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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25/2/21
14章 家庭,军事,历史 小说
《史家绝唱》第13章 推荐
江政稼 [江西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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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 故事梗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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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正文

  【本作品已在线装书局进行版权登记,登记ISBN:978-7-7800-3364-0】


  民国历史  大家族兴衰  军事战争  宗法社会  鄱阳湖风情

  史世源点点头,说:“你跟我来。”说着,史世源便带着史成杰走进了爷爷的书房。
  这间房间充满了霉味,而且到处都落满灰尘,看得出来,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进来了。叔叔走向一个书柜,熟练地将书柜门打开,从里面端出一个木盒子。这个木盒子史成杰见过,这就是爷爷曾经想交给他的那个盒子,里面装着史氏宗族的祖训。叔叔要将它交给我吗?史成杰暗想。
  “成杰,来。”史世源招呼史成杰到窗前的桌子旁,史成杰走了过去。“你肯定见过这个盒子。”史世源说。
  史成杰点点头,但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叔叔要对自己说什么。
  “你还记得里面的祖训和那个关于‘史共公’传说吗?”史世源又问。
  史成杰不自觉地笑了笑,还是点了点头。他从来没把那个传说和史氏宗族的祖训和族规太当一回事,因此史世源一问,他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错了,”史世源严肃地摇摇头,并长叹一声说,“全错了。这一错就是近千年。”
  史成杰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知道叔叔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错了?叔叔在说什么事呢?”史成杰好奇地问,他不明白叔叔在说什么。
  “成杰,你今天有事吗?如果没有什么事,我想带你到后山去,到那里我有重要的事对你说。在史镇我没对任何人说,但我一定要对你说。因为你是史家长子嫡孙哪。”史世源依然严肃而又略显沉重地对史成杰说。史成杰觉得叔叔今天也有点不正常,他的眼睛中也透露出一股神秘莫测的目光,他在注视着史成杰,渴望史成杰做出肯定的答复。史成杰无法拒绝这样的目光,因为其中似乎带有哀求。
  史成杰沉思了一会点点头说:“好吧,吃完早饭我们再去。行吗?”
  “行,行,行!”史世源顿时放松下来,连忙说了三个“行”,“就这么说定了。吃过早饭我们就去。”
  吃完早饭,史成杰和母亲与妻子说了一声,今天上午有些事,你们不要找我。吴太太感觉到有些奇怪,能有什么事呢?但一看史成杰那神秘的样子,估计问他也不会说,她也就不问了。她喜欢这个儿子,但总感觉无法把握这个儿子,他的内心有一个空间自己是永远无法进入。随他去吧。
  史成杰和史世源出门了,史世源怀抱着那个盒子走在前面,史成杰在后面跟着,叔侄俩都不说话,一路沉默地向后山走去。一路上只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和那微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后山并不远,半个时辰他们就走到了。到了山顶,史世源停了下来,这个很少劳作的人,停下来喘着粗气,像是做了什么重活似的。史成杰看着瘦弱的叔叔在喘着粗气,心中不免生出怜惜来,也就将近五十的人,怎么就虚弱成这个样子,在叔叔的身上看不到什么生气。史成杰站在史世源旁边,等待着他恢复过来,在叔叔没开口之前,他不想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史世源似乎恢复过来了,便蹲下身来将那木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那本用布包裹着的史氏祖训。布还是原来的布,依旧包了三层,叔叔在小心翼翼在打开,露出陈旧发黄的书本。真是一本古书,史成杰觉得比自己上次看到的显得更加古老了。史世源慢慢在将书捧出,对史成杰说:“杰儿,你一定看过这书吧,我知道爷爷曾经给你看过。”
  史成杰回答说:“是的,爷爷给我看过,但我没仔细看,我并不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这里面写了那个道人给我们史家留下的预言,也写了我们史家祖先,也就是‘史共公’对那预言的解读,以及根据那解读而制定的史氏祖训和史氏族规。”
  史世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庄重而又缓慢地说着:史家嫡系子孙一直保存着它,并把它当作护身符一样保护着。你爷爷也一样,像保护自己生命一样地保护着它。我爷爷,你的曾祖父将它交给爷爷后,他就一直带在身边,他在外面做官时也将它带在身边。那些天日本人的铁船不时来骚扰袭击史镇,爷爷每次躲避他都一定要带着这个盒子,他生怕这盒子毁于战乱。其他的什么家产他都可以放弃。那天,日本人的船又来了。爷爷和往常一样抱着这个木盒子往后山逃去,当爷爷跑到村后的那棵樟树旁,就遭到了日本人的炸弹轰炸,他当场就被震昏过去了,但他依然紧紧地抱着这个木盒子。他醒来以后,看看手中的盒子,又环顾左右,看见他身边落下一个巨大的深坑时,他的脸顿时变得灰白,随即两眼发直,从此就神志不清了。大家都说爷爷是吓疯的,我看其实不是。他是在瞬时间明白了这祖训中那辈人留下的两句话,他无法接受这对史氏家族带来的毁灭性的打击。
  杰儿,你听我慢慢说。我从爷爷手中接过了这本祖训,因为爷爷在疯了的时候,一直在捶打着这个木盒子,我觉得里面肯定有什么秘密,于是我就从爷爷手中将它拿了过来。本来它不应该由我来保管,爷爷似乎有什么预感,在日本人袭击史镇两次后,他就对我说:杰儿不在家的时候,万一我有什么事,就由你先保管着这本史氏祖训。现在爷爷疯了,我只好按照他先前的嘱托,将这本祖训保管好。我以前并没看过这本古训,也没有要看他的欲望。然而当这本祖训就在我手里时,强烈的好奇心迫使我想看个究竟,虽然对于它的传说我以前也知道些。于是,我就开始看这本古训。刚开始我只是随意翻翻,并没去深究,然而这本祖训似乎有一股魔力,让我怎么都放不下,于是我每天都要把它端出来,认真地阅读,仔细地琢磨,越读进去,越觉得有什么奥秘。我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好好的研读了那些话语,又反复到这个地方来俯瞰我们的史镇。有一天,我突然觉得开窍了,一切都释然了,我想我读懂了这个预言。现在就让我慢慢来向你解释这些预言吧。
  祖训上说,那道人写下了“蛇走龙形,谨防节外生枝,支离则破碎;太阴之地,是当抑阴扶阳,阴盛则阳损。”三十个字,史共公又从梦中感悟到了我们史镇的龙脉是蛇形之地。你现在站在这里仔细看看,这连绵的山丘就是我们史镇的龙脉,这是一条游动的蛇呀。这一点我们的祖上感悟得一点也不错,但他对后来的‘谨防节外生枝’理解得就有些偏差和狭隘了。这里的寓意不是说的什么一脉相承、什么传长不传幼、长子长孙不能纳妾、纳妾就会“节外生枝”。真正的寓意是,蛇的要害之处在哪里?在七寸之处也。七寸就是蛇的关节之地,一旦蛇被击中七寸,蛇就不能生存了。爷爷那天被挨炸的地方,就是史镇龙脉这片蛇形之地的七寸之所在。杰儿,你好好看看,就是那个地方,那个巨大的深坑现在依然可以看见,那就是那天日本人的炸弹炸的,那弹坑将蛇形之地的七寸前后断开,它预示着史家赖以生存的蛇形之地的龙脉已被毁坏,已是“支离破碎”了。史家乃至整个史氏宗族也必将遭受大灾也。此灾将是灭顶之灾也。
  史成杰原本不太相信这些传说。但他还是有些好奇地随着叔叔手指的方向往史镇望去,开始他并不觉得这像什么蛇形之地,但看久了,那蜿蜒的丘陵连接在一起,确实像一条在游动的蛇,那弹坑也确实是在蛇形之地的七寸所在。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有点相信了叔叔的说法了。“不能组织人将那个弹坑填平吗?修复那个坑,不就恢复原形了吗?这好像并不困难。许多风水先生不都说什么有破解灾难之法吗?能不能找个风水先生来看看,看看能有个什么破解之法,从而使我们史家避免遭受你所说的那种灾难。”史成杰对叔叔说。
  史世源长叹一声,继续说:“我也曾想过,但已经不可能了。一块地或一个形,一旦损坏就破了风水,就泄了真气,那是无法修复的。史家当败,不只是这七寸之地被毁,还有后面一句。所有的一切都说明我们史家的衰败乃是天意,天意不可为也。‘太阴之地,是当抑阴扶阳,阴盛则阳损。’我们祖上的解释为史家嫡系传人不可生养女孩,因此生下的女孩全送给别的人家当童养媳。当时男丁不旺,他这样理解也许没错。但真正的意思是:史氏家族必须由男性掌管,蛇性属太阴,如有女性掌管则阴阳不调,家族难兴啊。你娘是治家的能人,她掌管史家,本是史家之幸,但最终却成了史家之灾也。我没有贬低你娘的意思,这一切是冥冥之中的上天注定的。史家兴盛了几百年,没有长盛不衰之理啊。因此史家之败,无可挽回了。许多预言往往当时没人能解,一旦破解,就是这预言应验之时。上天让我看懂了那道人之预言,说明上天也是要让我目睹史家之败也。我当时非常痛苦,也非常害怕。但一年多过去了,我的内心反而平静了。既然衰败不可避免,那也就没什么可以躲藏的了,我现在就想趁史家还能维持之时,为我们的子孙找一条未来的谋生之路。我这一生已经没什么想法了,我有生之年就是想去为史家的子弟寻找一条和以前不同的生路。有一天,我在爷爷的书房里发现了一部古医书,随便翻阅起来。以前我对古代圣贤之外的经书均不感兴趣,可不知怎么的,这部医书却吸引了我,我顿时觉得眼前一亮,这不正是一条生路吗?于是我仔细地研读起这部古医书来,不懂的地方我顺便请教史忠德叔叔,我想凭我古文的根底读懂这部书是不成问题的。现在我已经入门了,史忠德叔叔对我能这么快地掌握这些知识感到惊讶。他说这真是一部好书,要是能在十年前发现这部书,他的医术要高明很多,可惜他也老了。我这辈子不可能行医了,我只想等我的儿子成兴长大了,再传教与他,让他将来像你忠德爷爷一样,做一个好郎中,算是有个吃饭的营生。我不再指望兴儿他去什么学而优则仕了,不再指望什么荣华富贵了。我看过许多的书,许多富贵之家,豪门之第到头来还不是烟消云散。我们史家也不可避免了。今天的话我没对任何人说,以后也不会对其他的人说,一来不一定有人相信我说的话,二来我不想让这个家过早地陷入绝望之中。其实我也希望我所解读的一切是错的。好了,成杰,我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秘密,我现在觉得轻松了许多,这个秘密现在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我希望你要有所心理准备。这就是我告诉你的目的。
  史世源说完后,便慢慢地将那部古训包裹起来,依然是怀着一颗虔诚的心、那么肃然起敬地包裹着。史成杰站在一旁看着叔叔一丝不苟地包裹着,心中暗暗地称奇:这个叔叔,曾经深深地沉醉在过去的梦境之中,他学的是圣贤的经书,可全白学了,废除科举葬送了他一生的前程。后来随爷爷回到家中,当了个教书先生,他依然只能给孩子教那些经书。他远远地落在时代的后面,连他教的经书也慢慢地没人听了,爷爷一手创办起来的史氏学堂也终于因为生源的稀少而停办了。叔叔成了一个完全的闲人,为此经常受到母亲的奚落和嘲笑。他忍受着母亲的奚落和嘲笑,不愿去,也无法去和其他的人交流,而是将自己封闭在那陈腐的旧世界里,终日阅读着那些能给他带来愉悦,而没有任何用途的古书。没想到,史家第一个觉醒的竟是这个封闭的人,他清醒地认识到沉迷于过去,是没有出路的。他现在所设想的不知能否成为现实,但他真正看清了,未来的史家即将衰落,靠老祖宗留下来的财富和规则是无法生存下去的,必须自寻出路。虽然他是从那部所谓的祖训中发现了这个趋势。史成杰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地感叹,这个看似没有生命力的人,在绝处却又能显现出逢生的本能。
  “杰儿,我们回去吧?”史世源包裹好了,将盒子盖好后对史成杰说。
  “叔叔,你先回去吧。”史成杰想了想对史世源说,“我再在这里坐坐,我想清静一下。这个地方不错,我想独自待一会。”
  “那好吧,我先走了。不过你也不要待的时间太长,时候不早了,马上就要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你不来,家里人肯定会寻找的。”史世源嘱咐一声后,就独自离开了。
  
  六
  叔叔史世源今天所说的一切,让史成杰感到惊讶。这一刻他似乎相信了有所谓的命运。在去重庆的路上,他预感到这个家缺少至关重要的一种东西,那就是爱的情感。没有爱的情感的人不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没有爱的家庭是一个没有生机的家庭,那时他就觉得这个家很难复活。这次回家,所有的一切都在预示着这趋势都无法阻挡。这个家庭的象征,那个在史镇至高无上的爷爷,已经疯癫了。风光无限的母亲消沉了。还有那个与世无争的、自己的妻子,身体也在慢慢衰弱下去。本来活泼可爱的三弟妹,也在过着一种残缺的生活,看得出她是一个渴望得到爱的人。自己唯一的妹妹,已经给固执的爷爷给毁了,她的生活有没有未来,连史成杰自己也说不清。二弟史成仁,一生平庸而没有作为,他和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孩子们,始终生活在母亲的威严之下,没有自己的独立生活和思想,也没有了人格的尊严。也许只有三弟成文才是这个家庭的希望,可他已经背离了这个家庭,他还能算是这个家里的人吗?让史成杰感到更悲观的是,吴家也呈现出衰败的趋势。这一切似乎是日本人入侵造成的,可又能说真是日本人的入侵带来的吗?史成杰自己也不能肯定。望着处于舒缓而又安静中的史镇,史成杰的内心却无法平静而又坦然,他隐约地觉察到,这平静的表象下面,另有一股他无法说清的洪流在暗处涌动着,那洪流似乎正在积聚力量,冲击着现有的秩序。
  史成杰在山顶上坐了很长时间。他觉得自己非常的渺小,面对可能发生的一切,他是那样的软弱无力。自到重庆后,这种无奈的心情在不断地增长着。在江阳保卫战时,他曾怀着一种崇高的使命感,要在关键的历史时刻,做出自己的贡献。这种使命感也支撑着他完成了那漫长而又遥远的跋涉,现在这种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回到史镇,他完全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世纪末的情绪所控制,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回天无力了,空气中都似乎充斥着绝望和悲凉的气息。
  “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家里人到处在找你吃饭呢?”二弟史成仁的叫声打断了史成杰的思绪。
  “哦,是成仁啊?”史成杰回过头来对史成仁说,“我就想静静地坐一下,过不了多久我又要离开史镇了,我想在这里仔细地看清我们史镇的真实面貌。我对它有种说不清的感觉,离开它时间久了,就想着它,挂记着它,来了以后又觉得它不过如此,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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