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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矿山  女干部  无限可能

　　“三线”背景下的工业题材与都市伦理话题的结合是一大卖点。有主旋律

　　“权凤比我年长3岁呢！”当年28岁的表哥这样回答我“为什么不要权凤姐”的追问。这有什么，老辈子不是常说“女大三，抱金砖”吗？表哥不耐烦地甩给我一句“你懂个屁”，就再也不跟17岁的我理论了。多年后才知道，这桩该成的好事毁于一场青年男女的恋爱混战。
　　横钢机关处室一大龄男子来到表哥所在的机修厂检查工作时，看上了物质科干事权凤，不料被正恋着我表哥的权凤回绝地太干脆。为了知道自己的面子究竟丢在怎样一个女子手里，这男子还真费了一番心思调查权凤。不久之后，就有一个“密秘”在机修厂炸开：权凤因为年少时太“调皮”，她的曾官至国民党中校的名医老爸私下为她做了绝育手术，所以她年近30在老家嫁不出去，只好到横钢这深山里来碰运气！
　　而巧得是，权凤在这样一个长年酷热难当，四季汗流浃背的地方，居然从不去大澡堂洗澡，总是独自不辞辛苦地打水端到女厕所内去冲洗。
　　权凤的家庭出生早在他们恋爱之初，就坦言相告了表哥，这也是她出嫁难的原因，她应招工进横钢，是因为父亲怕自己曾经的国民党军医的身份指不定啥时会牵连到她，让她走得越远越好。但她解释不清自己为啥不上大澡堂。一句“不喜欢看人肉展览”，当然不足以让任何人信服。
　　爱看电影的权凤，在几次相约表哥去看露天电影吃了闭门羹后，终于明白了表哥的态度。她说，我这就脱光了给你看个明白，哪里有手术刀痕！吓得表哥夺路而逃。
　　就这样，权凤义无反顾地调回了成都，闪电式的嫁给了一个对她和她家知根知底的身世相当的男子，并在次年生下龙凤胎，第三年又生了一个女儿……表哥是十年后，在权凤的丈夫当上全国劳动模范时，从报上得知了他的确切名字的。当时表哥手握那份报纸，特地到厚矿来找我。我以为他特别需要倾诉，不料他只是爬上厚矿最高的山头向着天府成都深深鞠了一躬，道了一声：谢谢你！然后用那报纸包着一块矿石，如释重负的朝前掷去。那纸团脱离表哥的手，飞快地向远方射去，让炙烈的阳光都吃了一惊，闪身让过那箭一样飞驰的纸团。
　　放下这块“石头”，表哥才开始安于自家的生活。
　　听我讲到这里，秀月把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头。也许她像权凤原谅表哥一样，从心底原谅我了。我不忍再保留那个在权凤面前未敢揭开的那个谜底：“表哥至死不能原谅自己的，不是听信了谣言，而恰恰是他深信那只是谣言，但坏了名声的女人，一心求上进的他不敢要。”
　　“可怜！”不知秀月是说表哥，还是权凤。
　　
　　
　　
　　稻草黄
　　
　　就要到老屋了，迎接我的首先是城郊百亩秋稻绵亘不绝的舞蹈。突然，我看见无边无际的稻草黄深处破出一条缝，流出一队人马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匹“小马”，他挑着沉沉的蔬菜筐，心无旁婺地默然前行，秋色在他的周身镀上一层金，使他并不高大的身影雄姿勃发……
　　站在田埂上听风声，听稻穗相庆一粒种终成万颗粟的击节声，一如当年壮士远行的足音。
　　“月儿！”
　　“嗯！”
　　“我还可能争取重新上路，拼力一搏吗？”
　　“还没争取，谁知道呢？你是想去新矿垦荒？”
　　“！”知夫莫若妻！但我仍不能不惊异于这个女人的敏感和悟性。
　　“若那样，你患老年痴呆的年岁有望后推20年。小妹妹我可以指望你对我负责到底，让你送走我之后再撒手！”
　　“呸！说啥呢？”
　　“只要你确定身体吃得消，我无条件支持。”秀月说，“我也希望自己的男人能有机会校正一下脚劲。”
　　走进老街，最明显的感觉就是人旧了。日子明显比以前好过了，不过，叫得出我的小名的人，眼神和呼吸都凝重了，岁数不饶人呐。但旧人把旧时的场景风物人情搁在我面前，仿佛一杯陈酿，幽远绵长，正可作践行的美酒呀！
　　
　　带着一股子找回来的劲头返回矿山，贾琪给我提交了一份革新建议：人工成本在年初就核算好了的，要大幅增加职工收入不太现实，但我们可以制定出新的考核办法，把女工的奖金减下来加到男职工头上——这样工资总额没变，却响应了集团公司拉大收入差距的精神，更关键的是，让掌握绝对发言权的男矿工得到了实惠，想必评议干部时，能少些微词。“我权衡了一下，实施起来应没太大阻力——大部分女工的丈夫都在矿山，让她们把钱多放些在老公那里，理当没什么异议。”
　　我不禁皱了皱眉头，不知怎么给贾琪讲这个道理。对矿山女工，秀月曾在下岗分流呼声最强时对我说过：不能亏待她们，在矿山干一辈子的女工已实属不易。同工同酬是起码的待遇。她说在她们大修厂，很多男职工常以自己“多劳”自居，“其实，据我观察，那不是绝对的，比如焊工，没有特殊情况，扛氧气瓶的活确实是男职工‘包干’，但是他们一趟扛过来就休息，蹲着、站着、趴着施焊就是女工的事了。作业量不饱满时的情况就是男人扛一瓶气，女人负责焊完一瓶，你说，到底谁干得多？再说，上帝让你做男人，就把体力优势给了你，你怎么就不能多干点……”
　　我没有给贾琪讲道理，只是不关痛痒地开了句玩笑：“把你的工资给他人，你干吗？”
　　“干呀！”一串娇笑浪过来，“不就是钱嘛！对啦，还没给你汇报呢，这回给灾区捐款，我捐了五万。”
　　“哦！你年薪去了大半呢！”
　　“不是年薪，是我初恋的分手费。”她倒毫不隐讳，“从那里学到、拿到的，我都要好好用。”
　　看得出来，和大款男友分手，是贾琪至今不愈的伤。毕竟，她和他八年“抗战”，末了，正式进洞房的却不是她。也许正是这场失恋，让她把那份与身俱来的“古典”彻底丢到身后……
　　听了我想去新矿的想法，贾琪的神情由惊转喜：“几个副矿长年龄确实也不比你小多少，他们能去，你当然就能去。这样一来，新矿的摊子一扯开，你在三五年内就“脱不了手”。那么，你就可以不退二线，在一线干到正退！但是，我眼下肯定接得上你的班吗？”
　　“！”我惊讶得近乎失态。难道，我的潜意识里有过‘不脱手’之想？但是，她懂或说相信我单纯的初衷吗？
　　“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见我半天没吭声，贾琪接着说，“让我们共同努力。”
　　直接接我的班？我没想到贾琪对我的期望那么高，只有笑笑。
　　
　　去找公司领导取争上新矿时，我在集团办公楼的走廊里遇到了民政部柒部长：“正好！你带两本册子回去。”跟进他的办公室，他递过来《人大代表选举流程》和《人大代表履职手册》，说：你手下那个“少女”要的。
　　“少女？”
　　“你的助理呀——少数民族、女干部——矿山培养出了好一个青年代表苗子。”
　　“贾琪，少数民族？”
　　“是呀。哦，听她说这事很多人不知道——她母亲就是当地少数民族。因为当了一辈子矿工家属，也一直没有深究档案中是不是备注在册了，倒是最近编地方志的朋友提醒她们：民族血统的事哪能糊涂？她这才回乡为母亲补开了个证明，以“证”血统。你调教的好呀，不错呀，一个女娃娃，为灾区献爱心，一次就献了5万元！”
　　“她母亲是当地人。”我适时地咽下了后半句话：我在厚矿呆了30多年，没听说老矿工贾文化娶的是少数民族媳妇。不过，又有什么奇怪呢，谁会想到老实巴交的他会养出一个人精？这回我确定，她不是对我没有安全感了，而是要力求在青春保质期内全面开花，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向这个世界索要“无限可能”。
　　“她一定会亲自来向您讨教的。”我把两本册子还给柒部长，一门心思地直奔领导办公室，一如当年奔赴招工现场。
　　（写于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