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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未尽，声已断。接下来几声的哽咽，几声的抽泣，伊芬竟又喔喔喔地哭起来。
　　爹和妈躺在当院的那影子，随着伊芬的歌声忽又飘浮到眼前。伊春伤感顿起，同样泪眼汪汪地想起了日本人杀死爹和妈妈的那情形……
　　“哥，你哭了？”伊芬看着哥哥也流了泪，抬起头来便问道。
　　伊春自也擦了一把泪：“没……没，没有呀！”
　　“不，你哭了！你哭了！” 伊芬忽而一挺折起了身。“哥，一唱起了这歌儿，我便想起咱爹跟咱妈妈了，那你想不想咱爹跟咱妈妈呀？”
　　伊春道：“芬儿，别……别问了，也别再想咱爹跟咱妈妈了！这歌是咱爹跟咱妈妈教咱的，可他们都让鬼子给杀死了，咱们这就再是想，也都见不了爹跟妈妈他们了！咳——再也不会有，再也不会有，咱爹跟咱妈活着时的那快活了！”
　　伊芬忽而一声又哭了，且一边擦着泪，一边压着声儿说：“哥，可我老是总觉着，咱爹跟咱妈他们没有死，就刚才我还看到了，咱爹跟咱那妈妈，都还站在老远的那里看咱呐！”
　　伊春用手擦着伊芬的泪，而他的泪水也在滚滚往下落。他知道这时若要哭，一会更让妹妹想起爹跟妈，二会惊动了日本人，所以便一边擦着自己泪，一边仰首发着叹息声。然后头一摇，又强着自己振了下神，提手拉上了伊芬说：“是，真的就是啊！我也老是总觉着，咱爹跟咱妈妈还活着，还跟咱一起吃着饭，跟咱一起说着玩。咱爹还背着我过河，背着我看戏，还堆了好多好多的雪人儿，雪狮子。妈还给咱缝了好多好多新衣裳……咳——”忽而又将伊芬抱怀中。“可是咱爹跟咱妈，真的都让鬼子杀死了！他们永远永远也不会，跟咱一起来吃饭，跟咱一起说笑了！”
　　伊芬蓦然折起了身，又狠狠擦了一把泪：“我恨死了狗鬼子，恨死了狗鬼子！是鬼子把咱爹咱妈害死的，我……我就恨死恨死狗鬼子了！”
　　伊春的身子也一挺，狠狠砸起了拳头说：“是，是鬼子杀死了咱爹跟咱妈，是鬼子烧了咱家房！芬儿，我也学会了一首歌，你这想要听听吗？”
　　伊芬也将身一挺：“歌？也是跟着咱爹咱妈这学的？”
　　伊春摇下头：“不，是张老师他教俺的！”
　　伊芬：“那哥你快唱，快些唱唱呀！”
　　伊春唱：
　　
　　早晨爹死在刺刀下，
　　晚上娘又遭祸殃，
　　正为爹娘痛悲伤，
　　鬼子又来烧俺房！
　　没了爹娘没了房，
　　我带着悲伤来流浪！
　　流浪，
　　流浪！
　　不，
　　我要擦干我的泪，
　　我要奋起上战场！
　　操起刀，
　　拿起枪，
　　赶走日本鬼，
　　杀尽狗豺狼！
　　雪我亲人仇，
　　保我好家乡！
　　
　　歌尽声咽，窑中忽而又变得，竟与外面一样的静。
　　
　　101
　　
　　北面是潺潺流淌的曲河水，南面是村庄边上的一土墙。土墙绵延而去，只有一个小小的门洞可出进。门洞的前面好冷清，除有一些树木在，一个人影也不见。秀菊、冬梅正想踏进门洞入村去，两个提刀弄枪的日本人掂着个兜儿从门洞里面走出来。秀菊、冬梅忙一躲，隐下身子便望起来。
　　日本人到在一棵树前开了兜，然后取出一颗人头挂树上。秀菊忙着扛下冬梅说：“看，挂在树上的那人头，怎就那样像是栓成叔？”
　　冬梅也早看明白，还挂的就是栓成的头，于是懊悔地砸下一拳头：“怎么会是这样啊，都怨咱们来晚了，都怨咱们来晚了！”
　　秀菊拳头也猛一砸：“那让一个栓成叔，换这鬼子的两条命！”
　　冬梅也将拳头猛一握：“行，那就你打南来我打北，一人杀死他一个！”
　　秀菊：“行！”
　　语出枪响，两个日本人应着枪声倒在地。
　　秀菊、冬梅猛一跃，到树前取下栓成的头。
　　两声枪响震四野。日本人忽从门洞里面冲出来。
　　曲河湾中情势急。秀菊、冬梅前面逃，日本人在后面追。子弹飞过秀菊、冬梅的头顶，在河面击起朵朵的大水花。
　　随着日本人追的距离越来越近，冬梅道：“逃走已经不能行，怎么办？难道咱还就这样，成了日本鬼子的掌上物？可既然已经逃不了，那倒还不如，跟鬼子拼了就是了！”
　　秀菊道：“好，如其这样死，倒不如咱就一条命，换他鬼子的几条命！”
　　二人一边说，一边便就一转身，抠动了自己手中枪。
　　前面日本人应声倒在地，后面日本人接踵来。
　　“花姑娘的，快站住——”
　　“花姑娘的，快站住——快站住——”
　　日本人一面猛追一面嗥。
　　秀菊、冬梅一面开枪回击一面逃。
　　日本人迅速在逼近……
　　冬梅：“看来鬼子是要活的，咱们该是怎么办？”
　　秀菊：“鬼子不肯打死咱，那就咱自己这来了却咱自己！”
　　冬梅：“好，那就咱自己了却咱自己！”
　　二人说着枪一转，齐齐对向自己的太阳穴……
　　忽而间，土石俱下，尘浪翻滚。
　　秀菊、冬梅蓦地回头再一看，翻滚而下的土和石，正将日本人给堵在后。又真绝处换来一线机，二人遂又一阵逃，向着一条壕谷奔了去。
　　“花姑娘的，快站住——”
　　“花姑娘的，快站住——”
　　以此喊声判行迹，日本人依然顺着河道追了去。见日本人已经闪过壕谷匆匆过，秀菊、冬梅还在顺着壕谷而逃时，忽而一侧这传来英子、小柱的呼叫声：“姐姐先别走——姐姐先别走——”
　　冬梅、秀菊闻声忽而停了步：“小柱跟英子？”
　　小柱、英子猛跳几步到跟前：“冬梅姐，秀菊姐！”
　　冬梅：“还真的是恁两个呀？”
　　小柱：“怎么，恁俩没有想到吧？”
　　秀菊道：“俺是急急逃命的落难人，哪儿会能想得到，恁俩也会来到这里呀！”
　　小柱的眼儿一乜斜，说：“咋了呀，这里只许恁俩来，还就不许俺俩来？”
　　冬梅道：“没有工夫来贫这嘴！快对姐姐说一说，恁这两个淘气鬼，怎么也都到了这里来？”
　　秀菊道：“是，是呀，就快说一说，恁这怎也到了这里来？”
　　英子极是不高兴，索性猛地跺一脚，呶起了小嘴嘟哝道：“俺俩救了恁俩命，可恁俩不承俺俩情，还都这样来问俺，真……真是，真是了！”
　　听着这个话中意，秀菊忙着也说道：“照你英子这样说，刚才从崖上落下的那土石，原是恁给整的了？”
　　小柱眼又一乜斜：“只要……只要……恁这知道是俺就是了！”
　　冬梅忽而伸了一下舌：“哈——那就告诉俩姐姐，恁是怎样到这里的，又是怎样弄下那些土石的？”
　　秀菊道：“既然是这样，就快告诉俺俩姐姐，只要恁把实话这说了，姐姐俺便不会怪恁了！”
　　英子忽往小柱的下身扫一眼：遂就嘻嘻笑起来。
　　冬梅和秀菊顺着英子的视线也一看：“真你这小柱，看你裤子怎么了，真个一点也不害羞啊！”
　　小柱忽往下面猛一看，裤子竟是掉到了屁股下，便慌着先是拉起裤子系了系，又见冬梅、秀菊、英子都在笑，便就把眼猛一瞪：“笑，笑，笑笑笑，笑了半天还笑呀！”
　　英子道：“那你裤子都掉了，还不让俺笑笑呀！”
　　小柱又把嘴一呶：“裤子，裤子掉了又怎样？就恁哪个这敢说，裤子这就没有掉过呀，哼！”
　　“呵呵呵……”冬梅、秀菊、英子忽而又是一场笑。
　　小柱脸一绷，看要真恼了，秀菊忙着又说道：“俺这跟你闹着玩，你这怎就恼了呀？好好好，都别这来说笑了，就快回答姐姐的话？”
　　英子自也把笑给收住了，说：“这个让我来说吧！那是听说恁到前面的村里来救人，俺便就也赶来了。这便到了上面的崖上走着时，就听见鬼子在那下面嗥。还正巧又见崖上有道石头墙，便就趴到石头墙上往下瞧……”
　　秀菊忽而话给接上道：“就瞧见鬼子追俺这俩姐姐，恁怕鬼子这追上俺，便就忽而一下子，推倒了那陡石头墙……”
　　英子、小柱齐一笑：“就……就是这样嘛！”
　　“好妹妹，好弟弟！”冬梅一把抱住小柱和英子。“就因恁的那一推，便一下就给救下了，恁这姐姐的两条命啊！”
　　小柱先是猛一愣，后又神奇的洒一笑，说：“姐，你这话是真的吗？”
　　秀菊：“俺都站在了恁面前，怎还不是真的呀！”
　　英子忽而抱向冬梅和秀菊：“姐姐，姐姐啊！”
　　小柱忽也拉住了冬梅、秀菊手：“那……那恁去没有去救人呀？”
　　秀菊忽而现出个兜兜儿：“只可惜，两个姐姐去晚了！”
　　小柱、英子打开兜子猛一看，又忽而将牙猛一咬：“狗鬼子，狗鬼子，看我怎么这杀了恁——看我这怎么杀了恁——”
　　
　　102
　　
　　到了夜晚这寂静时，也给伊春带来了疲倦和睡意，此时他正想躺到下面睡会儿，伊芬先是打哼哼，这时又在叫着说：“哥，我这肚子好叫疼，好……好叫疼，好叫疼的啊！”
　　伊芬突然的这叫疼声，一下便将伊春的倦意叫散了，于是就忙一折身，半躺不躺地这问道：“你这肚子好叫疼，可肚子怎么会疼呢？只这也还是不是……”
　　伊芬忽又捂上肚子高叫道：“唉哟哟，唉哟哟，我好疼，好疼，好……好疼……好疼啊”说着便在地上打起了滚。
　　伊春蓦然一下慌起来，忙着将伊芬往怀一抱，说：“芬儿，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说疼便就这样疼了呀？”
　　“这……这我怎么知道呀！”伊芬捂着肚子仍在叫。“反正……反正吃了那烙饼，肚子便就好叫撑，这时不知怎的又好疼……哥……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我就不想这死啊！”
　　“怎么又要说死呀！”伊春看她这个难受样，忽又紧紧给抱上。“是不是吃的太多了？对哥说，你这吃了几个饼？”
　　伊芬道：“就……两个……两个嘛！”
　　伊春道：“嗨——你还这样小，这饼我吃一个就够了，你竟一下吃两个……”
　　伊芬：“可我……哥，今儿这饼忒好吃，吃了一个便还想吃，这就……这就吃了两个嘛！”
　　“要这样，定是吃的太多了。” 伊春摸下伊芬的肚。“肚子硬的像个鼓，准是饼子吃多撑的了。那就先给忍着些，我这给你揉揉就好了。”说着便让伊芬躺怀中，双手掐着伊芬的肚子揉起来。
　　揉了一阵子，又揉了一阵子，直到伊春的臂发麻，力耗尽，伊芬还是叫着肚子疼。伊春这下没辙了，一把又将伊芬抱怀中说：“好妹妹，别叫，别叫了，准是一下吃多了。就让哥哥我抱着你，过上会儿就好了！”
　　伊芬听话似地点了下头，偎着伊春不再动，也不说着叫痛了。
　　可才刚刚过了一会儿，伊芬忽又疼得打起了滚。这可该是怎么办？伊春这便想又想，忽又想到给日本人做饭的小老头儿，于是自言自语地这说道：“对呀，饼子吃多撑的了，我怎么不去找那大爷呢？要是找了那大爷，那大爷他会做饭，对这也准定有法子……” 说着便把伊芬扶了起来。“芬儿，哥我有了法子了！你就这样忍着些，千万可别叫出声，也别再是大声哭，看让鬼子给听见了，哥我去上一去便回来。”说罢没等伊芬再回话，便起身到了通道中。
　　
　　103
　　
　　通道上面的洞口处，早让厚厚的积雪盖上了，雪上还均匀地结着一层冰。伊春用力将盖着的排子给谁开，然后慢慢爬出了通道口。黑夜间，只能听到下面还在呼呼刮着的风，别的什么也听不清。伊春伏着身子往下爬，而当小心翼翼爬到日本人吃饭的窑洞时，小老头儿正还呼呼呼地睡着觉。伊春应着鼾声到跟前，伸手晃起小老头儿：“大……大爷，快醒醒，醒醒啊！”
　　小老头儿眼一睁：“谁，谁？”
　　伊春：“大爷您醒了？是我，是我呀！”
　　小老头儿：“你……你？”
　　伊春复又压低了声音说：“是……是我又来求你了！”
　　小老头儿：“你……还是那个小伊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