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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25/2/21
14章 家庭,军事,历史 小说
《史家绝唱》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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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梗概
- 作品卖点
- 作品正文
“姐,大哥回来了,他说能治好你的病,那一定是能治得好的。你就听杰哥哥的。”
“是啊,春香妹子说得对,姐应该听大哥的。”站在一旁的是三弟媳妇春香和二弟媳妇桂花,她们分别插话说。史成杰这才发现是她们站在旁边,向她们点头招呼。
“你们别说我的事了,都到大厅去,那么多人都需要你们去招呼呢。成杰,你也带琳儿她们出去,大厅有客人,你在房间算什么?我不会有事的,我们以后慢慢说吧。”史成杰只能依了妻子,带着两个女儿,还有两个弟妹一起走出房门,回到大厅。
三
以后的几天,吴太太又渐渐地恢复了失去很久的自信,脸上又开始露出得意的笑容。哥哥吴浩淼当上了省政府主席的消息,让她无比的欣喜,她太需要这样的好消息了,接连发生的不幸事情让她压抑得太久了,以至于都快要让她怀疑自己的命运了。终于又让她看到了希望和光明,她一直就以为自己就应该有这样的尊严和地位,哥哥当上了省政府主席,整个双阳县都会对吴史两家和自己表示出仰慕和尊敬。虽然日本人的危险没有完全解除,她不能像以往那样大摆宴席,但她还是请史忠良邀请周边村镇的头面人物,小范围前来庆贺一番,让大家都知道她吴家的显赫和尊贵。
然后,她随儿子史成杰一起,前往吴镇娘家,将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吴镇的人。其实几天前,她已经让人将这个消息传达给了吴家,今天她是想和自己的儿子一起正式地向吴镇人宣布这个消息,让吴镇人为自己的哥哥感到骄傲和自豪,让他们体验作为一个吴镇人的荣耀和幸运。他们是坐史成杰回家用的船去吴镇的。吴太太已经很久没回过吴镇了,湖上太危险了,随时都有可能遇上残暴的日本人。她其实非常挂念娘家的人,她只能不时地派个下人,从陆路前去吴镇探望一下自己的娘家人是否平安。今天,她敢于坐船回娘家了,儿子史成杰那么远回来都安全到达,去吴镇应该是安全的,省政府主席派来的船,想毕日本人也不敢乱来的。
吴家早已知道了吴瑞芳和史成杰要来吴镇,他们做好了精心的准备。吴家人这些年也是非常的不顺,吴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去世多年了,维持这个家的是吴浩淼二弟吴浩然。吴浩然依然保持吴家这个大家庭聚集在一起,老太爷在离世的时候,嘱咐他,尽可能地维持这个大家庭,保持吴家的体面和和睦。家庭分合,必须听从大哥吴浩淼的意见,没有大哥的首肯,吴家是不能分家的。大哥吴浩淼一直在外面为官,多年不回家了,因此吴家必须维持着大家庭的方式。至今没有任何人对此提出异议。虽然家大了,女人们会闹出这样和那样的一些是非来,但总体来说,还是保持着表面的和谐和团结。特别大嫂那超然的性格,让大家不可能有分家的理由,所有的人都还想靠着吴浩淼这棵大树,过上体面和富裕的生活。然而维持这样一个大家庭是非常不容易的,每天的开销非常大。可战争开始后,吴家的生意江河日下,曾经繁荣忙碌的吴镇现在是一片萧条,没有了往日的生机。鄱阳湖已经是日本人的天下了,这湖也快成为一片死湖了。日本人对史镇还只是一些袭扰,可吴镇曾经被日本人占领过,一个排的日本人在镇上驻扎了一个多月,他们掠夺了镇上许多的物资,受损失最大的当然就是吴家了。吴浩然采取了自己曾祖父的对付长毛的办法,没有抵抗。当年长毛在鄱阳湖作战时,曾经来过吴镇,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因为传言说长毛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们无恶不作。高祖父没有逃跑或反抗,而是亲自出门迎接长毛首领进了自己的家,献出自己的财富,并劝说镇上其他商贾富家也献出自己的财富。长毛果然没有对吴镇进行血洗,而是在吴镇没待了几天就离开了。吴镇人至今都感激是吴家的曾祖父拯救了吴镇。可日本人毕竟不是长毛,没有人能保证日本人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日本人占领了江阳,又占领了洪城,到处都传来日本人烧杀抢掠奸淫的消息,让人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但双阳人又无处可逃,日本人占领江阳和洪城后,双阳就处在包围之中了。那天天刚亮,日本巡逻艇的马达声,将吴镇人从梦中惊醒。吴镇顿时大乱,有人想仓皇出逃,但已经来不及了,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已经出现在吴镇街头,几个想出逃的人正好被日本兵碰见,日本兵随即开枪射击,几个人应声倒在血泊之中,其他的人见状,惊慌地退回了家中。枪声让吴镇人感到了灾难的降临,所有的人都感到了死亡的威胁,而且这样的死亡可能还是屈辱的,人们不知道如何应对面前的灾难。
吴浩然同样感到了害怕,保全一家老小几十口人的生命和尊严,是他的责任。可他不知道如何去保全,他只能大门紧闭,但他知道这个大门是无法阻挡日本人的,日本人的枪炮能轻而易举地将大门轰开,一旦大门轰开,那便是整个吴家的灾难,他更加担心的是家中那么多的女性,随时都有可能遭受那些兽性十足的日本人的侮辱。他不敢想象可能出现的后果,他将家中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了后院,自己带着十几个家仆来到前院,每个人都手握着一支枪,这些枪是大哥吴浩淼从外面弄来的,为防在乱世之中吴家遭遇抢劫而用来保家的。他知道这些都无法抵抗日本人的,但总能壮壮胆。他在静默中恐惧地等待着,脑海一片空白。街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是偶然能听到脚步走动的声音。他非常害怕那脚步声,生怕那脚步停留在自己的院门前。然而脚步是肯定要停留在自己的院门前的,因为吴家大院是吴镇上最显耀而且是最大的建筑群,日本人不可能不来吴家。果然有人在敲门,吴浩然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但他还是努力地控制一下自己的心境,他让拿枪的家仆退到正屋,自己前去开门。他走到门前,心跳得更加厉害,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着,头上的汗也不停地往外冒。他有些支撑不住了,他不敢去碰那扇门,他觉得那是一扇鬼门关,一旦打开,可能是吴家全家灭门的灾难时刻。然而外面的敲门声更加急促了,并伴随着吆喝声。他知道不打开是不可能的。他擦了擦汗,颤抖地拉开门闩。当他把门打开一条缝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笑脸,原来是双阳县城的刘掌柜,曾经与吴浩然做过大米生意,吴浩然机米厂产出的大米有很大一部分是由这位刘掌柜经销的。但今天的刘掌柜的打扮与原来大不相同,他身着一身黑绸缎衣衫,腰间挂着一把驳壳枪,神气十足。
他一见吴浩然,便趾高气扬地说:“吴老板,怎么这么半天才开门,是不欢迎我刘某了?”
吴浩然惊讶地看着刘掌柜,慌忙说:“刘掌柜,这兵荒马乱的,你怎么来吴镇了?”
“哈哈,”刘掌柜哈哈一笑,拍了拍腰间的驳壳枪说,“吴老板看不出来吗?我今天的身份可不是来进大米的。我是陪皇军来吴镇的。”
吴浩然有点莫名其妙,但又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他不知道如何应承这位刘掌柜,只是傻傻地看着。“怎么?吴老板不想让我进屋吗?就让我这样站着?”吴浩然这才醒悟过来,慌忙请就刘掌柜进屋。
来到正屋,刘掌柜看见那些拿枪的家仆们,回过头对吴浩然说:“怎么?吴老板想以卵击石,对抗皇军?我奉劝吴先生赶紧让这些人将家伙藏起来,不然你吴家大祸将临。”
吴浩然现在完全可以猜出这位刘掌柜的身份了,无奈之下他让家仆将枪收起来,然后对刘掌柜让座上茶。坐下后,吴浩然反倒平静了许多,反正是祸躲不过。他说:“我不知道如何称呼刘掌柜,看来刘掌柜是日本人的红人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日本人将如何清洗我吴镇。如果刘掌柜能在日本人面前说上话,那么看在我们以前的生意交往之上,我恳请刘掌柜帮我求个情,让我们吴家人死得体面些,特别是我们吴家的女人要清清白白,对得起列祖列宗,那我死也闭目了。”
吴浩然一说完,那位刘掌柜哈哈大笑,他的笑声让吴浩然觉得毛骨悚然。笑完后,他对吴浩然说:“吴老板言重了,你们把日本人看得太坏,其实和你们想的并不一样。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日本人今天来吴镇,是要建立一个基地。他们看准了吴镇的地理位置,在这里建立基地后,能控制大片的湖区。吴老板刚才说的那种后果也不是不可能,主要看吴老板的怎么去做了。有上、中、下三个对策,让吴老板选择,选择好了,不但能确保你们吴家平安,还可以使你吴老板飞黄腾达。怎么样想听听吗?”说完后,刘掌柜的眯着眼睛盯着吴浩然,等待吴浩然的回答。吴浩然默默地点点头。
“那好,我就说了,你好好听着。”刘掌柜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着,“先说说这上策,那就是吴先生像我一样,和日本人合作,帮助日本人管理吴镇,吴镇就是你的了。我可以在日本人面前保举你,日本人肯定不会亏待你吴老板,你还可以趁此将生意做大,甚至有可能将生意做到日本去。怎么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啊。”刘掌柜说完看着吴浩然,等待他的回答。
吴浩然说:“那中策呢?”
“中策吗,就是破财消灾。你可以不为日本人做事,但你必须将自己的钱财捐出一部分来,让日本人认为你是良民,那样也可以勉强保住你们吴家的平安了。至于下策吗,那就是和日本人对抗,那样的结果就不是你我愿意看到的了。你听说了你的外甥史成杰吗?他和十几万国军,在江阳和日本人打起来了,开始打得很好,打死了不少日本人,可最后还是败了,听说你外甥已经阵亡了。国军那么多兵都打不过日本人,我们老百姓一个又能怎样呢?我知道你们吴家是名门望族,看重自己的名节。其实我认为识时务者为俊杰,顺之者生,逆时者亡。和日本人硬拼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所以不如利用日本人,借机发展自己的生意不是很好吗?我敬重你们吴家百年著就的显赫,也知道你大哥吴浩淼大人在当今党国中的地位,所以特地请日本人不要在吴镇乱杀人。等我和吴老板相商后,再作决定,所以日军没有任意烧杀。现在就看你吴先生的了,吴家和吴镇的平安就寄托在你吴老板一人身上。日本人在等着我的回话。”
吴浩然沉吟了一会说:“我感谢刘掌柜的好意。我接受你的中策。你知道,如果要当官,凭我大哥的影响,我在双阳县或江阳市都能谋个一官半职。但我对从政没有兴趣,所以我不会为任何政府做事。至于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可以献出。我还可以凭自己在吴镇的影响,劝说其他商贾大户也献出部分资产,前提是日本人不能在吴镇滥杀无辜。”
刘掌柜听完后,站起来说:“那就这么办。吴老板的选择早在我意料之中。就这样,你先在吴镇给日本人选个好的房子居住下来,再找几个人料理日本人的吃住。我在吴镇待的时间不长,双阳县城我还有许多事,这里我会派个人来负责与你联系。我希望日本人不要在吴镇闹出什么事情来。你也要对吴镇的人说清楚,不要与日本人过不去,不然给吴镇带来灾难,别说我刘某人没打招呼。”
那是吴浩然最感到屈辱的时期,他忍辱负重满足日本人提出的各种要求,而且还整天提心吊胆。吴家的家产也基本上耗空了,有一部分是被日本人敲诈,还有一部分是那个刘掌柜明里暗里夺去了。万幸的是日本人没在吴镇呆太长的时间。日本人担心的鄱阳湖区内出现反抗势力并没出现,而其他地方兵力不足,因此在驻扎了一个多月后,日本兵就撤走了,这才保住了吴家乃至整个吴镇没有出现他们所担心的那种可怕的后果。
史成杰和母亲来到吴家后,吴浩然兄弟便将上述经历向他们叙说了。史成杰明显地感觉到二舅的憔悴和心力交瘁,因此看上去特别的颓废而又精神不振。二舅在大略地讲述了那段令他感到羞辱的经历后,不由得掉下了伤心的眼泪,这是一个男人在压抑了太久后需要宣泄而流出来的眼泪。他长叹一声:“成杰啊,我这辈子是无脸去见祖宗了,也无法面对后辈。你在和日本人打仗时那么勇敢,视死如归。而我却贪生怕死,将财产献给日本鬼子。我想想自己都不配做你的舅舅啊。”
史成杰安慰二舅说:“舅舅,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其实,你没有什么可自责的。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些手无寸铁的男女老少人免遭日本人的侵害。在那种情况下,你被迫所做的一切,也许是保护家庭和村镇最好的办法。”吴浩然只是摇头,不想辩解,也不想说什么了。
吴太太在一旁说:“是啊,二哥,杰儿说得没错,你是为了保全吴家和吴镇。杰儿你知道吗?吴家有好长一时间是靠我们史家接济,日本人掠走了吴家的财产,吴家一直在艰难度日。日本人走了以后,我派人前来探望,得知吴家的困境,就马上托人送来了粮食和银元,我们不接济,吴家都快维持不下去了。想当年我们吴家是何等的富有和昌盛,没想到会沦落至此。不过,现在好了,大哥当了省政府主席,我们吴家又要兴旺起来了。”在座的人都表示赞同,同时也纷纷向吴家兄弟表示祝贺。
吴浩然并没有表示出特别的高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富贵荣华都算不了什么,但愿我能守好这个家。一来,不能再做出对不起大哥、有辱大哥名誉的事情,二来,等赶走了日本人,天下太平,我能交给大哥一个平安完整的家,那我就谢天谢地,死而无憾了。”史成杰和吴太太,陪几位舅舅及众位乡绅又谈了一会。过后便去后屋看望大舅妈。
大舅妈很少过问家中的事,也很少出门。她已经显得更加苍老了。但她的目光平静,她完全沉浸在她所供奉的菩萨的世界里了。她的房间弥漫着烟香的气味,几尊佛像就摆放在她的床前,让人感觉在庙堂一样,充满了庄重的神秘感。一见到史成杰,她便紧抓着史成杰的手不放。她哽咽地说:“孩子啊,我天天在给你们祷告,让菩萨保佑你们平安无事。总算把你盼回来了,真是老天有眼啊。你舅舅他们还好吧?静远那孩子长大了吧?我真想看看他们。这兵荒马乱的,我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了。”
“舅妈,舅舅他们都好,静远表弟也好,他长得一表人才,个子快超过我了。舅舅他们也非常想您,可他无法来啊,特地让我回家来看看。舅妈,您不要灰心,日本人是待不长久的,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将他们赶出中国去,到那时,舅舅一定会带着表弟他们回来看望您和大家的。”史成杰亲切地和大舅妈说。
“是啊,大嫂,大哥他都当上了省政府主席了,就是原来的总督大人。双阳何时出过这么大的官。我们吴家会越来越好的。到时您和大哥一起到省城住上一段时间,好好享几天福。”吴太太在一旁附和着说。
“妹子啊,只要你大哥能平平安安就比什么都好,我还指望着享什么福?吴家多大的家业,日本人一来便化为乌有了。我现在唯一愿望的就是我的清玉能好起来。今天她没和你们一起来,肯定是病得越来越重了。哎,我这辈子没造什么孽,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怎么就得上了这么个病呢?我天天在念经求菩萨,我想菩萨一定会保佑我那苦命的孩子。清玉,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你可不能让娘失望啊。”说着,老人家的泪水不断地往下流。
“是啊,春香妹子说得对,姐应该听大哥的。”站在一旁的是三弟媳妇春香和二弟媳妇桂花,她们分别插话说。史成杰这才发现是她们站在旁边,向她们点头招呼。
“你们别说我的事了,都到大厅去,那么多人都需要你们去招呼呢。成杰,你也带琳儿她们出去,大厅有客人,你在房间算什么?我不会有事的,我们以后慢慢说吧。”史成杰只能依了妻子,带着两个女儿,还有两个弟妹一起走出房门,回到大厅。
三
以后的几天,吴太太又渐渐地恢复了失去很久的自信,脸上又开始露出得意的笑容。哥哥吴浩淼当上了省政府主席的消息,让她无比的欣喜,她太需要这样的好消息了,接连发生的不幸事情让她压抑得太久了,以至于都快要让她怀疑自己的命运了。终于又让她看到了希望和光明,她一直就以为自己就应该有这样的尊严和地位,哥哥当上了省政府主席,整个双阳县都会对吴史两家和自己表示出仰慕和尊敬。虽然日本人的危险没有完全解除,她不能像以往那样大摆宴席,但她还是请史忠良邀请周边村镇的头面人物,小范围前来庆贺一番,让大家都知道她吴家的显赫和尊贵。
然后,她随儿子史成杰一起,前往吴镇娘家,将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吴镇的人。其实几天前,她已经让人将这个消息传达给了吴家,今天她是想和自己的儿子一起正式地向吴镇人宣布这个消息,让吴镇人为自己的哥哥感到骄傲和自豪,让他们体验作为一个吴镇人的荣耀和幸运。他们是坐史成杰回家用的船去吴镇的。吴太太已经很久没回过吴镇了,湖上太危险了,随时都有可能遇上残暴的日本人。她其实非常挂念娘家的人,她只能不时地派个下人,从陆路前去吴镇探望一下自己的娘家人是否平安。今天,她敢于坐船回娘家了,儿子史成杰那么远回来都安全到达,去吴镇应该是安全的,省政府主席派来的船,想毕日本人也不敢乱来的。
吴家早已知道了吴瑞芳和史成杰要来吴镇,他们做好了精心的准备。吴家人这些年也是非常的不顺,吴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去世多年了,维持这个家的是吴浩淼二弟吴浩然。吴浩然依然保持吴家这个大家庭聚集在一起,老太爷在离世的时候,嘱咐他,尽可能地维持这个大家庭,保持吴家的体面和和睦。家庭分合,必须听从大哥吴浩淼的意见,没有大哥的首肯,吴家是不能分家的。大哥吴浩淼一直在外面为官,多年不回家了,因此吴家必须维持着大家庭的方式。至今没有任何人对此提出异议。虽然家大了,女人们会闹出这样和那样的一些是非来,但总体来说,还是保持着表面的和谐和团结。特别大嫂那超然的性格,让大家不可能有分家的理由,所有的人都还想靠着吴浩淼这棵大树,过上体面和富裕的生活。然而维持这样一个大家庭是非常不容易的,每天的开销非常大。可战争开始后,吴家的生意江河日下,曾经繁荣忙碌的吴镇现在是一片萧条,没有了往日的生机。鄱阳湖已经是日本人的天下了,这湖也快成为一片死湖了。日本人对史镇还只是一些袭扰,可吴镇曾经被日本人占领过,一个排的日本人在镇上驻扎了一个多月,他们掠夺了镇上许多的物资,受损失最大的当然就是吴家了。吴浩然采取了自己曾祖父的对付长毛的办法,没有抵抗。当年长毛在鄱阳湖作战时,曾经来过吴镇,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因为传言说长毛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们无恶不作。高祖父没有逃跑或反抗,而是亲自出门迎接长毛首领进了自己的家,献出自己的财富,并劝说镇上其他商贾富家也献出自己的财富。长毛果然没有对吴镇进行血洗,而是在吴镇没待了几天就离开了。吴镇人至今都感激是吴家的曾祖父拯救了吴镇。可日本人毕竟不是长毛,没有人能保证日本人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日本人占领了江阳,又占领了洪城,到处都传来日本人烧杀抢掠奸淫的消息,让人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但双阳人又无处可逃,日本人占领江阳和洪城后,双阳就处在包围之中了。那天天刚亮,日本巡逻艇的马达声,将吴镇人从梦中惊醒。吴镇顿时大乱,有人想仓皇出逃,但已经来不及了,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已经出现在吴镇街头,几个想出逃的人正好被日本兵碰见,日本兵随即开枪射击,几个人应声倒在血泊之中,其他的人见状,惊慌地退回了家中。枪声让吴镇人感到了灾难的降临,所有的人都感到了死亡的威胁,而且这样的死亡可能还是屈辱的,人们不知道如何应对面前的灾难。
吴浩然同样感到了害怕,保全一家老小几十口人的生命和尊严,是他的责任。可他不知道如何去保全,他只能大门紧闭,但他知道这个大门是无法阻挡日本人的,日本人的枪炮能轻而易举地将大门轰开,一旦大门轰开,那便是整个吴家的灾难,他更加担心的是家中那么多的女性,随时都有可能遭受那些兽性十足的日本人的侮辱。他不敢想象可能出现的后果,他将家中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了后院,自己带着十几个家仆来到前院,每个人都手握着一支枪,这些枪是大哥吴浩淼从外面弄来的,为防在乱世之中吴家遭遇抢劫而用来保家的。他知道这些都无法抵抗日本人的,但总能壮壮胆。他在静默中恐惧地等待着,脑海一片空白。街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是偶然能听到脚步走动的声音。他非常害怕那脚步声,生怕那脚步停留在自己的院门前。然而脚步是肯定要停留在自己的院门前的,因为吴家大院是吴镇上最显耀而且是最大的建筑群,日本人不可能不来吴家。果然有人在敲门,吴浩然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但他还是努力地控制一下自己的心境,他让拿枪的家仆退到正屋,自己前去开门。他走到门前,心跳得更加厉害,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着,头上的汗也不停地往外冒。他有些支撑不住了,他不敢去碰那扇门,他觉得那是一扇鬼门关,一旦打开,可能是吴家全家灭门的灾难时刻。然而外面的敲门声更加急促了,并伴随着吆喝声。他知道不打开是不可能的。他擦了擦汗,颤抖地拉开门闩。当他把门打开一条缝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笑脸,原来是双阳县城的刘掌柜,曾经与吴浩然做过大米生意,吴浩然机米厂产出的大米有很大一部分是由这位刘掌柜经销的。但今天的刘掌柜的打扮与原来大不相同,他身着一身黑绸缎衣衫,腰间挂着一把驳壳枪,神气十足。
他一见吴浩然,便趾高气扬地说:“吴老板,怎么这么半天才开门,是不欢迎我刘某了?”
吴浩然惊讶地看着刘掌柜,慌忙说:“刘掌柜,这兵荒马乱的,你怎么来吴镇了?”
“哈哈,”刘掌柜哈哈一笑,拍了拍腰间的驳壳枪说,“吴老板看不出来吗?我今天的身份可不是来进大米的。我是陪皇军来吴镇的。”
吴浩然有点莫名其妙,但又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他不知道如何应承这位刘掌柜,只是傻傻地看着。“怎么?吴老板不想让我进屋吗?就让我这样站着?”吴浩然这才醒悟过来,慌忙请就刘掌柜进屋。
来到正屋,刘掌柜看见那些拿枪的家仆们,回过头对吴浩然说:“怎么?吴老板想以卵击石,对抗皇军?我奉劝吴先生赶紧让这些人将家伙藏起来,不然你吴家大祸将临。”
吴浩然现在完全可以猜出这位刘掌柜的身份了,无奈之下他让家仆将枪收起来,然后对刘掌柜让座上茶。坐下后,吴浩然反倒平静了许多,反正是祸躲不过。他说:“我不知道如何称呼刘掌柜,看来刘掌柜是日本人的红人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日本人将如何清洗我吴镇。如果刘掌柜能在日本人面前说上话,那么看在我们以前的生意交往之上,我恳请刘掌柜帮我求个情,让我们吴家人死得体面些,特别是我们吴家的女人要清清白白,对得起列祖列宗,那我死也闭目了。”
吴浩然一说完,那位刘掌柜哈哈大笑,他的笑声让吴浩然觉得毛骨悚然。笑完后,他对吴浩然说:“吴老板言重了,你们把日本人看得太坏,其实和你们想的并不一样。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日本人今天来吴镇,是要建立一个基地。他们看准了吴镇的地理位置,在这里建立基地后,能控制大片的湖区。吴老板刚才说的那种后果也不是不可能,主要看吴老板的怎么去做了。有上、中、下三个对策,让吴老板选择,选择好了,不但能确保你们吴家平安,还可以使你吴老板飞黄腾达。怎么样想听听吗?”说完后,刘掌柜的眯着眼睛盯着吴浩然,等待吴浩然的回答。吴浩然默默地点点头。
“那好,我就说了,你好好听着。”刘掌柜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着,“先说说这上策,那就是吴先生像我一样,和日本人合作,帮助日本人管理吴镇,吴镇就是你的了。我可以在日本人面前保举你,日本人肯定不会亏待你吴老板,你还可以趁此将生意做大,甚至有可能将生意做到日本去。怎么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啊。”刘掌柜说完看着吴浩然,等待他的回答。
吴浩然说:“那中策呢?”
“中策吗,就是破财消灾。你可以不为日本人做事,但你必须将自己的钱财捐出一部分来,让日本人认为你是良民,那样也可以勉强保住你们吴家的平安了。至于下策吗,那就是和日本人对抗,那样的结果就不是你我愿意看到的了。你听说了你的外甥史成杰吗?他和十几万国军,在江阳和日本人打起来了,开始打得很好,打死了不少日本人,可最后还是败了,听说你外甥已经阵亡了。国军那么多兵都打不过日本人,我们老百姓一个又能怎样呢?我知道你们吴家是名门望族,看重自己的名节。其实我认为识时务者为俊杰,顺之者生,逆时者亡。和日本人硬拼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所以不如利用日本人,借机发展自己的生意不是很好吗?我敬重你们吴家百年著就的显赫,也知道你大哥吴浩淼大人在当今党国中的地位,所以特地请日本人不要在吴镇乱杀人。等我和吴老板相商后,再作决定,所以日军没有任意烧杀。现在就看你吴先生的了,吴家和吴镇的平安就寄托在你吴老板一人身上。日本人在等着我的回话。”
吴浩然沉吟了一会说:“我感谢刘掌柜的好意。我接受你的中策。你知道,如果要当官,凭我大哥的影响,我在双阳县或江阳市都能谋个一官半职。但我对从政没有兴趣,所以我不会为任何政府做事。至于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可以献出。我还可以凭自己在吴镇的影响,劝说其他商贾大户也献出部分资产,前提是日本人不能在吴镇滥杀无辜。”
刘掌柜听完后,站起来说:“那就这么办。吴老板的选择早在我意料之中。就这样,你先在吴镇给日本人选个好的房子居住下来,再找几个人料理日本人的吃住。我在吴镇待的时间不长,双阳县城我还有许多事,这里我会派个人来负责与你联系。我希望日本人不要在吴镇闹出什么事情来。你也要对吴镇的人说清楚,不要与日本人过不去,不然给吴镇带来灾难,别说我刘某人没打招呼。”
那是吴浩然最感到屈辱的时期,他忍辱负重满足日本人提出的各种要求,而且还整天提心吊胆。吴家的家产也基本上耗空了,有一部分是被日本人敲诈,还有一部分是那个刘掌柜明里暗里夺去了。万幸的是日本人没在吴镇呆太长的时间。日本人担心的鄱阳湖区内出现反抗势力并没出现,而其他地方兵力不足,因此在驻扎了一个多月后,日本兵就撤走了,这才保住了吴家乃至整个吴镇没有出现他们所担心的那种可怕的后果。
史成杰和母亲来到吴家后,吴浩然兄弟便将上述经历向他们叙说了。史成杰明显地感觉到二舅的憔悴和心力交瘁,因此看上去特别的颓废而又精神不振。二舅在大略地讲述了那段令他感到羞辱的经历后,不由得掉下了伤心的眼泪,这是一个男人在压抑了太久后需要宣泄而流出来的眼泪。他长叹一声:“成杰啊,我这辈子是无脸去见祖宗了,也无法面对后辈。你在和日本人打仗时那么勇敢,视死如归。而我却贪生怕死,将财产献给日本鬼子。我想想自己都不配做你的舅舅啊。”
史成杰安慰二舅说:“舅舅,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其实,你没有什么可自责的。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些手无寸铁的男女老少人免遭日本人的侵害。在那种情况下,你被迫所做的一切,也许是保护家庭和村镇最好的办法。”吴浩然只是摇头,不想辩解,也不想说什么了。
吴太太在一旁说:“是啊,二哥,杰儿说得没错,你是为了保全吴家和吴镇。杰儿你知道吗?吴家有好长一时间是靠我们史家接济,日本人掠走了吴家的财产,吴家一直在艰难度日。日本人走了以后,我派人前来探望,得知吴家的困境,就马上托人送来了粮食和银元,我们不接济,吴家都快维持不下去了。想当年我们吴家是何等的富有和昌盛,没想到会沦落至此。不过,现在好了,大哥当了省政府主席,我们吴家又要兴旺起来了。”在座的人都表示赞同,同时也纷纷向吴家兄弟表示祝贺。
吴浩然并没有表示出特别的高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富贵荣华都算不了什么,但愿我能守好这个家。一来,不能再做出对不起大哥、有辱大哥名誉的事情,二来,等赶走了日本人,天下太平,我能交给大哥一个平安完整的家,那我就谢天谢地,死而无憾了。”史成杰和吴太太,陪几位舅舅及众位乡绅又谈了一会。过后便去后屋看望大舅妈。
大舅妈很少过问家中的事,也很少出门。她已经显得更加苍老了。但她的目光平静,她完全沉浸在她所供奉的菩萨的世界里了。她的房间弥漫着烟香的气味,几尊佛像就摆放在她的床前,让人感觉在庙堂一样,充满了庄重的神秘感。一见到史成杰,她便紧抓着史成杰的手不放。她哽咽地说:“孩子啊,我天天在给你们祷告,让菩萨保佑你们平安无事。总算把你盼回来了,真是老天有眼啊。你舅舅他们还好吧?静远那孩子长大了吧?我真想看看他们。这兵荒马乱的,我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了。”
“舅妈,舅舅他们都好,静远表弟也好,他长得一表人才,个子快超过我了。舅舅他们也非常想您,可他无法来啊,特地让我回家来看看。舅妈,您不要灰心,日本人是待不长久的,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将他们赶出中国去,到那时,舅舅一定会带着表弟他们回来看望您和大家的。”史成杰亲切地和大舅妈说。
“是啊,大嫂,大哥他都当上了省政府主席了,就是原来的总督大人。双阳何时出过这么大的官。我们吴家会越来越好的。到时您和大哥一起到省城住上一段时间,好好享几天福。”吴太太在一旁附和着说。
“妹子啊,只要你大哥能平平安安就比什么都好,我还指望着享什么福?吴家多大的家业,日本人一来便化为乌有了。我现在唯一愿望的就是我的清玉能好起来。今天她没和你们一起来,肯定是病得越来越重了。哎,我这辈子没造什么孽,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怎么就得上了这么个病呢?我天天在念经求菩萨,我想菩萨一定会保佑我那苦命的孩子。清玉,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你可不能让娘失望啊。”说着,老人家的泪水不断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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