带伤的人，下次再搭电梯，又会怎样？
　　“要逃出电梯？”
　　修说了那阵子常说的话，就等安……安在眨眼睛？
　　安以前会说：“不，我们待久一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