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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芬：“怕什么？”
　　伊春：“我就怕……怕……怕你总是爱怕的那样子！”
　　“可我说过了，往后我……就再不会怕了嘛！”伊芬忽又一折身，怔怔看着伊春眼。“哥，鬼子害死了咱爹跟咱妈，还把我摁在那马背上……”猛又抓住伊春手：“哥，我好傻，我好傻，真的真的好傻啊！”
　　“芬儿，别看了！”伊春拉着伊芬到窑中，又亲亲吻下伊芬的脸。“芬儿，你说你好傻？那你说你傻哪了？”
　　伊芬道：“我傻嘛……哥，让鬼子抱在马背上，可我还就在想着，那是让我去吃饭，还让我去享福呐！”
　　“不，你这不是傻，是俺老师说的那太天真！”伊春忽而又将伊芬抱怀中。“芬儿，什么也别怕，什么也别怕，等咱从这里走出去，天天都和张老师跟天祥叔他们一起这去打狗鬼子！”
　　“那我也跟哥去打鬼子，不怕，往后再也不怕了！” 伊芬说着头一歪，偎到伊春的怀抱里。
　　
　　95
　　
　　天色已经大亮了，刘芳叫醒同床睡着的玉婷说：“一夜没睡着，腰也板的好叫硬，就快照我这腰上捶一捶！”
　　玉婷长长打个呵欠坐了起来，尔后一面抡着小手轻轻捶着刘芳的腰，一面低着声儿嘟哝道：“又是一夜没有睡，要再这样熬下去，要盼的人没盼回来，怕就先把姨妈您自己，便给盼出病来了！”
　　刘芳道：“说这么，我也不光尽是盼他们，可心里总是一个乱，这便越想越就没有瞌睡了。可到底都在想什么，一忽儿这，一忽儿那，乱的连我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了！”
　　玉婷道：“那怕也是太闲了，或是太是这个寂寞了，才会胡胡乱乱的来回想。这时有我给您捶着腰，您就快些睡会儿，什么也都别想了！”
　　“嗨嗨！“刘芳终算有了这声笑。“傻女子，你这样连揉带捶的，嗑睡早让跑到了九天外，怎还让我这睡的呀！”
　　“哼！”玉婷的小嘴忽一呶。“又是怨我了，又是怨我了！可是……可是姨妈您……嗨——寂寞了您睡不着，不寂寞了您睡不着，我这样捶着腰跟背，您这还是睡不着，那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会这睡着呀！”
　　刘芳伸伸腰，有意放松了一下又笑道：“我这哪是怨你呀！咳——睡不着就不睡呗，反正我也不困了！”
　　这样说着时，为让刘芳睡会儿，玉婷把捶变作了揉。也许揉着能催眠，刘芳很快打了两个大呵欠，慢慢便将眼给合上了。见她真的嗑睡了，玉婷手上这劲儿，便就越来越是轻，也越来越娇柔，生怕会有哪下这不慎，惊走了姨妈这磕睡。待有不大一会儿，刘芳便从鼻腔里发出轻柔匀称的呼吸声。玉婷遂将揉的动作停下来，开始静静地坐在一旁守候着。
　　静则多思。玉婷看似坐，其实心里并没闲着。她想到这位姨妈的良善跟对她的那种好，想到逃难出来后跟姨妈祸福与共的这日子，便真情难抑地禁不住掉了两行泪。这时她正要下床做早饭，外面照看着风声的岚姐、岚妹又进来问：“秀菊姐跟冬梅姐，她们回来没回来？”
　　玉婷一面赶忙给摆手，一面又给示着眼色说：“她俩还是没回来。说话得是轻点儿，姨妈熬了一夜才刚睡，看把她给惊醒了！”
　　岚姐、岚妹忽将舌头猛一伸，忙着又往外面退。
　　也就在岚姐、岚妹小心翼翼退回到了门口时，秀菊、冬梅慌里慌张便就进到房里来。既惊又喜的玉婷正要他们轻悄些，刘芳已经打了个滚身坐起来，且还一边折身坐，一边看着秀菊、冬梅说：“恁这俩女子，真要把人急死了！他们一去不回来，恁这俩人一出去，竟也这样就不回来？”
　　“姨妈，您这是来埋怨俺？”秀菊连说又带笑。“姨妈，俺这不也就是么，想着您会等急了，这才赶着回来见您嘛！”
　　冬梅也忙把话儿给接上说：“对，对呀！俺也就是在想着，姨妈您会想俺了，才这样赶着黑夜回来的呐！”说着忽而又一笑，“哎，姨妈，您这就给猜一猜，我跟秀菊这一去，都是见着谁了呀？”
　　但还未待刘芳回出话，秀菊便又忙着说：“姨妈，俺这一去呀，先是见了我天祥哥，后又见了张老师，还一起又见了郭平钢、王林、高亮他们好多人！”
　　刘芳顿然便把笑容辅脸上，可是她还没有笑出声，忽而便又阴云满面地回出了话儿说：“我说秀菊跟冬梅，恁这俩人临走时，我是怎么交待的呢？可恁既是见了天祥跟张老师，那还怎没让他们，回到这里来见我啊？”
　　秀菊嗤地一声笑，说：“哎呀呀，姨妈您这话，俺这怎敢忘了呢？可伊春跟伊芬还没找着，就您再是急，天祥哥跟张老师，他们哪能这就回来见您呀！”
　　刘芳又道：“他俩就说回不来，那小柱、英子两个呢？”
　　秀菊道：“您说英子、小柱呀！他俩原是跟俺在一起，后来小柱要到一个村上去，说是找他姑姑打听伊春、伊芬的下落，这便英子也就跟着小柱进去了。再后不见他俩走出来，俺便也到那个村里找他们。可俺到在村里去一看，一个人影都不见。这便俺就又在想，他俩定是想要找俺可不见俺，就自个儿回来见您了！可到这时还没回来，那这小柱跟英子，会是去了哪了呢？”
　　“咳——这……这又算……又算什么事儿呀！”刘芳的脸忽而一下又阴了天，满是一副的焦急样。“恁……恁这俩女子，让我怎样这来说恁呢？那俩孩子还没找着，这就又有两个孩子走丢了？”
　　看刘芳又为小柱、英子的走失生起了气，冬梅忙着便就又说道：“姨妈您这先别急，虽说小柱、英子没找到，可他们定还丢不了，只是咱这时也还不知他们在哪里。只这姨妈就放心，待会儿俺们就再出去找，只这不会上多久，便准定会能找到了！”
　　“就别拿话这哄我了！”刘芳依然失意的摇着头。“但愿春儿跟芬儿都平安，只是天祥跟张老师，老就这样东走西去的不回来……”
　　听着这样的话音儿，准又想起了她和天祥哥还没磕的那成婚头。秀菊随之也一笑，便就猜着刘芳的心思说：“我说呀姨妈，事也不必这样急，只这他们能去多久？我看呀，天祥哥跟张老师，很快就会回来了。”
　　“你秀菊来说这种话，可你真就不急吗？”刘芳闷闷吐出了一口气，忽而脸又往下一沉说：“可就你不急，也怎么能让我不急？咳——这个还不就因为，你跟天祥没有磕下那个头，而你一下到这时，也还没有问我叫成妈……”
　　“姨妈，您这原是为这呀？”秀菊嗤地又一笑， “不过……不过说的也是啊，姨妈我是不能再叫了，再说就是还能叫，从我嘴里叫着也不顺畅，这便成天我就只能这样打哈哈。可姨妈呀姨妈，只这要我来看呀，不如磕头的那档事，就等天祥哥啥时回来再给补，我便就从这时起，把那个姨子给抹了去，单就问您叫成妈……”
　　刘芳忽地一巴掌：“鬼丫头，你这不比我还急？”忽又浮出一脸的笑，但在这笑中，更加显露着她的焦灼和无奈。“就这再是急，锅滚也得等着豆儿烂。有句话儿那叫什么？就叫该叫娘时娘不应，便是娘的理不通；不该叫娘娘应了，娘也当的不正经。只这我可不想去当那……”
　　“嘻嘻？”冬梅蓦地又一声笑，断了刘芳这话头。“那……要这样，姨……姨妈，该是来让秀菊她，怎样叫着才行呀？总不能让她再这样，总是稀里又糊涂老去打那哈哈吧！”
　　“是呀是呀真是呀！”玉婷、岚姐、岚妹也都忙着接上了话。“这样那姨妈，秀菊姐姐她问您，该是怎样叫着才行呀？”
　　刘芳：“那就叫……”眉头忽而一皱又一展。”眼下看就这事么，恁这要不说，我还真的没这意。那既然事都这样了，冬梅叫的是姨妈，玉婷跟岚姐、岚妹叫的也都是姨妈，那你秀菊该是叫……叫……”突然话一停，没有了下言。
　　玉婷见刘芳居然为着这样的事儿犯起了难，便就灵机稍一动，想了个的和意说：“不如还叫姨妈好听些。这样俺都问您叫姨妈，再也不会叫乱就不说，听着也还觉着顺畅些，反正俺那天祥哥，很快便就这会回来了。”
　　秀菊道：“嗨——说什么打哈哈不打哈哈，这对我来说，那样的称呼是有一些不顺畅，可顺畅不顺畅，不还是这样姨妈姨妈的在叫着嘛！”
　　刘芳看了眼秀菊，看是也真难为了她，便只好顺着口儿又说道：“既是恁都这样说，那就还是叫我姨妈好，反正这个眼下么，也都再没别的可叫了！”
　　
　　96
　　
　　小柱、英子一阵小跑到了一座高岗上，接着张目再一望，雾色蒙蒙，混沌一片，什么也都看不见。小柱往下又一蹲：“咳——怎么办，这到哪里去找啊！”
　　“咳——”英子也异常无奈地摇了下头。 “就别再说了，这样一个大雪天，春儿、芬儿那样小，哪会在这外面胡乱蹿？还是快些回去吧，不然奶奶等着不见咱，就又该是着急了！”
　　小柱忽将眼一收：“走就走，这样就找也白找，还是快些回去吧！”
　　二人这样一边说，一边便就一心没好气地向着岗下跑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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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芳同冬梅、秀菊、玉婷、岚姐、岚妹话还说的正热闹，一个中年女子忽然跑进庙里来，并还势急慌忙地报出来个信儿说：“事可不好了！都听人在说，栓成媳妇今儿个，让鬼子糟蹋死在了黄土洼，还让扔到了雪地里。栓成找着鬼子去报仇，谁知刚跟鬼子交上手，鬼子便就一窝蜂地冲了来，把栓成也给拿住了。这事可该怎么办呀！”
　　栓成两口儿也一样，是从下川逃上山来的。为要救下一老人，栓成还亲手杀了两个日本鬼。栓成的为人处事也都好得出了名，所以猛地听到此一语，便谁都吃了一大惊。冬梅更就连着声儿喊着说：“怎么会能是这样，怎么会能是这样啊！可这到底怎么了，就再快给说说呀！”
　　刘芳忙着又问前来报信的这女子：“这话你听谁说的？”
　　中年女子道：“街上的两个小媳妇，她们也是听着别人这说的。”
　　“可这全是真的呀！”两个媳妇忽也到了这房中。“说这么，俺又问了那传信人，传信人还就真的这样说，栓成让些狗鬼子，押到西边那村里了！”
　　秀菊问：“前来传信的那人呢？”
　　两个媳妇：“说了这话就走了。”
　　冬梅道：“冒冒失失去找鬼子，还不就是白送死？那就不如这样吧，寻找小柱跟英子，等俺回来就再去，这时我跟秀菊俩，该到西面的村里看看了。只这也还说不定，能将栓成叔给救回来呐！”
　　刘芳道：“可恁两个闺女家，到鬼子窝里去救人，这样去着能行吗？”
　　“放心吧，事到这临头，也就顾不得了恁多了！姨妈您这就放心，俺俩不会有事的！”冬梅说着便与秀菊手一挽，匆匆离庙而去了。
　　“咳——”刘芳失神地摇了一下头。“怎么都会这样啊！一波没平，一波又起，真叫这鬼子给闹的啊！”
　　也就是在这时候，忽而又从外面传来一男一女的两个孩子的说话声。再忙细一听，原是小柱、英子回来了。刘芳便就叫进房来说：“连恁两个小孩子，也都有了出息了，居然背着大人去找春儿跟芬儿，更还一去便就去了这样久，可是恁去找的春儿跟芬儿，这时又在哪里呢？”
　　小柱晦气地摇了下头：“没……没有找着啊！”
　　刘芳一忧刚解，一忧又来，于是沉闷了良久又说道：“幸好恁冬梅、秀菊俩姐姐，这还没顾着去找恁，那既是恁俩这也回来了，便都早晚守在这庙里，哪儿也都别去了！”
　　英子点了一下头：“嗯，可冬梅、秀菊姐姐呢？”
　　刘芳道：“这不刚刚么，她俩到西边那村去救人了，恁就守在这庙里，哪里也都别去了。听见我这话了没有呀？”
　　小柱、英子互递个眼神，尔后一起点了下头：“听……听见了！”丢下话语也出了房。
　　当二人重又来到院中时，小柱便又悄悄附耳给英子：“冬梅跟秀菊俩姐姐，都到西边那村救人了，那咱这时没有事，就也去找两个姐姐救人吧？”
　　英子：“可两个姐姐早走了！”
　　小柱：“那咱这就去追呀！”
　　英子：“咱这会能追上吗？”
　　小柱：“奶奶不说刚刚么，只这保准能追上！”
　　英子：“可奶奶刚说让咱守在这庙里，哪也不让咱去了。”
　　“这个么…… ” 小柱忽而将口对到英子的脸夹上。“那咱不让她知道，这还不就行了嘛！”
　　英子：“这……这行吗？”
　　小柱一把拉上了英子手：“哎呀还是快走吧，晚了便就难会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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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春、伊芬自打失去了父母来流浪，便就没有吃过这样的饭。小老头儿不仅给了他们刚刚烙好的糍面饼，还在兜里放了一碗热米粥。这时伊春、伊芬嘻嘻笑笑正吃着，就见自己侧边的通道处，几只松鼠哧溜哧溜在跑动。伊芬一见是松鼠，便掰了几块饼子扔了去。松鼠兴许是让饿急了，便一拥而至抢着吃，饼子很快抢完后，又哧哧溜溜齐都钻进了通道里。
　　伊芬看这些松鼠好好玩，便就丝丝一阵笑，趴到伊春的脸上道：“哥，那大爷咱又不认识，干吗这样对咱好？”
　　伊春道：“这你还不知道呀，因为他也是咱这里人！”
　　伊芬：“他也是咱这里人，那他怎么还给鬼子做饭呀？”
　　伊春随口便又道：“是让鬼子抓来的，不也没了法子嘛！”
　　伊芬：“那他恨不恨那狗鬼子？”
　　伊春：“恨，当然是恨了！”
　　伊芬的小眼又一眨：“真……真的呀？”
　　伊春点了一下头：“当然，当然就是真的了，要不那大爷他怎么会，拿这吃的给咱呀！”
　　伊芬的小眼又一眨，说：“可是么，听说咱们这里人，也有专是给那鬼子做事的啊！”
　　伊春的眼睛忽一翻，说：“嗨，你说的那人是汉奸，是汉奸！大人们也都说了，谁要跟着鬼子当汉奸，那谁就是大坏蛋。大爷虽给鬼子来做饭，可他不是当汉奸……啊，对，对了！大爷要不让鬼子抓来给做饭，咱俩这时吃什么呀！哼，他要真的是汉奸，那……那咱不让鬼子杀了才怪呐！”
　　伊芬的小嘴又一张：“那是……我不知道才问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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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菊、冬梅急匆匆地走着时，冬梅望下昏沉无际的夜色说：“栓成杀鬼子，也都一样是英雄，这时英雄落了难，咱可不能不救他，可是要到虎狼窝里去救人，那可处处得小心了。”
　　秀菊道：“这还用你来说呀，虎狼窝里救英雄，还不就是要跟虎狼去拼斗？不管会遇到什么事，咱得要生就都生，要死就都死，你我千万千万别分开！”
　　冬梅道：“那是当然了！不过么，先别说的恁难听，什么要生咱都生，又什么要死咱都死呀，这还没有沾到救人边，先别说的恁是难听这行不行啊！”
　　秀菊转而又一笑，说：“好好好，那就不光咱们两个得活着，还得把栓成叔给救出来，这样咱就都活着，总算是该行了吧？”
　　“这才像句的吉利话！”冬梅笑推下秀菊：“那咱还不快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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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慢慢静下来。喧嚣了一天的黄土洼又像什么都不存在，转而既是让人觉得好狐独，又平添了几分的寒碜和恐怖。
　　躺在伊春怀里的伊芬一动也不动。伊春以为她睡着了，便两臂一伸揽怀里，又轻轻拍着伊芬的肩。不想才刚拍了两三下，伊芬便打着个哼哼唱起了歌：
　　
　　草儿青又青，
　　麦儿黄又黄。
　　早上起来一路笑，
　　爹妈送我上学堂。
　　上罢学堂回家转，
　　爹妈迎我到村头上。
　　饭是青汤加窝头，
　　吃起来时话又长。
　　爹一口，
　　妈一口，
　　一家人一起都乐悠悠！
　　一家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