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已在华语剧本网版权保护中心进行版权登记，登记2020-B-01368】

　　本作曾以不同笔名发表，中有案情的推理，更有少年犯案的讨论，并兼及法理的探讨。
　　如能成功改编成影视作品，因情节需求，除案件本身的外在冲突，更有不少内敛的表演空间，在一流的编导演共同合作下，绝对能又叫好、又叫座！

　　勃喇勃喇地，翻报纸的声音像是一阵骤雨，打断了她的乱想翩飞。
　　队长犹在申论：“林守震他说，他本来只忘了一点，一紧张，就什么都忘。他不是成绩掉下来了才有压力，是有压力才成绩掉下来了。都是课业压力，我们才忽视了很多事，忘了很多事。但这不是霸凌。或许他们觉得是霸凌吧。如果课业压力也是一种霸凌的话。他们也有课业压力。成绩好不代表没压力吧？毕竟要有一百二十分的准备才能考一百分。这是简博约说的。要说我们集体忽视他，不如说简博约自己忽视了我们。这不更可能？他不必要谁同意就做得到了。”
　　那么结论是？
　　队长说：“一切都是课业压力，所以……‘有人’妄想我们霸凌他，所以‘有人’利用我们犯案，杀了老师，课业压力的代表？我不知道。难道要我们替警方破案才能证明自己本来就有的清白？这，是霸凌吧？”
　　队长把一切都推到了简博约身上。
　　她感觉有点冷了。喝口热可可。热可可也冷了。当时明明说了“有饭分着吃，有苦也分着吃”的。她看看窗外。远方的孩子还在撑着伞，追过来、赶过去。或许还在笑。大概也会说些恶心话。她再喝口热可可。冷的。竟忘了热可可已经冷了。那些孩子大概也不久后都会忘了这些吧？然后，世界只剩下课业？她趴到桌上。不知道。压力让人忘了……忘了很多东西。眨眨眼睛，看着杯子，看见杯子上的理化公式，这些一不小心就会忘了的公式。或许自己一不小心也会像林守震那样，考一半忘一半。
　　勃喇一声，隔桌再隔桌翻了报纸。报纸写着：物理学家抗议媒体炒作物理学家杀人事件。
　　她眼睛圆了。起了身，像只猫看见了什么新奇的。半半也学她起身。
　　她想起来了。队长说的是对的。简博约说过自己就是“物理学家”，那时教室只有她和队长在，还有简博约。是期中考后的体育课，对吧？她趴在桌上，看队长在翻体育版，简博约就说了那句话。没错，“能说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能说不记得就说不记得，不能说不知道、不记得就说不清楚。要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看队长怎么说吧。无论如何，妳必须支持队长，因为你们是伙伴。不能背叛伙伴。”这是“物理学家”说的。
　　“心如，妳觉得呢？”
　　她眨眼看看，是张舒怀在问她。
　　队长说简博约是“物理学家”，对吧？她得支持队长，对吧？那么她就得说简博约是“物理学家”了，对吧？那是“物理学家”说的，对吧？所以，简博约就不可能是“物理学家”了，对吧？
　　她喉咙咕噜一声，把差点说出的话吞了进去。
　　咕噜一声，半半在牠的座位上示范如何喉咙咕噜咕噜响。
　　她看着半半──该说什么呢？该说什么呢？
　　
　　■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坐在电视机前的队长只嗯地一声。
　　比赛正九局下半或两好三坏吧？队长的棒球头盔压得低低的，眼睛大概都教眼前的萤幕勾了去，没心思接话。
　　她只自顾自地坐在一旁说那个梦。她说梦见队长约了舒怀姊来二分之一小馆，然后队长怎么说了简博约就是“物理学家”，可她说不记得，也不记得怎么结束谈话，但回去当晚她就打了手机给舒怀姊，说：没错，队长没错，简博约是说过自己就是“物理学家”。舒怀姊还亲自跑了来，说要和她当面谈。
　　“那天还下着雨呢，和现在一样，刷刷刷地像洗豆子。”
　　舒怀姊一身湿淋淋地问：为什么当时说不记得？
　　是不记得呀！因为“物理学家”说过，“网站的事，不可外传”，所以只以为这是在考验他们。没想过简博约就是“物理学家”。还以为顶多跟他们一样，都是教学网站的学员。
　　“那霸凌的事妳有没有说？”
　　“霸凌？没有霸凌。只不过突然疏远了他们。”
　　“没错，只是‘突然疏远’，不是霸凌。”
　　“舒怀姊真是一个好人，一通电话就冒着雨赶来。”
　　“只是太天真了。差点把雨伞收进爱心伞里。其实，把雨伞搁在外面，也等于是爱心伞了。”
　　“是啊，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世界是有小偷存在的。”
　　“而我们就活在这样的世界。”
　　“……不觉得恐怖，‘物理学家’操控了我们？我觉得我的人生都被毁了！甚至梦都梦得不安稳。像是今天早上，就做了梦，梦里好一场暴雨。是今天早上吗？总之，很可怕。仿佛连做梦都是听‘物理学家’做的。我们照着他说的做，一路做下来，会不会到最后害死了自己？”
　　“妳还记得为什么要听‘物理学家’？”
　　“……不记得。只记得他要我不记得一些事。”
　　“那么，相信就对了。相信，是最难的事。而这就是我们要做的。”
　　相信？因为队长提了这两个字，她反而更不安了。队长……会不会在监视她？会不会是“物理学家”派来的？甚至……她偷看坐在身边的一眼。队长会不会就是“物理学家”？她绷紧了身体。
　　没错，是没有“霸凌”，但确实也突然疏远了简博约他们。简博约真的有说他就是“物理学家”？还是他在说队长就是“物理学家”？她记不清了。当时脑子昏昏沉沉的。队长是看准了她脑子昏昏沉沉才说的？其实是队长杀了班导师，课业压力的代表？否则，为什么负责拿铁管打死人的不是比人高了一个头、宽了两个肩膀的队长？是队长害死了王老师，赖给了简博约，还想玩他的棒球吧？可怕，好可怕。更可怕的是：她依然会照着做。因为，“不能背叛伙伴”，“物理学家”说的。
　　感觉身体绷得更紧了，硬成了玻璃，窗上的玻璃，咿咿哑哑地。
　　爸爸妈妈知不知道他们的女儿“不能背叛伙伴”？爸爸呢？不在一旁看报纸、保护他的女儿？是因为宝贝女儿坏了？
　　啪地一声，身体绷裂了一痕。
　　是的，宝贝女儿坏了。
　　啪啪啪地，她全身迸裂碎离，散落成一场雨，一场嚎啕暴雨……
　　＊＊＊
　　刷刷的雨声就在窗外。像洗豆子的声音？不，像是整个世界崩坏的声音。她刚从恶梦中醒来，却仿佛醒在另一个恶梦里。闭着眼，听雨水敲打塑胶雨棚、敲打地面水洼，忍不住幻想世界在崩解、溃散，刷刷地响。因为下雨了？是的，因为下雨了。怕雨？为什么？因为，我是江心如。没错，江心如怕雨。
　　更正确地说，是不喜欢下雨。下雨就不能玩红绿灯了。妈妈说地上脏，要是跌倒了，就摔了一身细菌在身上。爸爸说小心点就好，适度接触细菌也能增加抵抗力。妈妈说：抵抗力？打个针就有了，何必招惹那些野生的细菌？爸妈各有各的意见，但实在算不上争执。为什么这会让她讨厌下雨？或许没有理由吧。就像谁突然疏远了谁其实也不必要有理由。
　　低嗡嗡地，有东西在响。她睁开了眼睛，只看见房间墙上遭雨水扭曲的路灯光影。那纯粹的冷色动画令她不禁颤了一下。眼前的才是现实，太过凛冽的现实。对吧？真的？
　　声音停了。那低嗡嗡的声音停了。声音停了才发现刚刚在响的是手机。躺在床上，将梦里以为的梦跟梦里以为的现实想了一会，想得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这才抓起手机看。
　　已经快十二点了。是队长传来了简讯：
　　网路传了些奇怪的消息，见面再说。
　　什么奇怪的消息？见面再说？那就是见面之前什么都别说？随便翻了些网路论坛，看愣了她。──这……这不会是在梦里吧？
　　窗外大雨刷刷地下，仿佛要下出了一条河，要将人带走了……
　　
　　Ψ第三章不想面对的
　　
　　
　　■影子
　　
　　眼睛，眼睛，一只只的眼睛就摆在街旁的商品架上，盯着她，逼着她。她低了低头，抓紧了大衣，连忙逃进一旁的小巷。才刚进憋屈的小巷，一阵急风骤然刮来，吹翻了地面上又一只眼睛。是的，眼睛。地面上的报纸就长着可怕的眼睛，藏在黑缝里，对着她瞧，对着她笑出了声。黑黑的眼睛，嘿嘿地响，响在这太过陌生的巷弄迷宫里。
　　巷弄里的她偷偷抬起了头，看一眼，就这一眼，看见一户人家正从窗口抬起头来窥探她。窥探什么？怪物？怪物的妻子？她抓着大衣的手更紧了，都拧出了汗。她不得不又顶着风口走向巷弄外的堤防。越过堤防就是她先生被活活打死的地方。
　　可怜的进伟，都没人可怜了。可怜的只剩自己了。
　　猛不防街边呀地一声怪叫，吓了她，是罩了布套的鸟笼。她怔怔地看着吊在骑楼天花的鸟笼，没来由地一阵奇怪。像什么？像街上在贩卖奴隶。
　　“奴隶不是人，没有人权，所以可以自由买卖。”
　　这是进伟说的。说的还不是太久远的历史，而是近代，甚至是眼前的世界。在没人关注的角落，这样的事还在发生。真令人不敢置信。
　　进伟说：“别不敢置信，只要不把人当成人看就可以理解了。因为人不想看人可怜，所以就把可怜人看成怪物。”说着摇摇头：“怪物，不是人。”
　　是的，因为把可怜人看成怪物，人才好安下心去奴役、去凌辱那些“怪物”。可怜同情奴隶的进伟，就被人装进袋子里，活活打死，然后，被当成“怪物”。
　　不，进伟不是怪物，真正的怪物是那些嗜血的、猎奇的，那些心理扭曲的，只想将好好一个人挤进方箱子里，看人头颈肩手胸腹腰腿如何扭结成一团方块。怪物，就想看这个。
　　有一阵子童话绘本盛行“翻转”，坏皇后翻一翻、转一转就成了被诬赖的，白雪公主翻一翻、转一转就成了坏蛋了，谁也不想看好人就是好人、坏蛋就是坏蛋，那太老套了。
　　所以，现在，就像时兴的故事那样，结局翻转。那个两眼黑洞的阴沉少年，学生己，翻了牌，猪羊变色的一张牌，让惨死棒下的进伟翻一翻、转一转成了加害人，学生己翻一翻、转一转成了被害人。真令人不敢置信，这样的事竟在她眼前的世界发生。
　　挨过那一只只嗜血、猎奇的眼睛，怪物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像一抹影子，像一抹怕光的影子，偷偷摸进二分之一小馆，正要找张椅子喘口气，却一不小心教一只猫逮着了。那只白绒绒的猫一眼蓝、一眼绿正看得她心头发怵，忽地一闪，不见了。
　　不见了？该会不会是叫人来？她全身紧绷，坐在门口附近，竖着耳朵，听。
　　“恶心，恶心，好恶心！”
　　“恶心？恶心妳还看？”
　　“看了才知道恶心。嘻嘻，知道妳恶心。”
　　邻桌的嘻嘻闹闹，笑说手机上的影片。她气得直发抖。似乎有人在笑她的进伟。笑他恶心？笑人恶心的才最恶心人。恶心，好恶心……
　　一想起那支影片，她就不禁一阵恶心。
　　＊＊＊
　　直播节目临时取消的那天，高强律师带她进了警局侦讯室，说是警方有一支影片要她看看。影片里，昏惨惨的房间角落蜷着模模糊糊的一个半裸孩子，那孩子背对镜头，左肩膀留着齿痕，全身上下只剩一方脏兮兮的破毛巾护着。镜头外是进伟的声音：“小宝贝，怎么，不看镜头？……被人性侵了吗？好可怜。老师教你，被性侵的话，别哭哭啼啼，要欢欢喜喜，要比性侵你的更兴奋、更想要，这样才能打消人的性欲呀。别要他强奸你，你要反过来强奸他呀！要不就拉屎洒尿，吐个一塌糊涂。你看你，怎么这么可怜？是在挑逗老师吗？要再来一次？嘿嘿。老师的大宝贝还在休息……”不，只是“听似”进伟的声音。那声音太猥亵了。那声音……似乎性侵了那孩子？那孩子是学生己？这是学生己的杀人动机？恶心，好恶心……
　　“妳，有什么看法？”
　　取证的警察出声打断了她的恶心。她全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嘴巴动了动，没能出声。
　　“她不知道。”一旁的高强律师替她回答了。
　　“你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不知道？”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虽然我不是你，但是……”
　　“要是她早知道了，她早告诉我了。”
　　“哼哼。”那警察冷笑：“我又不问你们知不知道，只问你们‘有什么看法’。”
　　“影片，哪来的？”
　　那警察又一声冷笑：“你知道。”
　　“所以，你不就知道这是网路谣传？说什么骇客组织入侵警方电脑，说是警方查获案件相关证据，却因高层‘指示’，不得继续追查云云？对此，警方有什么看法？认，还是不认？”高强律师眼看那警察教他问得哑口无言，就迳自下了结论：“那么，影片就是假的了。”
　　假的？果然是假的。她气得直发抖。最气的是，她曾一瞬间怀疑了进伟，以为进伟当真做了什么，所以，就更恨这个学生己了。假造杀人动机，谋杀进伟的人格！
　　“影片来源是假的没错，但影片是真的。”
　　那警察不疾不徐地，还说了什么鉴识人员已经初步鉴识过了，那影片是真的。
　　“没那么肯定吧？你们的鉴识人员真那么斩钉截铁，说‘绝对是真的’？或者，单只是说‘看不出造假的迹象’？”不待那警察回答，高强就迳自下了结语：“这一点，先让我们存疑吧。”
　　高强带她出了警局，进了一家餐饮店坐下，就连忙打起手机。
　　她坐着心想：对，因为影片是假的，所以……所以什么？她脑子一片乱，仍不免将影片疑真疑假。如果连她都如此，那么别人呢？所以……所以高强在联系媒体？到时候，媒体会替她说话，对，得替进伟说话！
　　“不可讳言，当今社会的通性，或说毛病，总爱说坏人也有人性，好人也有恶性，非得把加害人捧成情有可原的，把被害人颠倒成罪不可赦的，这才过瘾？”高强对着手机如是说。
　　“当然、当然。这是人的本性，优越感。批评会让人自我感觉高人一等，而批评别人还没批评的，就是比批评别人的人更高一等。所以，就有一小撮人专门批评好人，还非得把好人批评成坏人不可。这不是瘾，这是病。”高强对着手机又如是说。
　　没错、没错。得替进伟辩白。就这么辩白。
　　高强打完手机后，她急忙着问，是不是在替名嘴安排讨论内容？她可以知道吗？或者给意见？或者要她上节目？哭？哭也行，她这次一定好好配合……
　　高强摇了摇头：“学生己翻的这张底牌，不凑不巧，正好猪羊变色。”
　　她张了口：“不是假的吗？”
　　“能猪羊变色的，假的也算真的了。”
　　“真的又如何？不，就算有人以为是真的又如何？我们可以辩到清白呀！”
　　高强一脸苦笑：“有人管法院叫‘法店’，但即使是‘法店’也不是洗衣店，不会有什么清白的。这件事要挖下去，就是泥巴战，没有人是干净的，第一个脏的就是妳先生。所以，为了妳先生好，最好一切低调处理。”
　　她听懵了。这什么意思？
　　高强点来了咖啡，点来了豆浆，问她，还记得自己画过的绘本，〈小蜘蛛〉？
　　〈小蜘蛛〉？
　　很有趣的绘本。说小蜘蛛学织网，学不好，东补一块，西破一块，有一次还不小心捆住了自己。这怎么回事？蜘蛛网会网住蜘蛛？除非是别的蜘蛛织的网。不，小蜘蛛是困在自己织的蜘蛛网里。
　　“小蜘蛛呀，死守着自己的蜘蛛网，就待在那个角落里，哪里也走不了了。现在，我们就陷在这样的陷阱里。其实我一直奇怪，为什么这个案子会那么明目张胆、光天化日，就是要引我们追查，然后，再让我们查不下去。”
　　“怎么查不下去？”
　　高强叹了叹气：“我大概很快就不是妳的代理律师了。”
　　“为什么？”
　　“因为历教会要抽手了。”
　　“历教会？”
　　“历史教育基金会，也就是妳先生的朋友，这次案子的费用一直都由他们帮忙支付。”
　　“朋友？是朋友怎么不帮到底、查到底？”
　　“是朋友也只能做到这里。”
　　她沉默了。
　　高强看她不说话，看了看她脸上的神情，突然说：“不要做任何傻事，譬如杀了那个学生己。人死了就什么都无法反驳了。假的也成了真的了。”
　　“你呢？你觉得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