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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25/2/20
14章 家庭,军事,历史 小说
《史家绝唱》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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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全部
- 故事梗概
- 作品卖点
- 作品正文
“哎,”老太爷长叹一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上天要惩罚史家那是谁也无能为力的,如果史家做错了什么事,就由我来承担吧,就让上天惩罚我吧,谁叫我是史家的一家之主呢。是我品德修行不够,连累了史家啊。你们就按老太太说的去做吧,请接生婆到偏屋为林姑娘接生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下。都散了吧。”老太爷显得特别疲惫,人一下子老了很多似的,他缓慢地站起来,向书房走去。
“嘿,真是荒唐,史家人简直是疯了,竟然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关我什么事,我多管闲事,史家出了再大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吴太太对史老太爷的决定非常气愤。她转身回她的西屋,边走边说着。史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没有理会,让她发牢骚去吧。洪老头则感恩戴德,连磕几个响头。
接生婆请来了。她开始忙了起来。林洁的生产并不顺利,很长时间都听到她在痛苦地叫喊着,但她的叫喊声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无力,慢慢地就听不到她的喊声了。在这段时间内,史家除了偏房内的接生婆和几个女佣在忙碌外,其他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他们各有各的心思,都在想着怎么面对即将出生的孩子和生了孩子的林洁。他们都在等待着。当偏房沉寂了一段时间后,一个婴儿的哭声响了起来,那哭声粗壮、高昂、有力,似乎还带着怨气,这哭声像惊雷一样震动了史家,在史家人的心中引起阵阵波动。过了一会,接生婆来到东屋大厅,她向着书房喊道:“老太爷,林洁生了,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一个又大又重的小子。”
老太太走了出来,她的心情是复杂的,有喜有愁,但她尽量表现得平静。“母子都还平安吗?”她问道。“唉,林姑娘她……她走了,孩子生下来,她就断气了。她走的时候紧紧地抓住那婴儿,两眼睁得大大的,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流。”接生婆感叹地说。老太太心头一紧,皱着眉头摇摇头,说一句“阿弥陀佛”就朝书房走去。
“老太爷,你听到了吗?林姑娘她走了,留下一个男孩走了,该怎么处置呢?”过了一会,老太太对书房内的老太爷说。
“我看就把那小孩送出去,送得远远的,送给那些没有小孩的外村人做儿子,而且不能让人家知道他的来历,让这个小孩在远地方平安地长大吧。至于那女子,找个田头地角埋了不就行了。”吴太太也在关注这件事,她听接生婆说林洁已经死了,心中觉得松了一口气,她的心也平和了许多。她不能容忍这个给自己带来耻辱的女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存在下去,老天真是有眼,老天帮助自己解决了这件事。她又来到东屋,她必须参与处置那小孩的事,她也要让那个小孩永远地离开自己的视线,她无法想象自己以后看见这个小孩将是一种怎样的折磨。老太太在问老太爷时,吴太太赶紧过来说出自己的意见。
老太爷没有出来,他沉默了一会说:“林姑娘的后事就按瑞芳说的办,至于那小孩就麻烦接生婆先帮着找个奶妈带着,过两天再说吧。”
吴太太本来还想说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也感到筋疲力尽了,整个上午,她的精神都在紧张和惶恐不安中度过的,她也想歇一下。林洁死了,自己最大的心腹大患去掉了。大半年来,这个女人每一刻都在折磨着自己,刺激着自己的神经。这个女人在自己的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自己总有种要杀人的欲望。是的,每时每刻都想将她杀了,在心中已经将她杀了千万遍,真是老天有眼,帮助自己除掉了这个女人,自己可以彻底放松了。现在她将重新回到自己原来的状态,感觉自己的存在,享受生活的美好和幸福,这是多么好的事情,一定要好好珍惜。她怀着一种愉悦的昂扬的心情离开了。她暂时可以不去想那个小孩了,一切才刚刚开始,史家总会按照自己的意志继续下去的,上天都在帮助自己,因此总有办法让那个小孩离开史家的,并不急于此时此刻。这样想着,她也就没有再坚持下去,她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西屋去了。
三
包括史老太爷在内的所有的史家人,都以为事情过去了,今天清晨樟树的自燃预兆的是林姑娘的死亡,事情至此应该结束了。史家对林洁的死漠然的,甚至在心中暗暗地庆幸着。因为她的存在使史家人感到尴尬,特别她居然怀着身孕。她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对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因为她在史家过了不长的时间,就发现这是另一个世界,自己和这个世界永远无法融合。她盼望着史世清早点回到史镇,接她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然而,她没想到他们再也无法相会了,他们曾说过只有死亡才能将他们分开,今天他们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也许是心灵的相通,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感应,死亡同时选择了他们。
就在林洁死后一个时辰的样子,已经是中午时分了,憨叔在几位船工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爬进了史家大院。他一进来,就痛哭流泪地呼喊着:“老太爷,大事不好了,世清老爷他……他……给湖匪……枪杀了。这怎么得了,我怎么也没想到老爷他……他会扑上去,我真没想到,要不然我会护着老爷的。老太爷,都是我不好,我粗心了,我没有保护好老爷,我该死,怎么不死我这个老不死的。苍天啦——你不公啊,你该让我去死啊……”
噩耗的传来,史家的天塌了。书房内的史老太爷顿时觉得天昏地暗,他大叫一声:“哎呀!”便要栽倒,幸好有家仆在身旁赶紧扶住,才没有倒下。史家上下全乱了,老太太、吴太太、史世源以及史成杰三兄弟全都大哭起来。消息很快传遍了史镇,史氏家族各族房的长者和那些乡绅们都来了,史忠良是最先赶来的,他发现老太爷昏死过去,赶紧派人请郎中史忠德来。史忠德来了以后,赶紧给史老太爷喂了一颗仁丹,又掐住老太爷的仁中,过了一会,老太爷长长地哼一声,慢慢地苏醒过来。醒来后,他老泪纵横,大喊一声:“我的儿啊,你好心恨哪,你怎么能比你的老父老母先走啊?我的儿啊,你怎么能抛下我们,抛下这一家的老老小小啊?我的儿啊,你痛杀我也——”老太爷的哭声像尖刀似的剐着每个人的心,大厅内所有的人都无法控制住自己,一起放声痛哭。史忠良也已经是泣不成声了,但他还是努力在控制住自己,他一边擦去泪水,一边安慰着老太爷,同时要大家都节哀,不可悲痛过度。在他的劝慰下,大家慢慢地控制自己,哭声渐渐地小了些。史忠良将憨弟叫过来,要他将事情的原委给老太爷老太太、吴太太以及家里人说说,悲剧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憨叔开始慢慢地讲述,他声音沙哑、沉重而又苍凉。昨天早上天一亮,我们的船就从江阳出发,由长江进入鄱阳湖,一路上都风平浪静,比较顺利。奇怪的是有一只白鸥从清早就一直尾随着我们的船,一会在船头,一会儿在船尾。它不停地叫着,叫声显得那样凄凉和孤独。在江面和湖面上行船经常有鸟儿跟随着船儿飞翔,船行走时后边有很多鱼儿会浮游到水面来,鸟儿们会趁此机会捕捉着那些鱼儿。可这只白鸥显得很特别,它只是跟着,对水中的鱼不感兴趣,只是发出凄凉的叫声。开始我们都没在意,是老爷发现了。他对我说,憨叔,这只白鸥叫得我心里发慌,它好像是在冲着我鸣叫。我说不会吧,这只白鸥可能是受伤了,或者和同伴们走散了。老爷没有作声,但他就一直盯着那只白鸥,那只白鸥确实是围着老爷转,老爷到船头,它飞到船头,老爷回到船尾,它也跟到船尾。老爷神色忧郁,像是想起伤心的事,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我说,老爷,你这是干什么,一只鸟而已,你想得太多了。老爷从上年离开后,就一直不开心,经常一人对着江河、对着天空独自流泪。他说话越来越少,经常整天一言不发。
我们的船队往前走着,依然是风平浪静。中午时分船行到蛇山附近,上来了十多只小船,将我们的船围住了。这些人我们是熟悉的,他们就是鄱阳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湖匪黑龙王和他的喽啰们,他们有四五十个人的样子,在鄱阳湖上打劫过往船只。以前我们也遇到过他们,给点钱打发,他们也就不为难我们了。黑龙王知道我们是双阳县史家的船队,他们也知道双阳县史吴两家的势力,因此黑龙王对我们老爷还是蛮客气的,一般井水不犯河水,但遇上了总要破些钱财,湖匪出动是不能空手而归的,这是他们的行规。老爷也不愿得罪这些人,因此也会出手大方的。多少年来,老爷在鄱阳湖上也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大的麻烦。遇上了他们,我们也没有惊慌失措。
他们围了上来,黑龙王带着两个小喽啰跳上了我们的船。他上来就哈哈大笑,双手一拱说:“史老爷,好久不见啊,我好想你啊。今天遇上是缘分,怎么样最近生意做得火吧?”
老爷这次不像往日那样笑脸相迎,只是冷冷地说:“我的生意怎么能火得过你们呢?”
黑龙王又是一阵豪爽的大笑,他的笑声震荡着周围的空气,一般人听到这种笑声都会冷汗淋漓的。他接着说:“哈哈,史老爷好会说笑。我哪能和你史老爷比,我们这些弟兄们只是捡你碗里撒下的饭粒度饥啊。”老爷又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会黑龙王。黑龙王上前一步,接着说:“史老爷,现在这年头什么生意都不好做,我们已经好多天没接到货了,弟兄们的肚皮空空荡荡的呢。所以今天还想请史老爷借些银两,帮助弟兄们渡过这个难关哪。”
老爷斜视了黑龙王一眼,慢腾腾地说:“今天可要对不起了,我们也是歇了很久没做生意了,囊中空空,没办法帮助你龙王爷了。”
黑龙王一愣,顿时双眉倒竖,冷冷地问老爷:“史老爷的话我听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老爷迎着黑龙王冷冷的目光,平静地说:“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我囊中空空,无钱可借。”
黑龙王有些惊讶,直直地盯着老爷,他想弄明白老爷是否是在和他开玩笑。当他明白老爷不是和他说笑时,眼睛渐渐地眯成了一条缝,缝里透射出令人胆寒的凶光。他的口气开始变了,“史老爷,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们一向配合默契,所以你能够在鄱阳湖上畅通无阻,做你的生意发你的财。今天你可不够朋友,你在破坏我们的规矩,毁掉我们的关系,这样的后果你想过吗?”
老爷依然不为所动,淡淡一笑地说:“我当然明白是什么样的后果,但我确实是口袋空空,你叫我到哪里去借钱给你呢?”
黑龙王被老爷激怒了,但他还在努力地控制着不发作:“史老爷,史老板!今天怎么这么不爽快?这可不是你史老爷的风格。你难道不了解我黑龙王的脾气。今天我没空和你开玩笑,等有空我再和史老爷找个地方好好地说笑找乐。我的弟兄们都在等着,你就不要让我为难了。”
老爷认真地对黑龙王说:“我没和你开玩笑,我也不想和你开玩笑,今天我身上确实没有银两,因此你也就不要为难我了。你还是到别的地方去找你的生意,省得耽搁你我的功夫。”
黑龙王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暴跳如雷,大声吼叫:“你蔑视我?你把我当什么人?三岁小孩?你以为我在向你乞讨?你们史家的钱是怎么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的这两条船就是你的老子装财宝回家的船,你们家的财宝是你老子抢去的,他是暗抢,我是明抢,我们是一路人,不要以为你们这些人比我们弟兄们高贵多少。我只是想分那么一小块,你们家的财富我们人人都有份。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八百里鄱阳湖,这是湖里,也就是‘无理’,在这里只有我有理。这里不是在双阳县,更不是你们史镇,这里是我的天下,我是这里的大王。在这里没有人敢蔑视我,我黑龙王开了口,也没有人能拒绝,不管他有多大的势力,不管他是什么王孙贵戚,除非他要钱不要命。姓史的,今天是你逼我的,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给,那我们自己取。”说完,他转身向其他船上的喽啰们喊道:“弟兄们,你们自己动手吧,拿你们想要的任何东西。”
湖匪们呼叫着纷纷登上我们的船,老爷嘱咐船工们不要动,让湖匪们去拿好了。船工们都非常害怕,没有人敢动。这么多年来我们没和湖匪们直接对抗过。我在后面轻声对老爷说,还是送点银两给黑龙王吧,可老爷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给,没有理会我。就在这时,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老爷迅速地冲向了黑龙王,他抱住黑龙王,要和黑龙王一起跳进鄱阳湖中同归于尽。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连黑龙王都没有料到老爷会有如此动作。什么都晚了,只听得“呯呯”两声,黑龙王开枪了,老爷慢慢地从黑龙王身上滑下来,一道血迹印在黑龙王身上。老爷慢慢地滑下去,两眼奇怪地望着黑龙王,脸上现出平静而又坦然笑容。整个现场顿时安静下来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连杀人不眨眼的黑龙王都愣在那儿,好久都回不过神来。沉寂一会儿,我们这些船工们才从梦中醒过来,呼喊着拥上前去,抱住我们的老爷,可老爷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抱着他,呼叫着老爷,可老爷的脸上没有痛苦。他望着我,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他说不出来了,只是艰难而又微弱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回家。接着便咽气了。我们哭喊着,可老爷再也不能回应我们了,他就这么走了。有性急的船工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要和黑龙王他们拼命。我拦住了他们,我知道老爷不希望我们拼命,老爷的目光告诉我,要我带着他和大家一起平安地回家。我拦住大家说,大家不要这样,老爷要我们平安回家。可大家都十分内疚,没有保护好老爷。他们叫喊着,不能让老爷白死,要给老爷报仇。我转过身来对黑龙王说,龙王爷,我们老爷可是个好人,他对你可是够朋友的了,你不仗义,你在江湖上怎么能这样没有信用和义气。
黑龙王低着头,他看着自己手中的枪,好像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听到我的话,他抬起头,目光中充满疑惑和内疚。他对我们大家说,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冲上来。今天的事只有天知道,我没想杀他,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不想活了。我和他是朋友,我不可能为这点事而杀了他。我向他借银两,他却借了我的手,借了我的枪。史老爷对不起,我真是笨,我没想到今天你一直在激将我,也许这是天意。你们如果想为你们的老爷报仇的话,就拿着我手中的这支枪将我毙了,我保证我的弟兄们不会还手。
我听了黑龙王的话,心中非常难过,老爷昨天确实不正常,也许真是有什么冤魂迷住了我们的老爷。我说,算了,龙王爷,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走吧。我们要送我们的老爷回家了。黑龙王招招手,那些喽啰们都悄悄地下去了,摇着他们的船消失在蛇山后面。就这样,我们也收拾好老爷,驾驶我们的船回来了。冬天的鄱阳湖,不再是茫茫的一片了,水退下去了,一望无际的是绿色的草洲。我们的船只能从那弯曲的港湾和小河中行走,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停顿,昨晚也在赶路,希望老爷能早点回家。现在老爷总算是回来了,他就在船上,我要请示老太爷是不是把他抬进来。
憨叔的叙说使许多人感到痛苦和悲哀。他叙说完了,史家上下又是一片痛哭声。史老太爷咬牙切齿地说,史镇上所有的史姓子弟,不管是谁,只要碰到黑龙王一定要他的狗命。谁要是能提着黑龙王的狗头到史镇来,史家赏银千两,史家这个仇一定得报。史忠良吩咐史忠实派人去把史世清的遗体抬进来。但史世清的遗体只能放在史家大院,不能抬进史家正屋,一来家中还有高堂,另外世清是野外凶死的,不能将冤魂带来史家屋内。就在院里搭个篷子做灵堂,安顿他的冤魂吧。
“嘿,真是荒唐,史家人简直是疯了,竟然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关我什么事,我多管闲事,史家出了再大的事与我有什么相干。”吴太太对史老太爷的决定非常气愤。她转身回她的西屋,边走边说着。史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没有理会,让她发牢骚去吧。洪老头则感恩戴德,连磕几个响头。
接生婆请来了。她开始忙了起来。林洁的生产并不顺利,很长时间都听到她在痛苦地叫喊着,但她的叫喊声越来越低沉,越来越无力,慢慢地就听不到她的喊声了。在这段时间内,史家除了偏房内的接生婆和几个女佣在忙碌外,其他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他们各有各的心思,都在想着怎么面对即将出生的孩子和生了孩子的林洁。他们都在等待着。当偏房沉寂了一段时间后,一个婴儿的哭声响了起来,那哭声粗壮、高昂、有力,似乎还带着怨气,这哭声像惊雷一样震动了史家,在史家人的心中引起阵阵波动。过了一会,接生婆来到东屋大厅,她向着书房喊道:“老太爷,林洁生了,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一个又大又重的小子。”
老太太走了出来,她的心情是复杂的,有喜有愁,但她尽量表现得平静。“母子都还平安吗?”她问道。“唉,林姑娘她……她走了,孩子生下来,她就断气了。她走的时候紧紧地抓住那婴儿,两眼睁得大大的,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流。”接生婆感叹地说。老太太心头一紧,皱着眉头摇摇头,说一句“阿弥陀佛”就朝书房走去。
“老太爷,你听到了吗?林姑娘她走了,留下一个男孩走了,该怎么处置呢?”过了一会,老太太对书房内的老太爷说。
“我看就把那小孩送出去,送得远远的,送给那些没有小孩的外村人做儿子,而且不能让人家知道他的来历,让这个小孩在远地方平安地长大吧。至于那女子,找个田头地角埋了不就行了。”吴太太也在关注这件事,她听接生婆说林洁已经死了,心中觉得松了一口气,她的心也平和了许多。她不能容忍这个给自己带来耻辱的女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存在下去,老天真是有眼,老天帮助自己解决了这件事。她又来到东屋,她必须参与处置那小孩的事,她也要让那个小孩永远地离开自己的视线,她无法想象自己以后看见这个小孩将是一种怎样的折磨。老太太在问老太爷时,吴太太赶紧过来说出自己的意见。
老太爷没有出来,他沉默了一会说:“林姑娘的后事就按瑞芳说的办,至于那小孩就麻烦接生婆先帮着找个奶妈带着,过两天再说吧。”
吴太太本来还想说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也感到筋疲力尽了,整个上午,她的精神都在紧张和惶恐不安中度过的,她也想歇一下。林洁死了,自己最大的心腹大患去掉了。大半年来,这个女人每一刻都在折磨着自己,刺激着自己的神经。这个女人在自己的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自己总有种要杀人的欲望。是的,每时每刻都想将她杀了,在心中已经将她杀了千万遍,真是老天有眼,帮助自己除掉了这个女人,自己可以彻底放松了。现在她将重新回到自己原来的状态,感觉自己的存在,享受生活的美好和幸福,这是多么好的事情,一定要好好珍惜。她怀着一种愉悦的昂扬的心情离开了。她暂时可以不去想那个小孩了,一切才刚刚开始,史家总会按照自己的意志继续下去的,上天都在帮助自己,因此总有办法让那个小孩离开史家的,并不急于此时此刻。这样想着,她也就没有再坚持下去,她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西屋去了。
三
包括史老太爷在内的所有的史家人,都以为事情过去了,今天清晨樟树的自燃预兆的是林姑娘的死亡,事情至此应该结束了。史家对林洁的死漠然的,甚至在心中暗暗地庆幸着。因为她的存在使史家人感到尴尬,特别她居然怀着身孕。她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对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因为她在史家过了不长的时间,就发现这是另一个世界,自己和这个世界永远无法融合。她盼望着史世清早点回到史镇,接她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然而,她没想到他们再也无法相会了,他们曾说过只有死亡才能将他们分开,今天他们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也许是心灵的相通,也许是冥冥之中的感应,死亡同时选择了他们。
就在林洁死后一个时辰的样子,已经是中午时分了,憨叔在几位船工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爬进了史家大院。他一进来,就痛哭流泪地呼喊着:“老太爷,大事不好了,世清老爷他……他……给湖匪……枪杀了。这怎么得了,我怎么也没想到老爷他……他会扑上去,我真没想到,要不然我会护着老爷的。老太爷,都是我不好,我粗心了,我没有保护好老爷,我该死,怎么不死我这个老不死的。苍天啦——你不公啊,你该让我去死啊……”
噩耗的传来,史家的天塌了。书房内的史老太爷顿时觉得天昏地暗,他大叫一声:“哎呀!”便要栽倒,幸好有家仆在身旁赶紧扶住,才没有倒下。史家上下全乱了,老太太、吴太太、史世源以及史成杰三兄弟全都大哭起来。消息很快传遍了史镇,史氏家族各族房的长者和那些乡绅们都来了,史忠良是最先赶来的,他发现老太爷昏死过去,赶紧派人请郎中史忠德来。史忠德来了以后,赶紧给史老太爷喂了一颗仁丹,又掐住老太爷的仁中,过了一会,老太爷长长地哼一声,慢慢地苏醒过来。醒来后,他老泪纵横,大喊一声:“我的儿啊,你好心恨哪,你怎么能比你的老父老母先走啊?我的儿啊,你怎么能抛下我们,抛下这一家的老老小小啊?我的儿啊,你痛杀我也——”老太爷的哭声像尖刀似的剐着每个人的心,大厅内所有的人都无法控制住自己,一起放声痛哭。史忠良也已经是泣不成声了,但他还是努力在控制住自己,他一边擦去泪水,一边安慰着老太爷,同时要大家都节哀,不可悲痛过度。在他的劝慰下,大家慢慢地控制自己,哭声渐渐地小了些。史忠良将憨弟叫过来,要他将事情的原委给老太爷老太太、吴太太以及家里人说说,悲剧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憨叔开始慢慢地讲述,他声音沙哑、沉重而又苍凉。昨天早上天一亮,我们的船就从江阳出发,由长江进入鄱阳湖,一路上都风平浪静,比较顺利。奇怪的是有一只白鸥从清早就一直尾随着我们的船,一会在船头,一会儿在船尾。它不停地叫着,叫声显得那样凄凉和孤独。在江面和湖面上行船经常有鸟儿跟随着船儿飞翔,船行走时后边有很多鱼儿会浮游到水面来,鸟儿们会趁此机会捕捉着那些鱼儿。可这只白鸥显得很特别,它只是跟着,对水中的鱼不感兴趣,只是发出凄凉的叫声。开始我们都没在意,是老爷发现了。他对我说,憨叔,这只白鸥叫得我心里发慌,它好像是在冲着我鸣叫。我说不会吧,这只白鸥可能是受伤了,或者和同伴们走散了。老爷没有作声,但他就一直盯着那只白鸥,那只白鸥确实是围着老爷转,老爷到船头,它飞到船头,老爷回到船尾,它也跟到船尾。老爷神色忧郁,像是想起伤心的事,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我说,老爷,你这是干什么,一只鸟而已,你想得太多了。老爷从上年离开后,就一直不开心,经常一人对着江河、对着天空独自流泪。他说话越来越少,经常整天一言不发。
我们的船队往前走着,依然是风平浪静。中午时分船行到蛇山附近,上来了十多只小船,将我们的船围住了。这些人我们是熟悉的,他们就是鄱阳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湖匪黑龙王和他的喽啰们,他们有四五十个人的样子,在鄱阳湖上打劫过往船只。以前我们也遇到过他们,给点钱打发,他们也就不为难我们了。黑龙王知道我们是双阳县史家的船队,他们也知道双阳县史吴两家的势力,因此黑龙王对我们老爷还是蛮客气的,一般井水不犯河水,但遇上了总要破些钱财,湖匪出动是不能空手而归的,这是他们的行规。老爷也不愿得罪这些人,因此也会出手大方的。多少年来,老爷在鄱阳湖上也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大的麻烦。遇上了他们,我们也没有惊慌失措。
他们围了上来,黑龙王带着两个小喽啰跳上了我们的船。他上来就哈哈大笑,双手一拱说:“史老爷,好久不见啊,我好想你啊。今天遇上是缘分,怎么样最近生意做得火吧?”
老爷这次不像往日那样笑脸相迎,只是冷冷地说:“我的生意怎么能火得过你们呢?”
黑龙王又是一阵豪爽的大笑,他的笑声震荡着周围的空气,一般人听到这种笑声都会冷汗淋漓的。他接着说:“哈哈,史老爷好会说笑。我哪能和你史老爷比,我们这些弟兄们只是捡你碗里撒下的饭粒度饥啊。”老爷又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会黑龙王。黑龙王上前一步,接着说:“史老爷,现在这年头什么生意都不好做,我们已经好多天没接到货了,弟兄们的肚皮空空荡荡的呢。所以今天还想请史老爷借些银两,帮助弟兄们渡过这个难关哪。”
老爷斜视了黑龙王一眼,慢腾腾地说:“今天可要对不起了,我们也是歇了很久没做生意了,囊中空空,没办法帮助你龙王爷了。”
黑龙王一愣,顿时双眉倒竖,冷冷地问老爷:“史老爷的话我听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老爷迎着黑龙王冷冷的目光,平静地说:“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我囊中空空,无钱可借。”
黑龙王有些惊讶,直直地盯着老爷,他想弄明白老爷是否是在和他开玩笑。当他明白老爷不是和他说笑时,眼睛渐渐地眯成了一条缝,缝里透射出令人胆寒的凶光。他的口气开始变了,“史老爷,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们一向配合默契,所以你能够在鄱阳湖上畅通无阻,做你的生意发你的财。今天你可不够朋友,你在破坏我们的规矩,毁掉我们的关系,这样的后果你想过吗?”
老爷依然不为所动,淡淡一笑地说:“我当然明白是什么样的后果,但我确实是口袋空空,你叫我到哪里去借钱给你呢?”
黑龙王被老爷激怒了,但他还在努力地控制着不发作:“史老爷,史老板!今天怎么这么不爽快?这可不是你史老爷的风格。你难道不了解我黑龙王的脾气。今天我没空和你开玩笑,等有空我再和史老爷找个地方好好地说笑找乐。我的弟兄们都在等着,你就不要让我为难了。”
老爷认真地对黑龙王说:“我没和你开玩笑,我也不想和你开玩笑,今天我身上确实没有银两,因此你也就不要为难我了。你还是到别的地方去找你的生意,省得耽搁你我的功夫。”
黑龙王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暴跳如雷,大声吼叫:“你蔑视我?你把我当什么人?三岁小孩?你以为我在向你乞讨?你们史家的钱是怎么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的这两条船就是你的老子装财宝回家的船,你们家的财宝是你老子抢去的,他是暗抢,我是明抢,我们是一路人,不要以为你们这些人比我们弟兄们高贵多少。我只是想分那么一小块,你们家的财富我们人人都有份。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八百里鄱阳湖,这是湖里,也就是‘无理’,在这里只有我有理。这里不是在双阳县,更不是你们史镇,这里是我的天下,我是这里的大王。在这里没有人敢蔑视我,我黑龙王开了口,也没有人能拒绝,不管他有多大的势力,不管他是什么王孙贵戚,除非他要钱不要命。姓史的,今天是你逼我的,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给,那我们自己取。”说完,他转身向其他船上的喽啰们喊道:“弟兄们,你们自己动手吧,拿你们想要的任何东西。”
湖匪们呼叫着纷纷登上我们的船,老爷嘱咐船工们不要动,让湖匪们去拿好了。船工们都非常害怕,没有人敢动。这么多年来我们没和湖匪们直接对抗过。我在后面轻声对老爷说,还是送点银两给黑龙王吧,可老爷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给,没有理会我。就在这时,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老爷迅速地冲向了黑龙王,他抱住黑龙王,要和黑龙王一起跳进鄱阳湖中同归于尽。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连黑龙王都没有料到老爷会有如此动作。什么都晚了,只听得“呯呯”两声,黑龙王开枪了,老爷慢慢地从黑龙王身上滑下来,一道血迹印在黑龙王身上。老爷慢慢地滑下去,两眼奇怪地望着黑龙王,脸上现出平静而又坦然笑容。整个现场顿时安静下来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连杀人不眨眼的黑龙王都愣在那儿,好久都回不过神来。沉寂一会儿,我们这些船工们才从梦中醒过来,呼喊着拥上前去,抱住我们的老爷,可老爷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抱着他,呼叫着老爷,可老爷的脸上没有痛苦。他望着我,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他说不出来了,只是艰难而又微弱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回家。接着便咽气了。我们哭喊着,可老爷再也不能回应我们了,他就这么走了。有性急的船工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要和黑龙王他们拼命。我拦住了他们,我知道老爷不希望我们拼命,老爷的目光告诉我,要我带着他和大家一起平安地回家。我拦住大家说,大家不要这样,老爷要我们平安回家。可大家都十分内疚,没有保护好老爷。他们叫喊着,不能让老爷白死,要给老爷报仇。我转过身来对黑龙王说,龙王爷,我们老爷可是个好人,他对你可是够朋友的了,你不仗义,你在江湖上怎么能这样没有信用和义气。
黑龙王低着头,他看着自己手中的枪,好像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听到我的话,他抬起头,目光中充满疑惑和内疚。他对我们大家说,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冲上来。今天的事只有天知道,我没想杀他,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不想活了。我和他是朋友,我不可能为这点事而杀了他。我向他借银两,他却借了我的手,借了我的枪。史老爷对不起,我真是笨,我没想到今天你一直在激将我,也许这是天意。你们如果想为你们的老爷报仇的话,就拿着我手中的这支枪将我毙了,我保证我的弟兄们不会还手。
我听了黑龙王的话,心中非常难过,老爷昨天确实不正常,也许真是有什么冤魂迷住了我们的老爷。我说,算了,龙王爷,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走吧。我们要送我们的老爷回家了。黑龙王招招手,那些喽啰们都悄悄地下去了,摇着他们的船消失在蛇山后面。就这样,我们也收拾好老爷,驾驶我们的船回来了。冬天的鄱阳湖,不再是茫茫的一片了,水退下去了,一望无际的是绿色的草洲。我们的船只能从那弯曲的港湾和小河中行走,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停顿,昨晚也在赶路,希望老爷能早点回家。现在老爷总算是回来了,他就在船上,我要请示老太爷是不是把他抬进来。
憨叔的叙说使许多人感到痛苦和悲哀。他叙说完了,史家上下又是一片痛哭声。史老太爷咬牙切齿地说,史镇上所有的史姓子弟,不管是谁,只要碰到黑龙王一定要他的狗命。谁要是能提着黑龙王的狗头到史镇来,史家赏银千两,史家这个仇一定得报。史忠良吩咐史忠实派人去把史世清的遗体抬进来。但史世清的遗体只能放在史家大院,不能抬进史家正屋,一来家中还有高堂,另外世清是野外凶死的,不能将冤魂带来史家屋内。就在院里搭个篷子做灵堂,安顿他的冤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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