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已在华语剧本网版权保护中心进行版权登记，登记2020-B-01301】

　　他抬头看着天花板。电梯继续向上。
　　现在的他，可说是安心局的最底层，但是，一切向上。想当年，安邦彦如何风采逼人，如今也死了，自己还活着。安邦彦，可是身上带了一百道传说的男人呀。
　　逃出电梯测验，传说在电梯里拆了监视器，顺利逃出电梯的不就是安邦彦？其实不该逃出，因为根本逃不出。高一届的哪容低一届的破他们的纪录？对低一届的是逃出电梯测验，高一届的却是逃不出电梯测验。就要一届届将逃出电梯的漏洞补上，直让低一届的低头认输。安邦彦，逃出了电梯，大概得罪了不少人。
　　电梯持续向上。它将人一层层往上送，却永远不许人顶到它的天花板。
　　□修／男厕
　　（陪审室之后）
　　厕所门口立了一道牌子：清洁中。
　　虹拉着他进了厕所。男厕。
　　不是要去消毒？
　　扭动了手表的转钮后，她抓着他的手，神色紧张地说：
　　“知道吗？他们不信你，认为你背叛了安心局。”
　　意外吗？不意外。
　　“出了意外。猴子出现了。”
　　猴子？
　　“末世猴子掌治天下。要世界末日了。”
　　他教她抓着的手这时才渐渐感染了紧张。
　　听虹说，这只猴子，其实是长得像猴子的家伙，原来关在末日会的笼子里，痴痴呆呆地敲着一台玩具打字机，打字机就滴滴答答地敲，敲，敲出中文字。
　　“中文字？英文打字机？”
　　虹点点头，说这猴子预言了一些事。当初局里的人发现后，决定暂不上报；这一暂不上报，就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还‘暂不上报’？”
　　今天上不上报都无所谓了，因为──今天的高层都是当初发现猴子的干员。安心局干员要能有位置、有好处多少不得托高层死去的福？没错，这猴子的预言是死亡预言，局里多少人都在他的预言下死去。
　　──难怪销毁室多了好多丢出来的办公桌。
　　“上位的干员，也死了不少吧？”
　　虹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点头。
　　果然，漏斗死了。
　　虹问：“你知道陪审室发生了什么事？”
　　陪审室里一十二个无后顾之忧、无牵无挂的，就是一十二个没人牵挂的。这一十二个换批眼耳鼻口一模一样却更听话的，也没人怀疑；日后保护计画让一十二人从此失踪，也没人在意。安心局早就复制好了一十二个陪审员……不，是一十一个，供作法庭判罪的背景道具。
　　戴大陪审长和玩逻辑的辛苦了半天，也只不过在测试安心局的预言机准不准、灵不灵。他记得，预言机的预言是：十二比零，有罪。只是墙上的字却没能预言出来。但无论陪审室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影响判决吧？只要一十二个假陪审员……
　　“就是假陪审员出了事。他们的鼻子掉了下来，就仿佛身体成了蜡像，渐渐熔毁，然后自燃。还有陪审室墙上显出了字。这都是世界末日的预兆。”
　　──谁说的？猴子说的？
　　虹直盯着他的眼睛，问：“那只猴子，是谁？”
　　他闭眼抿嘴，假装思索。他必须知道猴子是谁，否则没价值了。虹趁隙钻洞拉拢他，想来也是为了这个──情报。
　　那只猴子会预言……伏九恩？或许是“真的伏九恩”，在伏九恩背后真正会预言的人。而媒体镜头看见的伏九恩却是假的，幌子。待在末日会一千六百九十九天，就从没见过伏九恩一面。伏九恩，是末日会虚拟的吧？就像但理思，是科技处虚拟的，引导不满执政党的投向但理思支持的反对党，形成戴脸盆说的：理想行动党自分两党，右手党与左手党，政权永远是右手交给左手、左手交给右手，如此天下太平矣。天下太平？还得有官方宗教封杀想靠宗教造反的。总算齐了吧？末日会呢？怎么盘算不到末日会？……或许，末日会是左手教？那么高斯爆斯也不过是左手抢右手的，难怪抢得那么顺手……安邦彦说还有一个预言机操作员搞丢了……猴子，敲键盘的猴子……操作员？住在电脑里的小人？……土耳其行棋傀儡的诡计？会预言的不是预言机，而是那个操作员？──虹，在看他的眼睛？抓着他的手，在量脉搏？在测他的反应？
　　“你知道猴子是谁？”
　　“大概，可能。见过一面。”
　　“真的？能说上话吧？”
　　他控制了心跳、呼吸、瞳孔的收缩，还有眼皮的跳动，说：“可以。是要套他话？杀了他？”
　　“不，和谈，共分天下。”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忽然多跳了一下。
　　“世界很大，安心局也很大，绝对容得下你我，还有他，容得下末日会，容得下我们，没必要赶尽杀绝，可以留几个听话的。否则，安心局里死亡的异常状况一报上去，很可能就是直接解散，另设新局。末日会什么也得不到。”
　　──既视感，这个女人，又要背叛安心局了？
　　果然，这些话，为什么不在电梯说，在厕所？他暗笑了一下。虹把自己变成不像自己，像安，走进男厕，像安，就是要骗取他的信任。这个女人，是怎么通过忠诚测验的？是了，局里好多的机器都归她管。──等等，这次谋反，会不会又是一次忠诚测验？
　　他猛然拉近了虹，抱着她：“学姊，放心吧，我的船上有妳。”
　　他感觉得到她的心跳，她的呼吸，还有她身上的气息，软软绵绵的触感，微微的体温，很好也很糟。她没说谎，但他似乎要掉进她的陷阱。明明知道她不是安，仍然舍不得她不是安。
　　“我们的船上还有谁？武？”
　　“如果你不喜欢武，可以撇开他。”
　　──说谎。她要不是说谎，就是可怕。
　　□抽屉／文生
　　（毒气案之后）
　　销毁室那一天，他眼睛看向大大小小的抽屉。
　　安心局，有多少私密情报都藏在抽屉里。能收进抽屉的收进抽屉，能上锁的上锁，但锁得再密实，一遇上意外，也不得不连同抽屉交给别人吧？那么，怎么办？宁可消灭也要保护起来的东西会放在哪？
　　有一样东西，不论丢给谁，谁都会再丢出来。抽屉？是也不是。抽屉、办公桌、档案柜在销毁室堆了一堆，就因为有锁。这明明用来保护东西的装置，一换人接手，便是摆明放东西给人偷的陷阱──就怕有人备分了钥匙。
　　他拉开了销毁室的抽屉，撬开了抽屉的锁，果然。那里头藏了一枚玻璃晶片。
　　透过一枚一枚纯透明色的薄片，他看见多少局里的黑事、绯闻、绿帽子，这……这还是他所认识的安心局？还有安邦彦，和虹有染，遭武下手，然后教人丢到捷运车厢，当中毒身亡了事。
　　这个安邦彦，不只搞上虹，还搞上卧底的妻子，不只一次，也不只一个。卧底的妻子，怀了孕，堕了胎，不只一次，也不只一个。当中一个是安。
　　──安？
　　卧底前，他和安拚命也生不出的孩子，在他卧底期间，就那么简简单单打掉了两个？
　　──安邦彦！你动一千个、一万个女人，也不该动到我的安身上！……安，我们怎么了？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错方向？
　　他偶然看见销毁室有一幅肖像画，像在画他。那是左一抹歪曲了形相、右一笔晕染了颜色的抽象肖像画。肖像画竟也有抽象的？
　　──世界的起源是没人想面对的真相。
　　他仿佛听见那幅不肖不像的肖像画在说。
　　──或许，打一开始，我就错认了真相？安和我结婚，就是在卧底？
　　他不觉手指往眼角一比，再向前一指：“是我看错了妳。”
　　安邦彦……监录包得温受讯那时，就是在拐他吧？
　　如何使嫌犯招供？让他看见亲友遭受刑求，如何？违法？没人违法，只不过让嫌犯试看科技处的新产品──十足以假乱真的全息像萤幕。他坐在监控室看见的就是这个吧？安邦彦玩这一手，卖个人情，逼使他如何不答应去当卧底？然后，安就……
　　他不禁想拔下婚戒，掷向安──不，这骗人的道具，该用它的方式还回去：骗回去。要骗安以为他还信她，然后……然后如何？
　　□烟火／文生
　　（毒气案之后）
　　室内一片漆黑，窗外的夜空不时绚烂一眼又一眼的烟火，不知是在庆祝政权由右手交给左手，还是左手交给右手。
　　他一个人坐在影子里，陪伴他的，只有绝然的孤独。手上一根火柴正要划下──
　　亮了，房间亮出一扇门的光，一道长长的人影依偎在他身上。是安。
　　“海绮？”他问。
　　“文生？”她回。
　　“文生是在被害人互助委员会上认识海绮。海绮也是大北市毒气事件被害人。在委员会安排下，他们结婚了，住进了委员会强迫推销的月球新城，当一辈子的房奴。
　　“海绮说，月球新城，又附儿童房、又附游戏室、又附衣帽间、又附厨房、又附卫浴、又附水疗舱，又附电脑空调、又附电子保全、又附天台公园游泳池，是新一代的科技住宅，值得陪伴家人一起走向未来。
　　“文生则说，还附雾面刻花玻璃的全新壁面装潢？妳是卖房子的，还是买房子的？怎么这么替卖房子的说话？
　　“海绮就笑着回他，是买到房子的，住房子的，替自己说话。不开心也是住进去，开心也是住进去，为什么不开心点？
　　“文生当下心底牢骚，自欺欺人的活得最开心。但他还是淡淡地说：
　　“安。
　　“什么？
　　“开心点。”
　　安坐到他身边，笑笑地更正：“不是安，是海绮。”
　　“文生骗了海绮，海绮不知道文生是末日死徒，还以为他脸上偶然透露的恐忧，全因创伤症候群。海绮也不知道，因为她，让文生想逃离末日会。”
　　“但文生也不知道，海绮也骗了他。海绮是安心局的卧底。”
　　是呀，这样，末日会会上钩吧？他们会想透过他潜进安心局吧？
　　和科技处的机器磨耗了三个多月，安心局高层终于决议让他继续卧底，好探察末日会的后续行动。他和安得和那些被害人一样，接受被害人保护计画当房奴兼廉价劳工，当他和安口中的文生和海绮。
　　“海绮，很爱文生唷。”安看着指上的婚戒说：“他们的婚戒，就跟修和安的一模一样，金石不渝。”
　　他指上银亮着同样一只──钨钢锻造，环上一凹一凸的蜂巢洞、六角柱，两只戒指能合成一个无限符号。钨钢，最强的合金结构；六角，最强的几何结构；无限，最强的意念结构。这是世界最强的婚戒吧？戴脸盆说世界末日有两种，婚姻和爱情大概也如此吧。
　　“不是一模一样，是同一只。只是……安，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头儿安邦彦不在了。”他察看安的眼神。
　　安一脸淡然：“如果他还在，我们就不用卧底了吧？”
　　“海绮干员，在接下卧底任务时，想什么？”
　　“修，你在接下卧底任务时，想什么？”
　　安等待他的回答。
　　琉球兔计画那时，他对自己说：
　　“埋下幼兔，像埋一个美好的未来，希望它会来，然后一个人面对真实得血淋淋的生存法则，哪怕自己最终活在狐死兔悲、兔死狗烹的世界。
　　“就像二战时的琉球，被骗参战，被骗殉战；为了‘正义’与‘尊严’，必须杀与被杀。最后，你的孩子陪同不得不信仰的巨大神像‘百万玉碎’了，才发现，世界和你想的不一样。当初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未来、希望，可有机会活着出来、蹦蹦跳跳？
　　“准备好被一整个世界背叛了吗？
　　“准备好了，再加入。”
　　他不说那些，只脸上微微一笑：“也许回来了，世界不单纯了，还是别忘了当初的微笑。”
　　安两手食指往脸上一比，露出又单纯又不单纯的笑：“海绮会将文生救出末日会。”
　　野兽，真有那么纯真的微笑？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脸上也得露出不输她的笑容──安，妳知道吗？这是我最深沉的卧底演技。
　　□火柴／文生
　　（毒气案之后）
　　雾面刻花玻璃砌成一只密闭的水晶多宝格，待在这里，不见白天、黑夜，不见星星、月亮、太阳。就在一片黑中，他划下一根火柴。
　　豁地一声，火光乍现，将黑暗烧破出一洞光明，照见水波粼粼的他。闪闪烁烁地，无尽的黑又渐渐吞噬了一切。火柴熄了，光消了，徒留下独自发出同伴闻所未闻、无法听见、无法理会的五十二赫兹音频公鲸鱼那巨大的寂寞。
　　这天，他发现了完全犯罪的可能。他杀了安？
　　──安……不，妳只是长得像安的海绮，是妳杀了安。今天，我不杀妳，不杀就是救。要是我救妳救上九百九十九次，就是杀妳一次也应该吧？
　　于是月球新城的水晶多宝格里，一千个杀人的夜。
　　□修／母狮子
　　（陪审室之后）
　　虹不知道那一千夜的事吧？所以她才把自己扮成安。他抱着虹，心想：虹，妳真的像安，为了生存不惜一切。像狮子。哪怕新来的公狮子打跑了老狮王、咬死了小狮子，母狮子也只会依附强者，绝不依恋那跑远的、死去的。即使死去的是牠的孩子，依附的是咬死牠孩子的。她现在又要撇开她新依附的狮子？换他？
　　“妳看，妳的头发都乱了。”他用手抿了抿虹的头发。真的像安。“看看镜子，谁站在妳身边？”
　　虹转头看向镜子，镜子里的他，也看着镜子。虹不知道他这时心里只一味警告自己：有谁跟你站得近？只有你自己。
　　■／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倚着墙，不能站，不能蹲，一蹲恐怕会把胃吐出来。不记得了。用手轻压胸口，心跳似乎乱了。抬头看看，眼前有一方平面图，是在安心局的哪里？迷路了？安呢？刚才好像遇见安说：我们现在就在局里。“陷在”就在局里？陷在局里？不，那不是安。安死了。是虹？虹说……虹说了什么？消毒……是，消毒，深度催眠，强效自白剂，她会“微调”机器，好让他通过检验。不揪出内鬼？不，这就是她和武分道扬镳的地方。武不相信预言。
　　“预言？预言谁能掌控？与其相信不可掌控的，不如相信可掌控的。我不信预言？对，那猴子只是在背诵剧本──就是末日会的犯案计画。”武如是说。
　　虹说武这家伙只想掌控一切，所以相信能掌控一切，以为只要能催眠内鬼，就能骗取猴子脑中的全本计画。但是，连科技处的催眠机器都有二分之一无法掌控，有二分之一可能会毁了脑神经，这也就是他们不敢直接催眠猴子的原因了。
　　“更何况，那猴子可能真的会预言，知道我们想耍什么鬼花样。这不就得罪了猴子，把能走的活路都走死了？”虹强调。
　　他记起来了，虹都安排好了。通过检验后，他被带到这里，然后虹赶去监控中心“微调”机器。只要按时依序，他就能一路避开监控，神不知、鬼不觉走进关着猴子的隔离室。
　　“想逃出电梯？那得先拆了监视器。”虹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