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已在华语剧本网版权保护中心进行版权登记，登记2020-B-01301】

　　“和安商量一下吧。虽然我知道她的答案，还有你的答案。”
　　“为什么？”
　　安邦彦的眼睛往修的手上一瞥，微微一笑：“档案。”
　　■文生（十一）
　　□毒气案后深灰色侦讯室的平板萤幕
　　“文生，任务做得如何？还顺利？能听到我问这些，想当然是任务完成了吧？抱歉，让你辛苦了。”
　　文生看见平板萤幕里有个家伙像在装模作样，一副熟友姿态。
　　“先说一句，现在你眼前的这位女士，”那家伙说着手指往眼角一比，再向前一指，“你可以相信她，而且，你也认识她。”
　　没印象。那个有着熟悉声音的，长得一头短发……不，有点似曾相识，那浅浅的微笑。是既视感？
　　“这样，如何？你也该想起来了吧？”
　　平板萤幕响起了理察．史特劳斯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不，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变奏曲〉，还是用罕闻到仿佛早已经绝迹的玻璃琴和仿佛还不曾出现的特雷门琴合奏。十分诡异。自己竟知道什么是玻璃琴、什么是特雷门琴？更诡异的是，萤幕中的那家伙，像极了自己，年轻版的自己。
　　“文生，我是修。也就是你，舍弃记忆前的你。你是安心局派去的卧底。”
　　声音，还有味道，一点一点渗入文生的脑海，荡漾出微微的涟漪，于是恍然在梦里忘掉的记忆，渐渐浮现……
　　＊＊＊
　　他缓缓抬起了头──眼前的是……安？
　　最初碰见安的那一天，在泷冈大学的入学式，安偶然一回头，冲着他一笑，他就知道，是她了。
　　他看见安的眼睛眨了眨，左眼，右眼，左眼，右眼。
　　“你知道我眼睛在说什么？”
　　左眼，右眼，左眼，右眼。
　　“一直听说你没事，现在看到你没事，真好。”
　　安的微笑，依然似曾相识。那微笑，刚刚好让他想过拥有它的生活。
　　■修（十一）
　　“安很重要。这次卧底，得像琉球兔埋小兔子，将记忆深埋进土里，好教末日会灌再多自白剂也灌不出一丝半丝的线索。没错，得催眠，深度催眠。而解除催眠的钥匙，就是安。她会带来香味还有音乐，唤醒你。
　　“你卧底期间，除了我和安，没人知道你消失。我会安排你的影子到处轮调。”
　　──是衡吧？
　　“譬如：销毁室。就这间摆了一堆画，一堆资料、桌子、柜子的，满像档案室吧？这是安心局的资源回收筒。”
　　“是怕档案室误删了什么档案？”
　　“档案室肯丢出来的东西，还值得谁抓在手里？绝对无关紧要。这间销毁室是真的可以整间销毁了，所以也没人在意里头有什么东西、有谁，恰好藏不让人找的。
　　“除了我底下几个单位，也会转到虹的底下去。安也会调到虹的身边。你知道的，虹掌职监控，绝对安全。”
　　“虹学姊知道卧底计画？”
　　“她不知道谁卧底，但知道计画。毕竟我有任何意外，得由她接手。──你怀疑她会出卖安心局？忠诚测验看来太成功了！安心局得到一个可信的干员，很好，但要是让你就此丢了一个可信的伙伴，那就糟了。在安心局的工作，得相信伙伴，得相信脚下的土地，否则，一步都走不得。”
　　“所以，虹学姊也是我们的伙伴？”
　　“还有武，虹的跟班。武也会是你可信的伙伴。”
　　■修／文生
　　□修／恢复记忆
　　（陪审室之后）
　　武，可信的伙伴？
　　那次他从毒气案中恢复安心局的记忆后，第一次见到武，可是隔了整墙整面的双层强化玻璃，在隔离室，由六处一十二人会审。对武而言，光一层强化玻璃还不够他信吧，这个刚上任的安检处处长。
　　而现在，他眼前的深灰色世界渐渐澄净出了轮廓，仿佛先前记忆的重现，又一次的隔离室会审。隔着强化玻璃……一、二、三、四、五……七方萤幕。这次安心局竟用视讯会审他？真当他身上带着病毒？
　　“修文生干员，请看下方萤幕，请你自我评估，监测影片中，你的表现透露了哪些讯息？”
　　萤幕说话了，说话的就是“可信的伙伴”武。
　　监测影片来自陪审室。只见影片中的他，时而眨眼、时而托腮、时而抿嘴，面无表情。
　　该如何回答？
　　有个笑话说记者访问爱因斯坦，问他对某某老友的看法。爱因斯坦要是想了一下，那就是迟疑，在编造说词；要是不假思索，那就是说词早编造好了；要是拒答，那问题更大，明明是老友，却谈也不想谈，提也不想提？
　　在安心局，这不是笑话。他们就是会强词说你强辩，然后观察你的眼神、呼吸、肌肉的抖动、肢体的小动作，从中推论他们要的真相。
　　那么，该怎么办？
　　“不觉得就因为你知道有监测，所以刻意隐藏了某些讯息，修文生干员？”
　　自然得刻意隐藏某些讯息，并观察他们透露了哪些讯息。
　　他看看隔离室四方角落、看看强化玻璃、看看那七方萤幕，装搞不清状况，好搞清状况。
　　萤幕里的人有点少，脸上的表情有紧张、有害怕，漏斗……不在？
　　当初六处会审时，漏斗这小子还当上观审的，表情标准得一塌糊涂，还装不认得他。他永远怀念那个特技是没事摔上一跤，不时还会朝脸部辨识器扮鬼脸的漏斗。漏斗，也不叫漏斗了吧，该叫处长特助之类的。而奉派去卧底的，他，九死一生后，则当上了“室长”──去该死的销毁室。
　　□去该死的销毁室／文生
　　（毒气案之后）
　　卧底，多像走在一条让人时而心慌、时而彷徨、时而迷茫，漫漫无光的长廊上。
　　十三年了，他又走回到通往销毁室的白色长廊，纵然那里头光明一片，但那光明……也只是这长廊的囚犯。
　　刚走回销毁室的那段日子，他像是患上强迫症，来来回回走在超长版的〈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前，不停地绕，绕。他想，一定有什么东西搞错了。
　　安邦彦？怎么说的？卧底回来让他当特助？怎么死了？还就死在由他“放气球”的捷运车厢里？
　　超长版的〈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像是他人生，乱七八糟。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草地上的午餐〉，构图极为荒谬怪诞，两个穿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和一个脱得一丝不挂的女人共进草地上的午餐。阴谋，有人说这是阴谋，当中一个男的手势就在暗示有场阴谋正在进行。
　　这幅画当真荒谬？或许，那是真的，忠诚测验那时，他真的开了毒气，毒死了他所认识的世界。不，或许，世界一开始就和他想的不一样，他的人生就错在最初开始的地方。那是罗斯金的错误。
　　罗斯金，十九世纪的艺评家，当他第一次解开女人的衣带、第一次看见真实的一丝不挂的女人，他才愕然发现，管它浪漫主义、写实主义，真正的女人才不像画里画的一派唯美主义，私处一丝不长。
　　〈草地上的午餐〉里，那裸体的女人就巧妙地遮掩了“真相”。而“真相”，直坦然出现在〈世界的起源〉──纯然女性私处的大特写。
　　罗斯金从画里看见的唯一真相只有：真相就是假相。他打一开始就错了。
　　他呢？他看向镜子，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世界的真相被遮盖了，真相，会在什么地方？
　　镜子里的他，身后的墙角堆了一山一山的办公桌、档案柜，像坟冢。真的像坟冢，那都是干员死后丢出的。安邦彦呢？安邦彦死后，他放在桌面上的、藏在抽屉里的肯定都教人搜括一空，但，摆在销毁室的呢？──安邦彦说过，销毁室恰好藏不让人找的。
　　他眼睛看向办公桌的抽屉……
　　□修／你，是不是转投了末日会？
　　（陪审室之后）
　　“修文生干员，为什么陪审室墙上会出现黑字？你，是不是转投了末日会？”
　　萤幕里，武的口气似乎透露了些许忿懑。
　　──又拿我当死徒？当内鬼？
　　雄性动物说的没错，他们永远会当你是死徒。
　　“那就──消毒吧。”他尽量说得不显情绪。
　　之前六处会审，也是“消毒”收场。标准程序了。
　　他们相信科技处的机器。那一台催眠机器，长得活像盗版的水疗舱，也难怪当时科技处要怀疑那些水疗舱也是催眠机器了。在深度催眠下，意识、潜意识会出卖它们的主人。
　　＊＊＊
　　“‘放气球’？你知道我们的捷运系统不许人带气球进来吗？还带红气球？”
　　“所以，我说的‘气球’和你们知道的不同。最初是有红气球，但到捷运时就换了，换成事前防不了、事后查不出、人人都带着的──胃。毒气生成物，就灌在胃里。将人迷昏后灌的，所以……”
　　“将人迷昏后灌的？那你怎么知道？”
　　“猜的。大概，可能。”
　　＊＊＊
　　深度催眠下辩出的清白，一如通过低温杀菌的牛奶，很干净。高层无疑喜欢干净无疑的人。在那次催眠审讯后，安心局就消除了对他的所有疑虑吧。大概，可能。或者根本没有。
　　那一阵子高层就时不时叫他从销毁室上来“试”科技处新研发的检验机器，安都要求贴身陪同，像是怕他教谁“骗”去。可有一次，他途中进了男厕。
　　□男厕／文生
　　（毒气案之后）
　　男厕里一人等着。
　　是……武？
　　武看着他，微微一笑：“安小姐似乎不太愿意让你接受全身扫描？我是说真正的扫描检查。不想彻底了解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叩叩叩地，等在男厕外的安当下高跟鞋踩进来，瞪向武。
　　武不疾不徐开了水龙头，窸窣窣地洗着手，看着洗手枱镜子里的他说：“只要喝杯像镭水一样的水，躺进像床一样的核磁共振扫描仪，全部过程就像喝杯水一样简单。我是说真正的扫描检查。”
　　“多谢关心。扫描早已做过，我说的也是真正的扫描检查。话说回来，有假的扫描检查吗？听说局里新缴获了一批强效自白剂，无色无味，像水一样，只不过会毁了脑神经。请千万小心，别搅混让人喝了下去。”安笑笑地说。
　　武洗完了手，拉出擦手纸巾，擦了擦手，回头看着安：“唷，安小姐在关心我们？但言外之意似乎在怀疑谁别有用心？多可悲呀，竟不相信同局的伙伴？”
　　“是呀，多可悲呀。”
　　“至少，也该相信妳的他吧？安小姐似乎关心过了头，管过了头，都管到男厕所了。”武将擦手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回收筒。
　　“男厕所又怎么了？有什么怕人看的？”
　　武脸皮笑了一下：“不怕人看，只是没什么好看。”然后，拍拍裤子，拉拉拉链，向他略略致意，才转身走人。
　　安看着武走后，才说：“他们要的是情报。有必要时也消灭情报。要小心。”
　　他看看安，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有谁跟你站得近？只有你自己。
　　点点头，是要小心。
　　□修／你没问题了
　　（陪审室之后）
　　“消毒？连标准程序都知道了，看来你没问题了。”
　　看来没问题了。那一回六处会审，最后武也说：“看来你没问题了，还懂得装失忆蒙我们？套话、骗供，你都老手了，搬这些哄你，你一定觉得被小看了吧？呵。不过，要是你还有点什么不记得，奉劝你一句：小心安。他们那一伙，没我们那么好心。”
　　──安，不安好心？武呢？虹呢？安心局可有“可信的伙伴”？
　　“不过，你也太不信我们了。有什么问题，何不敞开来谈？一切好说。”
　　萤幕里，说话的那人捏了捏手。是上次没见过的。好几个处长都换了人。有一个想抖脚，好不容易按捺住了。有人深吸了一口气。人人惶惶不安。这次末日会是真闯了进来？萤幕里的又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像是想诱他认了是内鬼。也有想激他的。不对劲。安心局什么时候怕了末日会？
　　叩叩叩地，一双高跟鞋的声音踩进了隔离室，带着一股埋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味道。迷迭香……百里香……安息香……
　　□修／电梯
　　（陪审室之后）
　　“电梯，一层楼坐上去，再一层楼坐下来，来来去去，一分钟、两分钟，人多少经历了一些事；来来去去，多少有了一些体悟；来来去去，多少连看世界的眼睛也有一些不同了。再打开电梯门，世界不一样了，坐电梯的人也不一样了。
　　“当你们走进了大学，又走出了大学，会期待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看见什么样的世界？
　　“请火眼金睛孙悟空，别走错了方向。”
　　戴了圆框眼镜的老绵羊，温良恭俭让先生如是说。
　　＊＊＊
　　电梯向上。
　　他在电梯里，突然想起安说过，在电梯里待久一点。变成老太公、老太婆也无所谓，只要待久一点。如果当时待在电梯里，不分开，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现在待在他身边的是虹。
　　虹的短发卷卷曲曲，像是刚洗完澡，用毛巾搓揉了一番。还戴上了黑框眼镜，猛一看像极了安。身上还带着安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