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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春：“大爷，是我，是我呀！”
　　“啊？恁这兄妹还活着？”小老头儿忽地一下折起了身，又抬手摸下伊春的脸。“呵，这可谢天谢地了！可是我……我早对你说过了，不要到我这儿来，不要到我这儿来，可你怎就不听呢？恁这一对小兄妹，能活着就是大万幸，再说吃的我都给了恁，可你怎么还……还要这来找我啊！”
　　伊春道：“大爷，这……这一次，我来不是要吃的……”
　　小老头儿：“不是要吃的，那你这来找我是……”
　　伊春：“是……是我妹妹吃了饼子肚子撑，这时又喊着肚子疼。”
　　小老头儿：“那这是不是，一下吃的多了呀？”
　　伊春 ：“准就是她吃多了！她一连吃了两个饼，吃了之后就先说着肚子撑，后又喊着肚子疼。大……大爷，求求您，就快想想这法子吧！”
　　“这……”小老头儿一番寻思。“她吃饼子吃出了病……啊——那怕不定就是病，定是一下吃多了。这样过上一会儿，肚子便就不痛了！”
　　“不，不是呀！”伊春道“大爷，起先我也这样说，可是过了一会儿又一会儿，她的肚子还老疼，更还打着滚儿胡乱叫。我怕要是惊动了狗鬼子……”
　　“啊——要这样……那可真的就是了！”小老头儿省悟地点了一下头。“这有两样东西你拿上，回去就让放到嘴里嚼，或许就会好些了。”
　　伊春：“嗯，大爷，那好，那好啊！”
　　小老头儿摸来又摸去，摸出两样像是柴草一样的干东西，说：“这是我找柴拾来的莎草圪垯跟翻白草。莎草圪垯药上叫作香附子。我这里不能生火给你熬，回去你就让她放嘴里嚼，别管味儿是怎样，只要让她嚼下去，肚子便就不疼了。”
　　伊春：“莎草圪垯跟翻白草？只要让她嚼一嚼，肚子便就不疼了？”
　　小老头儿道：“我这说的是或许，也就是说还不定定。不过也真有肚撑肚疼的人嚼一嚼，肚子便就不疼了。可这说的是别人，你妹妹嚼了会怎样，也就让她嚼了才知道。反正别又没法子，有用还是没有用，也就只当让她一试了。”
　　伊春接在手里便要走，小老头儿又说道：“有个事儿得问你下，就是鬼子队长的那把刀，就放在天窑的那正底下，可不知怎么那一丢，便就再也没找到，只这我便老在想，那刀是不是你给弄到那上面了？”
　　伊春不想告诉人，可又不想瞒大爷，于是照实就说道：“是……是呀，是我把它吊到上面了！”
　　小老头儿道：“只这想着就是你，鬼子哪个这会偷他们队长的刀？嗨——你……你呀，你也真够胆大了！不过只能这一次，下次再可不敢了。大白天敢做这事，难道你这就不怕，让那鬼子给看见了？要鬼子一旦看见了，恁这兄妹的两条命，还不全就会让鬼子给要去了啊！”
　　伊春道：“大爷，往后我……我这再也不敢了！”
　　小老头儿忽地抱上了伊春头，说：“小乖乖，不敢这就好！你这知道吗？也就是让你吊上去的那把刀，鬼子队长四处寻找都找不着，这才那样点火要烧天窑。烧罢天窑又去搜寻抵抗者，抵抗者到处这搜没搜着，便就抓了个女子到这里……咳——这些狗鬼子！他们二十多个凶汉子，糟蹋一个那弱女子……”
　　伊春忽而有一惊：“就前天，鬼子拉来的那女子？”
　　小老头儿也一惊：“这样说……你也这给看见了？”
　　伊春：“嗯，那……那女子，俺还叫她婶子呐！”
　　“咳——”小老头儿叹声叹气地摇了下头。“不过那女子，好叫是有骨气呀！那些鬼子要强暴她，她竟拼死也不从。末了也不知是怎么了，那女子忽而拔出鬼子的刀，插进她自个的那胸膛里……”
　　伊春咯嘣一声牙齿响：“狗鬼子，狗鬼子……”
　　“别！”小老头儿忙着堵上伊春嘴：“小声点，不怕鬼子听见呀！”接着长长回了一口气。“不过么，那女子虽是断了她的命，可总算保住了她名节，说来倒也让人佩服啊！”
　　伊春道：“既然是这样，那大爷，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何不这就早走了，没得人做饭，就饿死这些狗鬼子呀！”
　　小老头儿再次摸下伊春头：“说的这不错，我也很想走，可这哪能走得了啊！”
　　伊春：“怎么这就走不了？”
　　“怎么这就走不了？” 小老头儿亲亲拍下伊春肩。“好孩子，别说走不了，就能走得了，我又怎么能走啊！”
　　伊春：“怎么这就不能走？”
　　小老头儿道：“我要是一走，没人这给鬼子做饭了，可鬼子吃不了饭，我倒可以不去管，可就恁这一对的小兄妹，呆在这里吃什么呀？”
　　“这……”伊春一把抱住了小老头儿。“是我没想到，这里还有我跟我妹妹。哎，可大爷，这里打鬼子的人多吗？”
　　小老头儿：“多少我也说不定，就听说领头的人是张坚，人们都管他叫张老师。还有一个领头的叫季天祥……”
　　“张老师？季天祥？”伊春兴奋地抱上了小老头儿。“大，大爷，你也知道张老师？还有俺那天祥叔？”
　　“只那张老师，这里有谁还不知？”小老头儿道。“起先他领着咱这穷人们，大闹起季大团总家的贺寿宴，去抢季大团总家那北仓粮。季天祥身在蕙锦大院的富人家，可他偏是不爱荣华爱穷人。这时张老师跟季天祥，他们又都领着人在打鬼子……啊，对，就在这之前，他们两个还是……对，那个什么赫赫有名的铜币案中的案中人。只这咱们这里的苦百姓，还能有谁这不知呀！”
　　伊春：“哈——要是张老师跟天祥叔，他们还在这里就好了！”
　　小老头儿道：“快别再说了，这里你可不能呆，再说你妹妹，怕她正还喊着叫疼呐！”
　　伊春还要往下问，小老头儿便将他往外面推。
　　
　　104
　　
　　蒙蒙的夜光映白雪，显得无限深邃和苍茫。身穿黄军装，形同长蛇一般的日本人暴露在野外，更显得格外的彪悍和抢眼。但为避免两相遇，张坚、季天祥等便以田野地埂作掩护，躲着日本人视线往前行。
　　到日本人过去一大半，季天祥先是一番的观察，后又回头问张坚：“老师，日本人如此规模的夜行军，这是要去哪里呀？”
　　张坚道：“莫非日本人这是要来调防了？”
　　季天祥遥下头：“看来不太像。行动如此急速和诡秘，定有异常重要的大行动。”
　　张坚：“嗯，日本人此时行进的这方向，好像是要往彭城。那么这样是不是，日本人在这里的巢穴处，有了什么的大事情？”
　　季天祥：“看也很有这可能，但不管彭城是怎样，也不能让这些日本人，就这样如此顺利地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张坚：“天祥，那么你的意思是，借着这个黑夜间，咱们来他个这大偷袭？”
　　季天祥：“是这样！老师，就从现在这行动看，日本人完全没防备，我们突然偷袭他一下，定会收到好消息！”
　　张坚：“那给大体估算下，鬼子这有多少人？”
　　季天祥道：“单列在行军，根据拉的这长度，少说也有二百人。”
　　张坚的拳头猛一握：“好，咱们该是一对十。夜里突然来次大偷袭，也只有这样最有利！”
　　季天祥道：“那就这样决定吧！我带部分人员去到前面打他的头，你带部分的人员在这后面抄他的尾，如此前后一开枪，给鬼子来个首尾难顾，遇战即乱怎么样？”
　　张坚：“好，不过开打起来这之后呢？”
　　季天祥道：“偷袭只能快而猛，待到鬼子有了应变的这反应，你们立刻向东移，我们立刻向南进，再将鬼子撕两半，然后再让鬼子追着我们的方向走。”
　　张坚：“再后呢？”
　　季天祥：“再后么，主动甩掉狗鬼子，再在鬼子与鬼子之间打些枪，如此咱们安全脱险境，也引诱这些鬼子跟他们自己这较次劲。尔后当鬼子意识到了上当时，我们那时就已经，远离他们而去了。我们离去之后做什么？就到东南几里之处的荒草洼，谈论咱们此次偷袭的战果吧！”
　　此番快节奏地对话中，张坚老用异常惊羡的目光看着季天祥激情漾溢的这神情。此时季天祥的话音才刚落，张坚便又把话给接上说：“这在我的记忆中，好像你一直就没说起过，你在什么时候指挥过打仗的这一行，但这时我却忽然意识到，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军事上的指挥者！好，就这样，那就依照这战局，立即投入行动吧！”
　　季天祥：“好，那我这就带人到前面去！“
　　
　　105
　　
　　伊春回到天窑后，躺在地上的伊芬还正捂着肚子在叫疼，更还看她叫的样越来越是难受了，就忙把躺着的伊芬扶起来，一面拿出莎草圪垯和翻白草，一面连劝带哄地告诉说：“芬儿，哥我拿到法子了！这是给你弄的药，还是好心的大爷给我的。他说让你放到嘴里嚼，还说不管味儿是怎样，只要你给嚼下去，肚子便就不疼了！”
　　伊芬：“真……真的啊？”
　　伊春：“大爷他说的，当然就是真的了！”
　　“那……那我这就来嚼了。”伊芬说着拿过莎草圪垯和翻白草，放到嘴里就嚼起来，而刚嚼了没几下，便呸地一口又吐出来。“真难吃，我这不想再嚼了！”
　　“怎么就不嚼了呀！” 伊春忙又拿些莎草圪垯和翻白草。“快，就再嚼一嚼，肚子便就不疼了！这是大爷他说的，真的，真的啊！他说别管味儿是怎样，让你只管放到嘴里嚼。”
　　“可……可我……真的不想嚼了嘛！”伊芬的嘴嘟哝着，而迟迟疑疑地还是把莎草圪垯和翻白草放到嘴里咀嚼着。
　　看她真又嚼起来，伊春一声笑，也给助起劲儿说：“好，好呀！芬儿，嚼，嚼，就嚼，就嚼呀！”
　　伊芬忍着劲儿嚼了会儿，便没再说肚子疼，就只管一下一下的往下嚼。
　　伊春：“芬儿，看你好了一些吧？”
　　伊芬道：“嗯，好了一些了。”
　　伊春忽将伊芬往怀一抱：“就知道你会好嘛！”
　　伊芬：“不过哥，那要嚼……嚼到啥时才不嚼呀？”
　　伊春：“就嚼到……嚼到肚子……肚子真的不疼就别嚼了！”
　　伊芬一边继续拿着莎草圪垯和翻白草放嘴里放，一边仍还嘟嘟哝哝地说道着：“可我真的不想嚼，真的不想嚼了啊！”
　　伊春没有再接伊芬的话，因为一切都已看到了，伊芬虽然嘴上这样说，而手还是把拿的莎草圪垯和翻白草往嘴里搁，且是一下一下在嚼动着。
　　莎草圪垯和翻白草嚼着的味儿到底是甜还是苦，伊春还真不知晓，而从伊芬嚼的神劲儿，更又随着这咀嚼声，这便就也感到莎草圪垯和翻白草，已经把她的疼痛给镇住了。于是便先快慰地一声笑，又将伊芬揽怀中，然后一面静静地聆听着伊芬嚼动的咂咂声，一面闭起自己眼与伊芬连着体儿在晃动。
　　再之后，他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而到睁开眼睛来看时，晨光曦曦，窑里早就已经亮起来，再来看伊芬，伊芬睡得还正香。此时他不打算惊动她，因为伊芬能安睡，就知她的肚子已不疼了。这便一面心里在高兴，一面重又抱住伊芬轻轻摇。也就这样摇呀摇，晃呀晃，直到日本人开始吃早饭，伊芬才从他的怀里醒过来。
　　伊芬真的不再喊着叫疼了，伊春心里一高兴，便激情满满，更像明知故问一个样，看着伊芬的眼睛这说道：“芬儿，肚子真的不疼了？”
　　伊芬睡眼醒忪地看了看伊春，又看了一看外面的天，更还看了看往地上吐的碎渣子，然后竟又神经质地摸下自己的小肚子，这才梦幻般地又问伊春：“哥，我这肚子真……真就不会再疼了呀？”
　　伊春道：“这样说，你肚子……真的这就不疼了？”
　　伊芬抿着嘴儿又一笑：“嗯，真的，真的这就不疼了！”
　　伊春嗤地也一笑：“这不就算好了呀！”忽将伊芬又一抱，“唉哟哟，我的好妹妹，这回你可把哥哥，一下就给吓坏了！”
　　“哥，嘿嘿！”伊芬笑着抽开了身，尔后含情带笑地直直看着伊春的眼。“那是我疼的好难受，便想着真的就要死了嘛！”
　　“往后不准再说死！”伊春一面笑，一面拿手拍伊芬。“芬儿，你跟哥哥在一起，准定都会这活着，怎么便会死了呢？真没兴！”
　　伊芬不再说话了，低头闭目地不知又在想什么。伊春忽而一念又掠起，开始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说：“大爷他不还说么，领着打鬼子的是张老师，还有俺的天祥叔？那要是这样……张老师跟天祥叔，他们定离这里不会远……哈——”
　　伊芬忽的一下折起了身。“你说张老师？还说天祥叔？”
　　“是……是啊！”伊春浮出一脸的笑。“我想张老师，也一样想咱天祥叔，真的，好想好想他们啊！”
　　“咳——”伊芬天真而又无奈的摇了一摇头。“你想我也想，可就咱们再是想，他们这在哪里啊！”
　　伊春：“那大爷可也说了，他们就在这里打鬼子，还离这里好是近。”
　　“好是近，好是近是哪里啊！”伊芬的身子又一歪，倒在伊春的怀里边。“光说好是近，还说就在这里打鬼子，可咱在这鬼子窝，哪能见到他们呀！”
　　伊春刚刚有了一些兴，这时又变得好沮丧，接着又将头一沉，蛮没兴儿地这说道：“哼，真的就是了！就是再近再近又怎样？咱俩藏在这天窑上，又是鬼子的黑窝子，不管张老师跟天祥叔们在不在，也不管他们远不远，那还不全都是一样啊！”
　　伊芬的小嘴一咕嘟，说：“是你先这说着高兴的么，真……”
　　忽而传来叽哩呱啦的嚷叫声。伊春忙又趴到窑口看，原是两个日本人不知为了什么打起了架。
　　
　　106
　　
　　也真一切都在意料中，从枪声打响的那时起，到此时完全摆脱日本人，行动的整个时间很短暂，更且自己毫发没有损，而日本人先是首尾俱受敌，再是匆忙之下作反击，最后又是日本人与日本人自己的那对搏战，虽然死伤不知有多少，但却尽都见证了日本人首尾难顾那狼狈样
　　荒草洼叫的虽是洼，实则是座土岭上的一平地。平地间荆棘加白雪，看上去活是一片大荒原。
　　听着远远离去的打枪声，兴奋不已的张坚这说道：“好，好哇！也就这么一下子，便闹得鬼子首尾大乱，自顾不遐，以至到了溃不成军的那样子，这时鬼子自己竟跟自己又打起来。再之后，必定又该前追无目标，后退又不甘，只能扔下些死伤，依照日本人自己设的那残局，各自而去发威了！那么我们这个自己呢？现在自可去做我们自己的事。至于留在那里的鬼子么，便无须我们再顾及，就让其在这样一片的雪野里，自己继续跟他们自己来作这个游戏吧！”
　　自打寻找伊春、伊芬到现在，张坚、季天祥已经多次在此会过面，今番故地又重游，自然哪都不生疏。离开荒草洼，又步入乱石堆积的岗上时，王林道：“咱们这里找，那里找，可找来又找去，哪里也都找不到，看来伊春跟伊芬，定是凶多吉少了！”
　　张坚道：“事也真的叫怪了，几天已过去，伊春、伊芬丁点儿的音讯也听不到，那么大家就再想一想，该要找的那地方，哪里咱们还没有到？”
　　季天祥道：“这个再说也难免，现在难就难在了，咱们不知自己没有找过的地方在哪里。咱们没有到过的，除了一个黄土洼，就是日本人占据的些村子里。黄土洼是鬼子临时占据的一巢穴。那里也就有些土窑洞，根本没有伊春、伊芬的藏身地。鬼子占据的村子里，应该会有他们兄妹的藏身处，而遗憾的是咱们无法挨家挨户去查寻。所以伊春、伊芬是不是真就藏在那些村，咱们依然也还不知情。”
　　高亮道：“莫不到了这夜里，去到日本人住的村子看一看？”
　　季天祥道：“说这倒也是！”面转张坚。“老师，那就这样吧，你们还在这个野外找，我与王林和高亮，到日本人盘踞的村子找找看。”
　　张坚做过一番寻思说：“本想不会有这可能，因为如若伊春、伊芬真的流落在鬼子盘踞的村子里，伊春大仇囊在身，弓箭又总在手中，其行迹怎么会能不露踪？怕要真的会如此，不管伊春、伊芬如何睿智与机敏，也早会落入日本人的那手中。但因各个去处俱找遍，而伊春 、伊芬仍不见，那么也就不能这排除，会有这样一种的意外了。不过这个夜晚已将过，就去也得是到明晚了。”
　　行动商议定，也就单等下一个夜幕再降临。大家静心在打坐，呆呆闷闷的季天祥，单自朝着万安山的方向哼起了歌：
　　
　　日未落，
　　夜已沉。
　　只因国难临家门，
　　大地黑白两不分。
　　为何有家不能归？
　　为何不见我娘亲？
　　……
　　
　　107
　　
　　“哥，这都几天了，鬼子怎么还不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