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龙凤村近月，今日方得闲暇。请代我向团长、参谋长问好。
　　在贵部采写的《团政委柳胡子》己经付梓，现将样本和照片一并寄来。
　　你们是十分优秀的指挥员，是男儿中的强者，战场上的雄师，王师中的精英。在滴水关、平安战斗中，在荷塘、宁远战斗中，你们运筹帷幄，以一团之力横扫匪顽，奏响凯歌，我很庆幸认识你们。
　　胡子政委，小芬是个好姑娘，她诚实、活泼、豁达、乐观，曾和我谈了你们先遣队南下时一路降龙伏虎的故事，她喜欢你、景仰你、崇拜你，说渴望有一天能与你结百年之好，并蒂之莲。我很钦佩她的坦诚和率真，望你勿辜负了一个对你痴情的女人——一个优秀的白衣战士。
　　我喜欢听你们讲过去的战斗经历，生活中的酸甜苦辣；说人生的远景，绚丽的彩霞。期望能将你们的战斗经历和生活点滴记录下来写成一部书；祈盼有朝一日能再次听到你们讲述自己过去的故事……
　　和平的时代己经来临。没有了战争，你想干啥呢？ 专此奉达，顺颂，
　　致军礼!
　　薛凤琴 元月二十三日
　　柳建勇看完，嘴角浮起一抹笑容。是啊，没有了战争，我想干啥？ 又能干啥呢？ 以前曾说想当个先生，但这些年在血雨腥风中南征北战，早习惯了硝烟与炮声。当和平真正降临这片多灾多难的中华大地上，自己真的能适应这份职业么？ 他沉思着正要把信收起来，陈小芬将头探过来说：“把信给我看看。”柳建勇递给她，不怀好意道：“看吧。”
　　陈小芬阅毕，脸颊飞霞。吃惊道：“她咋把这些都写在信上呢？”柳建勇抿嘴笑道：“好奇心受到打击了吧？”言毕，深情地注视着对方，细声细气向她表达自己的爱慕道：“其实我挺喜欢你的，第一次相见就爱上了你，或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吧。只是战火无情，未敢袒露心迹。现在战争就要结束了，我也到了而立之年，成家立业已成分内之事。不知信上所言真否？”
　　陈小芬嗔怪道：“我曾讲过甘侍巾帻，你忘了？”柳建勇面露喜色道：“如此，适当的时候我们向组织提出申请，可好？”
　　陈小芬疑惑不解道：“现在不行吗？”
　　柳建勇摇头说：“杜参谋长刚牺牲，团长悲痛未消，不合适呀。”少顷，又一本正经道：“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谋不成婚。小芬，看有没有长相漂亮又有文化的女同志，给团长介绍一个。”陈小芬沉思道：“倒是有一个，毕业于长沙医学预科学校医护专业，能看英文原著，只是这人是博爱医院的，听说追求她的人排成长龙呢。”
　　“一家养女百家求。”柳建勇笑道，“知道她的爱好吗？”陈小芬道：“据说她喜读英文小说。”
　　柳建勇轻拍手掌说：“医学预科学校医护专业毕业，能阅读英文专业书籍和小说，英语水平不错，这样的人才在这山区可谓凤毛麟角。团长是个大英雄，有她在场时，你有意无意地把团长的事迹吹嘘吹嘘，慢慢地引起她对团长的关注，条件成熟时再摊牌。如果愿意，可让她加入我们的队伍，这样多才多艺的人我们很需要嘛。”
　　陈小芬的脸冻得红扑扑的，仿佛抹了胭脂，她边点头边嘀咕道：“雪真大呀。”柳建勇接上她的话荏道：“这不算什么，去年我们打四平那阵，气温降到零下四十度，滴水成冰。我们的冬装太简薄了，以致少数战士披着毯子、裹着被子参加战斗。由于严寒，一些枪栓冻住了拉不开，战士们便在上面浇尿，炸断炸烂的残肢被迅速冻僵，血几乎流不出来。”
　　“是吗？”陈小芬凤眼圆睁，将信将疑道。
　　柳建勇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说：“那时你在石家庄解放军总部的野战卫生学校学习，平津战役时你才分配到我团。”说到此，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提醒道：“春节到了，残匪的活动又趋活跃了，昨天刘小龙和一个女匪出来活动，袭击了三洞乡的一个哨所。平常你出入要小心，枪膛中要压满子弹，以备不虞。”
　　“你也是。”陈小芬觑了他一眼，关切地说。“杜参谋长赍志而殁，团长现时主要靠你和张参谋协助，凡事你要多操点心，重大问题要多征求意见，考虑周全才作出决定。另外土匪一直没有放弃刺杀你们的企图，虽说现在土匪的主力被消灭了，但刘兰菲还在，只要她不死，你们的危险警报就没有被解除。小于牺牲了，你最好再挑一个警卫。”
　　下午五点钟，两人从彭城回来。二舅母见小芬脸冻得红扑扑的，好似熟透了的桃子，遂拉着她的手，心痛地说：“冷吗？ 告诉舅母宁远好玩吗？”
　　“不冷。二舅母，宁远野战医院的伤员太多，街面又不太平，除了打仗时到战场救护外，我几乎没离开过医院，不太清楚那儿的情况呢。”陈小芬笑眯眯地回答。“刚才在彭城临时县府我们见到了大舅和二舅。”
　　“那是两个不着边际的家伙，忙得差点没把这个家给忘了。”二舅母嗔怪道。“小芬哪，外公、外婆在世时，常说你俩是天生地造的一对儿。今天一块儿去舅母家吃晚饭吧。”陈小芬吱吱唔唔道：“这……”
　　二舅母笑道：“傻丫头，有啥不好意思的呢？”柳建勇劝说：“去吧，别拂了二舅母的一番心意。”
　　
　　话说二月一日凌晨二时，李蔚兰见解放军主力冒寒奔波，踏雪进山猛攻平石村，吓得翻窗而逃，一路慌不择路，天明时分发现自己孤零零的置身在莽莽雪原中。雪覆的原野，寒风透骨冷，冰雪侵肌寒。李蔚兰见林中寂寥，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和害怕。她打开包裹换了便装，在枪匣中压满子弹，辨了辨方向，遂决定打道回家去。
　　林中路径难辨，只能凭借方向前进。到下午三点，李蔚兰饥寒交加疲惫异常，忽见前边柏林挺拔，枞树伟岸，鸡走雪地，犬戏冰塘，一个村庄映入眼睑，于是高兴地朝前走去。
　　这是一个小庄，坐北朝南，四周桧、柏、枫、枞围绕着，许多树木寿上百年。北面是一座低矮的黄泥山，上面枞枫交杂，肥瘦分明。李蔚兰敲开一户紧关着的大门，向房主说明来意。房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寡妇，一子己婚，她听说李蔚兰一天多没吃饭，脸和手冻得通红，于是佛心顿起，感慨地说：“多标致的姑娘哟，来来来，快进，快进。”忽又叹息道：“唉，这年头到处乱哄哄的，可怜了你这孩子。”于是忙叫儿媳煮饭，又亲手斟了碗热茶来。李蔚兰放下包裹，道谢后接过茶碗，坐到火堂里将一杯热茶慢慢喝了。
　　饭后天色己暗，李蔚兰起身欲去，老妇人慌忙劝道：“天色不早了，前面十里左右才有人家，林中饿狼徘徊，你一个姑娘家让人多不放心哪。今晚姑且在这权宿一宵，明日再走吧。”李蔚兰闻言，遂打消去意。
　　次早，李蔚兰拿出一块银元塞给房主，拽了包裹踏上归程。一路风吹雪屑，沧溟混沌。约行五里，前面一座密林，路从林中穿过，里边光线晦暗，雪团从高大的树冠上掉下来，弄得地上斑驳陆离寒气森森。路上没有人迹，雪地多有兽踪，林梢寒禽絮语，林内寂寞孤凄。忽听咔嚓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碰断了枯枝，吓得她仓皇四顾，却啥也没见到，只隐约感到林中有一个人或野兽在跟踪。她左手拧包，右手紧握着藏在棉衣兜里那支精巧的手枪，快步向前奔去。
　　林子不大，约摸半个小时便走了出来。前边石山白雪皑皑，宛如一座玉岭银山，肆无忌惮的寒风蹂躏着上面荒疏的败草。李蔚兰深吸了一口早上干寒的空气，身心一下松弛了许多。正行间，前边转弯处忽然蹦出个五大三粗黑乎乎的人来，只见那人皂衣黑裤，玄绦乌帽，漆袜魆鞋，黢巾暗套，脸如抹灰，鼻似落煤，耳像涂墨，眉若染靛，手上握着把乌黑锃亮的匣子枪。他两腿叉开，恰似一尊黑铁塔横在路中，一副十足的流氓相，不阴不阳地对李蔚兰调侃道：“军中之花果然美艳，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