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已在华语剧本网版权保护中心进行版权登记，登记2020-B-01301】

　　“所以我会说，七三一部队将被囚禁在历史的书页里，受永世的谴责，而那些‘马鲁太’将受后人的追思、感悟，永存不灭。
　　“毕竟，真正像个人的，会是把刚出生的婴儿当作‘圆木’拿去做人体实验的，还是为了孩子、哭着甘作任何实验、被称作‘圆木’的那个母亲？
　　“我们都是在那个母亲祝愿下出生的孩子，一出生就享有她孩子享受不到的命运，所以，我很幸运，在母亲闭上眼前，她都不知道我成了实验材料。
　　“当你称实验箱外的那些家伙为‘神’，为他们见证，为他们辩证，他们的话成了你的话，你不就成了他们，不成了事后从犯，甚至共同正犯？
　　“别让心中的恶魔吃了你，文生。”
　　文生看着观察窗，看着空荡荡的水泥实验箱。
　　──你真能身上带着他的一部分活下去？或者为了活下去，让恶魔吃了他的这一部分？
　　文生的脑子空了好一会。等他再回过神来，才突然发现，戴脸盆在斑驳的水泥壁面上似乎磨画了什么。
　　当年二战，日本宣布投降前，七三一部队紧急撤离“满洲国”，他们预演了巴纳巴岛上的故事──为掩盖罪行，将一切人证屠杀净净。连牢房都得炸了。然后，在一座牢房里，他们发现意想不到的东西。斑驳的水泥壁面上用血磨画出两个黑紫大字：
　　万岁
　　字透着一股精神，那精神使人成为真正的人，而不是行尸走肉。
　　像在开玩笑，戴脸盆磨画的则是无限猴子出版社的标志：一个叉、一个圈连成的“犭”。叉是笑眯了的眼，圈是笑开了的嘴，不折不扣地，“犭”就是一张孩子的笑脸。
　　──开什么玩笑……
　　他忍不住眼睛眨巴一下，砸下一滴足以收拾天地、毁灭自己的鲁珀特王子之泪。
　　□鲁珀特王子之泪
　　──文生，别待在这里太久。逃出去！别让心中的恶魔吃了你，文生。
　　瘫在黑色方桌上的文生，眼角闪出了泪光。
　　在梦里，在还不知道什么陪审不陪审的梦里，没了戴脸盆的水泥实验箱实实在在地存在，而倒瘫在黑色方桌上，反像是只存在梦里的未来。
　　突如其来地，陪审室门开了。
　　几个戴着防毒面具的进来乒乒乓乓，连拖带扛，将瘫在桌面、地面的一十二人一一清走。
　　陪审室里，只剩窗外扑剌剌拍着翅膀的野东西还能闹出些许声响，墙头上的不知，犹在“仰望我就必得救因为我是神”。
　　■修（九）
　　“高斯爆炸，军研所的炸弹专家，人称军研所的炸弹。”安邦彦食指点点太阳穴：“他这里，有问题。他会炸死自己，然后，在连锁效应下，引爆世界末日。这是预言机说的。”
　　“预言机？”
　　“档案。”安邦彦眼睛看向修手上的档案，档案上的文字说明了预言机的存在：“人永远不知道科技高到什么程度。现在的科技能模拟太阳、模拟海洋，模拟神？不意外吧？”
　　修点点头。
　　“二战后，许多人的人生改变了，而有人选择遗忘。对选择遗忘的人而言，二战没有意义，只不过事情发生了而已。如果有神，就可以让这样的事无从发生吧？至少，可以让三战无从发生。
　　“预言机，就为杜绝三战而生，发想自结束二战的超级电脑，代号为神。”
　　“超级电脑？神？那不是小说情节？”
　　“小说就发想自二战的史实。
　　“打仗，要是早一步、早几步、早几十步知道对方会怎样、我们会怎样，这仗打起来不更简单？这就是预言的价值了。
　　“你知道生物学家达尔文还没见过马岛长喙天蛾，就预言了牠的存在？还有，化学家门得列夫还没见过镓，也预言了它的存在；甚至，当镓的发现者提出测定的数据，还教他实实在在指正一番！这就是科学家的预言。”
　　修听得出来，安邦彦讲出谈兴来了。
　　“综合杂家、道家、佛家、哲学家、物理学家、数学家、文学家、天文学家的说法，我们可以从一朵花看见世界，从一片叶感受季节，从基因建构出一个人，从一个人体现出全宇宙。只要捉住碎形的一角，就能演绎出连全宇宙也容纳不下的无限图形。预言机就捉到时空的一角，探到了阿卡西讯息，能自行演绎出无穷无尽的未来。”
　　安邦彦看了修一眼：“说简单点，就是预测抛物线。只要算式正确、数据正确，你会找到你要找的答案，你可以精准预测到线上每一点的位置。就像人员紧急疏散模拟软体，模拟出建物、模拟出人物，就能预测出多少时间逃出多少人来。”
　　──呀！那么，为什么还让末日会潜进来？无法预知焦尸事件？
　　安邦彦笑了笑，像是知道他想问这个问题。
　　“如果全世界只有两个人，也就只有一条关系线；三个人，三条关系线；四个人，六条；一百个人呢？四千九百五十条关系线。──这世界只有一百个人？
　　“要精准预测未来，很麻烦。得先靠月球飞船搜集大量的数据，大量的数据就是大量的麻烦，得大量的运算。就算数据、运算没出错，你辛辛苦苦得到的答案，还是只有电脑看得懂、又不愿说的乱码，又得再解码。往往解出的又是不可解的。譬如：
　　“猴子胡敲打字机，敲出了‘世界末日’，世界末日。
　　“这世界就教猴子给毁了？预言说的猴子倒不一定是猴子，但打字机却是英文的打字机，‘世界末日’则是中文的‘世界末日’，这就不可解了。英文打字机敲出中文字？那就不必世界末日了。
　　“即使可解的，也不一定是正解，还得验证、再修正。如行星轨道定律能神准预测出天王星，却在此之后净是一败涂地，沦为胡说八道。”
　　──又是数据，又是乱码，得出的又不一定可解，可解的又不一定正解。还真麻烦。
　　“话虽如此，目前解出的预言得到验证的十之八九。如：搞丢军研所的炸弹，还有预言机的首席操作员。只不过这都是搞丢后才解读出来，成了事后预言。”安邦彦笑了一笑：“但关于世界末日，已经预言出来了，而且──神被困在自己的预言里。”
　　“神被困在自己的预言里？”
　　“没错。因为所有的预言只在预言没人预知结果的发展结果。只有在没人预知结果时，预言才能顺利实现。而我们预知了，所以……”
　　“所以我们能改变结果？”
　　安邦彦微微一笑：“你又说对了。末日会拐走了高斯爆炸，你就去末日会一趟，带回高斯爆炸，或者杀了他。”
　　修惊讶得嘴巴张了张：“是说……卧底？那……毒气呢？”
　　■文生（十）
　　有人盯着水看。
　　是在看什么？水里有什么？鱼？不，是文生自己。
　　文生在水面下，不能呼吸了……哗啦一声！打破了水与空气的交界。他坐起了身，猛吸一口气，喘一口气。
　　是梦？不是梦？不，是梦。虽然梦得极真……
　　＊＊＊
　　滴─答─滴─答─
　　像什么响在脑袋里，响得他心跳急遽加速。要爆炸了？不，那还是梦，那是幻想出来的。是的，幻想……
　　＊＊＊
　　终于感觉一点真实。文生感觉自己终于渐渐从梦里醒来，醒在一具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那仿若灵魂硬挤进躯壳的酸痛，一阵又一阵。他紧皱的眼皮微微睁了开。眼下曲曲折折，灰白色的粗帆布紧裹着。略吸一口气──咳咳咳，干咳几声，直暗暗吃惊，他教拘束衣禁锢在椅子上？
　　有声音。声音模模糊糊。他略略抬起了头，眼前一片惨惨澹澹，却还是能感觉有灯光。像是隔了两、三片滤光镜在看世界，世界的光都暗了。
　　是了，毒气案那时，他从昏迷中醒来，世界就浑然沉浸在这样深灰色的溶液里……
　　□毒气案后的深灰色侦讯室
　　深灰色的侦讯室里，眼前一面桌子，一盏侦讯灯，一张歪七扭八的薄嘴脣。
　　那薄嘴脣问了许多话，文生能回答的回答，不能回答的也答不知道，说得口干舌燥，连舔嘴巴都只舔下一层干皮。
　　“口渴？”
　　文生点点头。
　　那薄嘴脣倒来纸杯，在手上捏了捏：“我看你的眼神、你的呼吸、你鼻头冒出的水汗，就是死徒的眼神、死徒的呼吸、死徒鼻头冒出的水汗。一模一样。”
　　“不……我不是……”
　　那薄嘴脣将纸杯缓缓倒转，让文生眼巴巴看着水慢慢洒落一地：“连你否认的语气也是。呵，问题不在你是什么，而在我们认定你是什么。有意见？送你去疯人院，说你是疯子，你就是疯子！──现在，除了否认，还有什么要说的？”
　　除了否认，还有什么可说的？文生也就无话可说了。
　　“那就是默认了？你现在不说，等一下有人来问话，也别多说。多说什么都替我找麻烦，明白吗？”
　　──这话……像是要人多说什么好报复他？谁上这当？
　　那薄嘴脣起身走后，转来了另个家伙。侦讯灯稍稍低头，现出一脸胖嘟嘟、两眼笑迷迷的。那笑迷迷的递来了纸杯。
　　纸杯里有水。真好人。
　　文生接过了笑迷迷的纸杯，缓缓将它倒转，让水慢慢洒落一地。
　　“不渴？”
　　“出家修道，四大皆空。观想梅子便能止渴。”
　　那笑迷迷的微微一笑。
　　文生心想，这是想收买他，用一杯水……不，文生没把水倒洒一地，而是问笑迷迷的，他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安心局。
　　“随时都可以离开。但离开后要去哪，我就说不准了。”
　　文生喝了水：“我什么都配合了，还有什么没说的？”
　　“来，有个小测验，可以让你去好一点的地方。”笑迷迷的取来一张白纸黑字，要他跟着唸：“我，文生，三十四岁，末日会的教徒，犯下四月一日大北市捷运毒气案……”
　　“不！”
　　“不？不敢说？呵，这不证明了你有问题？唉，亏我还想保你清白呢。”
　　“不，我一说，你们录影机随便剪接，我不就是犯案的？”
　　“是呀，你怎么不是？你不敢跟着说，证明你心虚，所以你是。甚至，你刚刚还坦白了，‘我不就是犯案的？’问题不在你是什么，而在我们认定你是什么。有意见？送你去疯人院，说你是疯子，你就是疯子！”
　　笑迷迷的将侦讯灯一抬，直打文生脸上，教他眼睛闭了还红光一片。
　　“告诉你，你是定了。剩下的问题只是：你是肯合作的犯人，还是爱找麻烦的犯人？不说？呵呵，要不说就都得不说。别再多说什么替人找麻烦，明白？”
　　文生紧紧闭上眼，装含冤莫白。
　　笑迷迷的走了。不知在看不见他时，他眼缝里是不是恶狠狠了些。
　　文生默唸了几句“求求教主救救我”，然后听见一双高跟鞋的声音踩进侦讯室，带着一股仿佛他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香味。
　　迷迭香？百里香？安息香？文生想了想，却想不起这味道的记忆。眼皮里的红光暗了。是高跟鞋的低下了侦讯灯？
　　世界再次从他紧皱的眼皮微微睁了开，一方平板萤幕展现在面前。
　　有点熟悉的声音问道：“好久不见。琉球兔计画，还顺利？”
　　──琉球兔计画？没听过什么琉球兔计画。搞错了吧？
　　■修（十）
　　“你觉得安如何？”安邦彦问。
　　──怎么放着毒气不管，问这个？安……安的微笑，似曾相识，因为大众脸？……是大众脸没错。
　　“你似乎想了一下？”
　　“是……感觉……不好说。”
　　“我感觉她挺适合你。”
　　“嗯，是最好的搭档。”
　　“只限于搭档？”
　　修下定了决心：“一辈子的搭档。”
　　安邦彦笑了：“有一只杯子，长得不胖、不瘦、不圆、不方、不长、不扁、不美、不丑，不老气也不怪异，或许有人会说它普通，但你只觉得它适合自己，它让自己的一切都对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努力都对了。这是一只刚刚好的杯子。刚刚好让你想过拥有它的生活。这只杯子，适合你，也适合形容安。”
　　原来头儿早看穿了一切。安邦彦，大概也是安心局史上最会形容安的男人。修微微一笑，点点头。
　　“安，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吧？你知道吗，泷冈大学入学式那天，只有你认出她来，而你也只认出她来。她也是。那一天，不只你们两个安心局干员。”
　　修又笑了。他对安来说，也是一只刚刚好的杯子？
　　“只是就高层看来，你和安都属于最适合派去卧底的。如果说当卧底有一百个危险，当卧底的家人就有一千个安全。能给安一千个安全的，也只有你了。”
　　“安……会没事吧？末日会丢进来的尸体……”
　　“那个呀，已经解决了唷，我们得到了超过完美的答案。”安邦彦正眼看着修：“就是你。”
　　“我？”
　　“那是你的忠诚测验。”
　　“忠诚测验？”
　　“不是有个卧底进了末日会当上末日会高层？这样，你说，安心局还敢派谁去末日会？只能派最死心塌地又最义无反顾的了。就是你。”
　　“那么……安检室的尸体？空调室的毒气？”
　　“都是测验的一部分。”安邦彦微微一笑。
　　修吐出一口气，像是吐出了什么，绷紧全身的神经顿然一松。
　　“感觉如何？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还敢不敢为安心局卖一次命？或为了你，为了安？”
　　“为安心局卖命那是理所当然，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