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属:原创 · 独家授权
字数:20706
阅读:5923
发表:2016/2/18 修改:2016/8/19
专辑:《人。鱼。河
都市 小说
人。鱼。河
小佬 [湖南吉首]
 出售价格:面议 [如何联系作者]

  【本作品已在华语编剧网版权保护进行版权登记,登记2016-B-00972】

  【本作品可免费使用。免费条件:1、取得作者授权;2、条件面议】


  回忆 之八
  
  (五十四)
  
  船儿慢慢靠岸了。黑狗儿看到石崖下站着两个女人:一个是幺妹,一个是张红玉。很好,这完全在黑狗儿的意料之中。过了今晚,幺妹就会对黑狗儿刮目相看了。
  
  黑狗儿跳下船,见幺妹走过来想接过他手上的缆绳,就把她冷冷地推开了,大方地将缆绳递给了张红玉,然后又跳上船去拿酒菜。等他再跳下船的时节,张红玉已把缆绳系好了。
  
  黑狗儿将一大包酒菜放在大石板上,两个女人都围过来帮忙,一个帮着摆菜,一个帮着开酒瓶,倒酒。
  
  张红玉笑着说:“狗儿,多了一个人,你的酒菜够不够呀?”
  
  黑狗儿说:“来者都是客嘛!总不能赶人家走吧?”
  
  幺妹打了一下黑狗儿的手,说:“你讲清楚,哪个是客人?这个地方还是我引你来的。”
  
  黑狗儿正言道:“我从娘肚皮里一钻出来就在河里,这怎么讲?”
  
  幺妹嘟了嘟嘴,不做声了。
  
  张红玉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笑?”幺妹撅起了嘴,“有什么好笑的?”
  
  张红玉挥了挥手,忍住笑,说:“我看你真的还很幼稚!怎么不躺在床上做你的红楼梦,非跑到这里来当一千瓦的电灯泡?”
  
  “我……我……”幺妹难堪地垂下了头,小声说,“你要搞清楚,现在黑狗儿还是属于我的。”
  
  张红玉摇了摇头,说:“你也是个高中生,这么简单的公式摆在面前,难道都看不明白?就算你能留住他的人,但已留不住他的心了,你讲他还是属于你的?”
  
  黑狗儿干咳了一声,道:“既然都是来参加酒会的,就都摆出个高姿态来,少婆婆妈妈的,莫扫了酒兴,来来来,先碰一杯。”他端起酒碗,在两个女人面前晃了一下,然后痛快地把酒一饮而尽。
  
  两个女人看了看酒碗,都皱起来了眉头。
  
  黑狗儿一边给自己碗里倒酒,一边说:“感情深,就一口闷(喝);感情浅,就舔一舔。”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都端起酒碗,咕咚咕咚地把酒喝光了。
  
  张红玉把碗举到黑狗儿面前,笑嘻嘻地道:“狗儿,倒酒。”
  
  幺妹也赶紧把碗举到黑狗儿面前,笑眯眯地说:“黑司令,再上。”
  
  黑狗儿想了想,说:“不如,你俩划石头剪刀布,哪个赢了,就给哪个倒,你们看呢?”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干净利索地出了拳:两个都是拳头。
  
  黑狗儿摇了摇头,说:“看来你两个还真的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不分高下。”
  
  两个女人又对视了一眼,快速划拳:幺妹是布,张红玉是剪刀。
  
  幺妹不服气地、慢慢地放下了碗。
  
  张红玉洋洋自得地举起碗,拉长声音说:“狗儿,倒酒——”
  
  “好呢!”黑狗儿乐呵呵地给张红玉的碗里倒满了酒,然后把酒瓶放在石板上。
  
  幺妹盯着黑狗儿问:“我的酒呢?”
  
  黑狗儿反问:“你自己没长手脚啊?”
  
  幺妹嘟了嘟嘴,拿起酒瓶一摇,说:“空的。”
  
  黑狗儿不耐烦地道:“那就再开一瓶嘛!还能不能喝?不能喝就莫逞英雄了!”
  
  幺妹鄙夷地笑了笑,道:“我在娘肚子里就学会喝酒了。”她迅速打开了一瓶酒,把碗斟满。
  
  黑狗儿笑了笑,端起酒碗说:“看来两位都是女中豪杰,那我们就把感情再加深一点,再一口闷!”他把酒碗晃了一下,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两个女人再次对视了一眼,都有点胆怯了,手捏着碗边儿,却没敢拿起来。
  
  黑狗儿夹起一夹菜送进嘴里,啪嚓啪嚓吃得很响。
  
  张红玉诡秘地笑了笑,对着幺妹说:“刚才你输了一拳,心里一定很不服气,那不如我们再划一拳?”
  
  幺妹不以为然地道:“可以!在下乐意奉陪。”
  
  张红玉说:“不过有个小惩罚,哪个输了,就把这两碗酒都喝了。”
  
  幺妹想了想,道:“行!谁怕谁呀?”
  
  两个女人快速出拳:幺妹是拳头,张红玉是布。
  
  幺妹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委屈地低下了头。
  
  张红玉轻蔑地道:“不会耍赖吧?”
  
  幺妹抬起头,道:“你看我像耍赖的人吗?笑话!”
  
  “那你怎么还不喝?”
  
  幺妹振振有词地道:“你刚才只是讲哪个输了就把这两碗酒都喝了,又没规定什么时节喝?”
  
  张红玉指着幺妹的鼻子,气愤地道:“跟老娘玩脑筋急转弯?好啊,算你狠!我就看你把这两碗酒留到过年。”
  
  幺妹得意地扭了扭身子,笑眯眯地道:“那就谢谢了!我家里穷,正好没钱买酒。”
  
  张红玉寻思了一下,笑嘻嘻地说:“不如,你就喊我一声大姐,酒就免喝了,怎么样?”
  
  “去!”幺妹冷笑着道,“就你那个样子,还不配当我大姐。”
  
  张红玉急了,恶声恶气地道:“那你是存心跟老娘耍赖是不是?!”
  
  幺妹也急了,大声道:“我耍赖你又能把我怎么样?莫以为你个子大样子凶,老娘就会怕你?!”
  
  “好了!”黑狗儿大声道,“请问两位老娘,你俩到底是来喝酒的,还是来吵架的?要喝就喝,不喝就给我走人!”
  
  两个女人对视了一眼,各哼了一声,都把头偏到了一边去。
  
  张红玉瞟了黑狗儿一眼,冷冷地说:“狗儿,我现在是给你面子,才保持冷静,她要是不喝,今儿就莫想收场。”
  
  幺妹瞟了黑狗儿一眼,冷冷地说:“黑司令,我的事不要你管,我看她就把我给吃了。”
  
  黑狗儿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见张红玉快速拿起一个酒碗,把酒泼在了幺妹的脸上;幺妹二话没说,也迅速拿起一个酒碗,把酒泼在了张红玉的脸上。
  
  两个女人都很潇洒,没有打骂,只是冷笑着,各自从各自的衣兜里取出手巾擦脸。
  
  黑狗儿双手合十,连连给两个女人作揖,乞求似地说:“我的两位老娘,你们打我都行,可不要浪费我的酒呀!我心疼,算我求两位老娘了,行吗?”
  
  幺妹抖了抖手巾,说,“是她先动的手,你都看见了。”
  
  张红玉冷笑着道:“看来,老虎不发威,有人把我当病猫了。”
  
  幺妹瞟了张红玉一眼,笑着说:“真的很像个母老虎,你可千万莫咬我,我真的好怕呀,嘿嘿。”
  
  张红玉气呼呼地道:“狗儿,你赶快躲到一边去,我不想在你面前动手打人。”
  
  幺妹大声道:“司令,你就快点走开,看她就把我打死了,老娘正不想活了。”
  
  黑狗儿站起来,严厉地道:“都保持点淑女风范好不好?!太不像话了!要是哪个再讲一句气话,寻死寻活的,我们马上就散伙,各忙各的去!”
  
  “好好好好!”张红玉急忙拉住黑狗儿的一只手,陪着笑脸说,“她一个小儿家,我怎么会跟她计较呢?跟她闹着玩的,就算她再骂我,我也绝不还口。”
  
  幺妹瞟了张红玉一眼,急忙拉住黑狗儿的另一只手,和和气气地说:“司令,我怎么会跟一个大妈一般见识呢?你放心,就算她打我,我也绝不还手。”
  
  黑狗儿认真地问:“你们不会是在讲酒话吧?啊?”
  
  幺妹抖了抖肩膀,大声道:“哪个讲酒话哪个就是在放屁!”
  
  黑狗儿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张红玉眨了眨眼睛,说:“你也听到了?那就开始倒酒。”
  
  “好哩!”张红玉会意地眨了眨眼睛,拿起酒瓶,给三个碗里各倒了大半碗酒,然后用力把酒瓶扔向河里。
  
  黑狗儿坐下来,指着酒碗说:“这喝酒有三种境界,你们晓不晓得?”他见两个女人摇头,就继续说,“第一种是文酒,第二种是武酒,第三种是疯酒。看你俩都是斯文人,那我们就喝文酒,怎么样?”
  
  幺妹笑眯眯地说:“好,就都喝文酒。”
  
  张红玉顺手给了幺妹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
  
  幺妹蒙着左脸,盯着张红玉看了大约五秒钟,才低声问:“你为什么打我?”
  
  张红玉轻蔑地道:“我是检验一下,你刚才讲的是人话,还是在放屁。”
  
  幺妹想了想,撅起嘴说:“我……我当然是讲的人话。”
  
  张红玉随手又给了幺妹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光,冷冷地说:“以后发言要先举手,懂不懂?不然这酒会就没法再开展下去了。”她指着幺妹的嘴,又说:“这个家伙怎么是翘起来的?不高兴是不是?”
  
  幺妹赶紧规规矩矩地坐正了身子,眯眯地笑着。
  
  黑狗儿不忍去看那张眯眯的笑脸,那并不是笑,分明是在哭啊!多么可怜的幺妹啊!他把头垂下了,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想顺手给该死的疤婆妹一个有力的摆拳,可这样做的后果呢?付出的一切将前功尽弃。他长吁了一口气,咬紧牙关,慢慢地把拳头还原成手掌。
  
  张红玉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一下幺妹的肩膀,说:“这还差不多,乖。”
  
  黑狗儿端起酒碗,本想对张红玉说:“该死的疤婆妹,你要是再敢欺负幺妹,我就马上把你扔进河里去。”但他的嘴里却说:“小玉,来来来,我俩喝一个交杯酒。”
  
  “好哩!”张红玉激动地拿起酒碗。
  
  黑狗儿搂着张红玉喝交杯酒,感觉特别恶心,但他还是微笑着把酒咽下了。他瞟了幺妹一眼,见幺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又撅了起来。
  
  张红玉放下酒碗,随手又给了幺妹一个耳光。
  
  黑狗儿痛苦地想:“这一巴掌有力度,打得好,幺妹这一下该哭哭啼啼地离开了吧?”而使他不敢相信的是,幺妹只是摆了摆头,摸了一下脸,然后盯着张红玉,小声问:“我哪里又做错了?”
  
  张红玉冷笑着说:“我看不惯你那个翘嘴巴,猪凶嘴似的,你以为性感好看呀!”
  
  幺妹想了想,大声骂道:“再不好看,也总比你脸上那个月亮强!疤婆妹!”
  
  张红玉举起手,准备去打幺妹,幺妹赶紧躲到了黑狗儿的身后。
  
  “疤婆妹!”幺妹连连骂道,“丑疤婆妹,死疤婆妹……”
  
  张红玉迅速站起来,指着幺妹骂道:“你这个死丫头,不想活了是不是?”
  
  幺妹指着张红玉道:“好呀!你在放屁!你讲你骂不还口的,你这个爱放屁的疤婆妹!”
  
  张红玉尴尬地笑了笑,甩了甩手臂,讨好似地说:“好了,我不打,你也莫再骂,我们扯平了,来来来,喝酒。”
  
  听了张红玉的话,黑狗儿感到很失望:“怎么能这样就讲和了呢?这怎么行?!看来得自己亲自出马了。”想到这里,他拿着酒碗,猛地站起来,再用力将碗砸在石板上。“你们认为这样好玩吗!好笑吗!”他气势汹汹地吼道,“无耻!算我黑狗儿看错人了!都给我滚!两个都给我滚蛋!”他一脚将一个菜盒子踢进了河里,又大吼道,“喝了一点儿马尿就在这里装疯卖傻,这好看吗?!一点儿也不好看!”他指着幺妹的鼻子吼道,“特别是你!莫以为你在这里装可怜就会让我感动!恶心!看到你我就恶心!滚!你不是要离婚吗?明天就去离!”
  
  黑狗儿看到泪水从幺妹的眼角连成线儿往下流着,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心想她肯定是绝望了。他见她举起手,用力朝他的脸上打来。他没有躲闪,想着:“打吧,用力打!打完之后,你就会彻底死心了。”“啪”一个响亮的声音在他的脸上打响。“这就对了,”他想,“最好再来几个。”他见幺妹的手掌举了起来,却又慢慢地放下了。这使他感到很失望:“怎么就不打了呢?再来几个呀!你不是该生气的吗?”
  
  他看着幺妹用一根手指头在他的鼻子上点了两下,而后听到她在声嘶力竭地喊:“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我的心都被你伤透了!你不是想和疤婆妹在一起快活吗?那我就成全你!明天一定离婚!”说完,她挥手给了张红玉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好,打得妙,黑狗儿幸灾乐祸地想,这一下疤婆妹该大显身手了!好!
  
  张红玉蒙着脸,以一种惊愕的眼神打量着幺妹,咬牙切齿地问:“你竟敢打我?”
  
  这一问,简直让黑狗儿失望之极:你是红玉姐啊!别个打了你,你该狠狠地给予还击,怎么能低声下气地去问呢?你这一问,只会增加敌人的士气。
  
  果然不出黑狗儿所料,还没等张红玉回过神来,幺妹又给了她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同样打得好,打得妙,把故事情节推上了一个新高潮,黑狗儿想,不管疤婆妹出不出手,都该轮到我黑狗儿大显神威了。
  
  幺妹看来是发疯了,打了人还不解恨,还指着张红玉的鼻子大骂:“你这只不要脸的狐狸精!我恨不得把你……”
  
  “啪——啪”
  
  张红玉不愧为张红玉,幺妹的话还没骂完,就接连挨了她的两个响脆的耳光。
  
  黑狗儿闭着眼睛,紧接着顺手给了幺妹一个非同凡响的耳光。当他睁开眼睛的时节,看到幺妹已趴在石板上,抬着头,眼睛里放射出痛恨的光芒,鼻孔和嘴角都在流血。
  
  幺妹摆了摆头,冷冷地问:“你……你竟然为了疤婆妹打我?”
  
  黑狗儿真想把她扶起来,然后把她紧抱在胸前,说一千句对不起,再说一万句我爱你。他恍恍惚惚地伸出了手,却在半途改变了方向,一把抓住了张红玉的手,用力将她搂到胸前,然后对着幺妹吼道:“她是我的女人,不准你再羞辱她!你马上给我滚!滚!”
  
  幺妹冷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再吃力地爬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然后把手掌伸到黑狗儿眼前,冷冷地说:“你看清了,这血为你而流!”说完,她沿着小路往石崖上走去;没走几步,她就哭了,先是低声哭,后来变成了嚎啕大哭。
  
  黑狗儿指着幺妹的背影大吼:“心疼一下你的眼睛水!就算你哭死了也没人会在乎!”
  
  那哭声自是慢慢儿远去了……
  
  黑狗儿绝然地推开了张红玉,低声说:“你也该回去了。”
  
  张红玉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了黑狗儿的腰,激动地说:“狗儿,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我不走。”
  
  黑狗儿心想好戏已经演完,是该收场的时节了。他用力将张红玉推开,顺手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然后低声骂道:“疤婆妹!你给老子听清楚,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无非只是想跟你玩玩!你发骚了是不是?那就快点儿把裤子脱了,我们就地解决!啊?”
  
  张红玉摸了摸嘴角淌下的血,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连续给了黑狗儿五个耳光。
  
  黑狗儿冷笑着摸了摸嘴角淌下的血,无所谓地说:“打吧,怎么就不打了?我该打,这是我欠你的,一次性打个够。打吧!今后就互不相欠了。”
  
  张红玉朝着黑狗儿的脸上连续吐了三口血水,然后咬牙切齿地骂道:“想不到你真的是一只黄眼狗!”骂完,她理了理头发,摆了摆头,朝着黑狗儿的屁股上猛踢了一脚,然后蒙着脸,扭着腰,慢悠悠地走开了。
  
  黑狗儿慢慢地蹲下来,双手蒙着脸,强忍住痛苦和悲伤,但泪水还是顺着手指流了下来……
  
  这是一场残酷的心理战。黑狗儿达到了他预计的目的,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他也一败涂地:他把自己的幸福和爱全都无情地割去了,换来的却是难以摆脱的痛苦和孤独。
  
  黑狗儿打开最后一瓶酒,对着瓶口一顿猛喝,然后再用力将空酒瓶抛向河中。他看着酒瓶慢慢地沉没,仿佛看着自己的希望也随之沉没了。他对着河面大吼:“该死的都去死吧!都去死吧!”吼完,他感觉自己头晕目眩,四肢无力;他长吁了一口气,整个人就软了,躺倒在石板上。月光静静地照下来,在他眼前闪耀出五彩的光芒。他想幺妹此刻肯定还在哭,于是也就小声小气地哭了。
  
  黑狗儿哭着哭着就昏睡了。他做了一个恶梦:他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黑暗的冰窖,他大声呼救,却没人前来搭救他。他感觉全身已被冻僵,心想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他若是就这样毫无声息地死去,就像是一滴水消失在河里,不需要办道场,不需要葬礼,对任何人来说都没有一点损失,这不失为一件皆大欢喜的美事。但他又不想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他想幺妹还等着他回去吃饭呢!要是幺妹左等右等不见他回去,一定会心焦的,很可能还会以为他丢下她不管而跟着别的女人跑了呢!那么,她一定会伤心欲绝的。幺妹是用泪做成的,她一定会大声地哭,放肆地哭,无日无夜地哭个没完,到最后,很可能会哭出又一条酉水河来。但就算她再哭出一条酉水河来也没有用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已从此没有黑狗儿这个人。没有了黑狗儿的酉水河,同样是孤独而寂寞的,就算它能天长地久地流下去,好像也没有太多的意义;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黑狗儿最懂得酉水河、最爱酉水河。这时,他似乎悟到了一点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还不能死,必须还得活着!”于是,活着的信念使他在绝望中获得了一些能量,并促使他鼓足勇气往上爬。他一边奋力往上爬,一边喊着:“幺妹!快来救我!幺妹!快来救我……”他恍惚中听到幺妹在问他:“黑司令,你到底爱不爱我?”他急忙大声回答:“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恍惚中又听到幺妹在问:“你是怎样爱我的?”他不假思索地大声回答:“对你的爱就是我的生命呀!我就是为了爱你才生的!要是我失去了对你的爱!我也就死了!”他恍惚中又听到幺妹在问:“那你为什么要跟我离婚?”他大声回答:“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才要离开你呀!”他恍惚中又听到幺妹在吼:“鬼才信呢!你去死吧!”接着,他看到从洞口砸下来一块大石头。他想去挡开砸下来的大石头,没想到双手刚一举起,整个人就坠落了……紧接着,恶梦宣告结束,他惊醒之后,才发现自己躺在河水里;于是,他狼狈地爬上了岸。
  
  月儿不见了。
  天很黑。山很黑。风很黑。河很黑。
  黑狗儿哆哆嗦嗦地爬上船,从船篷里取出一盏马灯和一包火柴,然后跳下船,飘飘然来到那个柴块子垒成的“宝塔”边,他拧开了马灯的油盖子,往“宝塔”上淋了一些煤油,再把马灯放在地上,最后划燃了一根火柴。
  
  “宝塔”开始熊熊地燃烧,火星四射,噼噼啪啪地炸响着,胜似一种焚祭。
  
  黑狗儿坐在大火旁瑟瑟发抖,慢慢儿感到了一些温暖。他哆哆嗦嗦地自言自语:“我……我还不能死,我……我一定要活下去……”
  
  (五十五)
  
  隔天中午,黑狗儿一走进幺妹家的大门,就挨了大妹子的一个响亮的耳光。大妹子甩了甩手,往黑狗儿身上吐了一口口水,便气冲冲地走开了。黑狗儿看到二妹子阴沉着脸走了过来,就对她点了点头,微笑着说:“二妹子,你回来了?”二妹子没有回答,狠狠地给了黑狗儿一个耳光。黑狗儿仍没有躲闪,他感觉眼前突地一黑,接着是星星点点的闪光。
  
  他听到二妹子在说:“幺妹真的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这只狗的?”
  
  他听到大妹子在说:“一定是吃了他的什么药。”
  
  他听到二妹子在说:“幺妹为一只狗哭了一夜,这太不值了,狗是不会懂感情的。”
  
  黑狗儿揉了揉眼皮,眨了眨眼睛,看清了屋里坐着四个人:大妹子,二妹子,彭大富,刘大宝。
  
  大妹子阴沉着脸,对着黑狗儿说:“莫以为我们王家没得一个儿就好欺负。还不快上楼去?给我爸交代清楚,为什么要联合一个野女人来虐待幺妹?”
  
  二妹子皱了皱眉头,说:“现在已没必要再听他的废话了,赶紧离了就好。看到他那个死样子,我最起码得少活几年。”她转头对着刘大宝笑了笑,和和气气地说,“大宝,你喝茶呀。”
  
  刘大宝难为情地说:“好!二姐你莫客气。”
  
  二妹子掩着嘴笑了笑,拍了一下刘大宝的肩膀,说:“这还没成一家人呢,就二姐二姐地喊起来了?”
  
  刘大宝尴尬地笑了笑,脸红了。
  
  大妹子说:“二妹子你少拿大宝开玩笑。他脸皮薄,不像那只癞皮狗。”
  
  黑狗儿干咳了一声,说:“我去看看王叔叔。”说完,他向二楼走去。
  
  他听到彭大富在说:“你们那样对他,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
  
  他听到二妹子在说:“这没有什么那个不那个的,像他那样的疯狗就该打!”
  
  黑狗儿来到二楼,见房门是开着的,王麻子躺在床上,幺妹坐在床边低头擦泪。他在门口站住了,喊了声王叔叔。
  
  幺妹赶紧站起来,一只手蒙着红肿的左脸,盯着黑狗儿,冷冷地说:“你还来做什么?”
  
  黑狗儿慢慢地走进屋子,在王麻子的床前咚地跪下了,垂着头,哽咽着说:“王叔叔,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他听到王麻子在有气无力地说:“我都听他们讲了,既然你另有新欢,那就去吧,王叔叔不会阻拦你。请你转告红玉妹子,今后不要再为难幺妹,都好合好散吧。”
  
  黑狗儿哽咽着说:“放心,王叔叔,一定不会了。”
  
  他听到王麻子在说:“你没有家,就把船留给你,今后好好跟红玉妹子过日子。”
  
  黑狗儿说:“王叔叔,我不要船,什么也不要。”
  
  他听到王麻子在说:“不要也得要,不然,我就不答应你跟幺妹离婚。”
  
  黑狗儿给王麻子连磕了三个响头,说:“谢谢王叔叔成全。”
  
  他听到王麻子在说:“去吧,把手续办了。摆喜酒的时节,莫忘记来通知我一声。”
  
  黑狗儿说:“好。一定不会忘记。我会记住在这里过的每一天,记住你们讲过的每一句话,记住你们对我的每一个好。王叔叔,我心里真的很愧疚,对不起。”说完,他又俯下身子给王麻子磕头,却感觉自己已没有气力再把头抬起来,就索性趴在地上,辛酸的泪水应运而生。他对于王麻子的那份情感,还不能仅用愧疚二字来概论。王麻子对他的爱,可说是一种活生生的父爱,而他竟然冷酷地将那样的爱给碾碎了,然后还得冷漠地离开他,离开这个家。他是多么希望能够留下来啊!但却不能!这时,他倒真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狗;这样,他就能守护着王麻子,守护着幺妹,守护着这个家,至死也不离开,并足以让他们看清黑狗儿对于这个家的耿耿忠心。
  
  突然,一只脚在黑狗儿的腿上踢了两下,接着,听到二妹子在吼:“莫在这里猫哭耗子了!快点起来!”
  
  黑狗儿吃力地爬起来,擦了擦眼睛,长吁了一口气,微笑着说:“王叔叔,你要保重身体,我走了。”
  
  黑狗儿绝望地走出了幺妹家的门,忍不住回头张望,他想他这一次是真的离开这里了。
  隔天早上,天下着细雨。幺妹打着一把小花伞,黑狗儿没有打雨伞,两人沿着大街慢慢地朝民政局走去。幺妹有意把雨伞撑在黑狗儿的头上,见黑狗儿慌乱地避开了,就嘟了嘟嘴,站着不动了。
  
  黑狗儿歪着头,有气无力地说:“是不是又反悔了?”
  
  幺妹用一只手蒙着红肿的左脸,小声说:“我希望你扶着我走完这最后的一段路。”
  
  黑狗儿想了想,而后接过雨伞,挽起幺妹的右手腕,慢慢地向前走去。
  
  幺妹小声问:“黑司令,假设当初你是真的跟我结婚,会是个什么样子?”
  
  黑狗儿想了想,回答:“这个假设不成立。没想过。”
  
  幺妹又问:“要是我现在死了,你会不会为我哭?”
  
  黑狗儿回答:“活得好好的,不要提死。”
  
  “我要你回答!”
  
  “不会!”黑狗儿坚定地回答。
  
  幺妹叹了口气,而后严肃地说:“那我就还不能死啊。”
  
  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门半掩着。黑狗儿轻轻地推开门,见陈大伯坐在办公桌后面,就喊了声陈大伯。
  
  陈大伯慢吞吞地站起来,整了整老花镜,出神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人。
  
  “陈大伯,你好!”幺妹给陈大伯鞠了一躬。
  
  陈大伯回过神,乐呵呵地道:“原来是你们两个小鬼啊!快请进,快请进。”陈大伯一边走到门口来迎接,一边说:“不如,我带你们去家里坐,这里是办公的地方,不太方便。”
  
  幺妹走进门,握住陈大伯的一只手,微笑着说:“就在这里坐,方便。”
  
  陈大伯笑了笑,说:“那我就给你俩泡茶,来来来,快坐。”
  
  幺妹蒙着左脸,小声说:“陈大伯,茶就不用泡了,我们坐一坐,很快就走。”
  
  陈大伯整了整眼镜,把幺妹看了个仔细,然后盯着黑狗儿,问:“没出什么问题吧?”
  
  黑狗儿想了想,含含糊糊地说:“陈大伯,我们……是来……离婚的。”
  
  “离婚的?”陈大伯定了定神,又大声问,“你们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离婚的?!”
  
  黑狗儿和幺妹点了点头,然后都把头垂下了。
  
  陈大伯抽出被幺妹握着的右手,拍了一下桌子,气愤地道:“你们以为结婚好玩是吗?讲离就离?这可不是儿戏!”
  
  幺妹抿了抿嘴,胆怯地说:“陈大伯,你莫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陈大伯指着幺妹的鼻子,放低声调说,“是不是你看不起黑狗儿了?黑狗儿是长得丑了点,穷了点,可他心好,这不能……”
  
  “这些我都晓得。”幺妹再次握住陈大伯的手,无奈地说,“并不是我嫌弃他、看不起他,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我嫌弃她、看不起她。”黑狗儿抢着回答。
  
  “你有什么资格嫌弃人家看不起人家!啊?”陈大伯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你凭什么?啊?”
  
  黑狗儿垂着头,小声回答:“因为……因为我在外面有了一个相好的。”
  
  “你讲什么?!”陈大伯气鼓鼓地道,“你再讲一遍!”
  
  “我……我在外面有了一个女人。”
  
  “好,好啊!”陈大伯点了点头,喘着粗气道,“看来你真的是缺少管教!那么,我就替黑狗教育一下你这个化生子!”话音刚落,他就给了黑狗儿一个响亮的耳光,接着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你现在……是不是……清醒了一点,啊?”
  
  幺妹赶紧拉住陈大伯,急切地说:“陈大伯,你不要怪他,都是我不好,是我先在外面找了个相好的。”
  
  “怎么?!你也在外面找了个相好的?!”陈大伯放低声调,吃惊地问。
  
  幺妹点了点头,委屈地小声说:“是我错在前,要打,你就打我吧。”
  
  “好!好!”陈大伯皱着眉头,举起手,把脸靠近幺妹的脸,冷冷地说,“王麻子的脸都要被你给丢光了。哎——”他放下手,在幺妹的脸上抹了一下,问,“你脸上这是什么?”
  
  幺妹赶紧用手蒙住脸,难堪地说:“这没什么,是我不小心撞着的。”
  
  陈大伯转脸对着黑狗儿,忿忿不平地道:“你小子有长进啊,学会打女人了是不是?”
  
  这时,门口来了几个看热闹的人。
  
  陈大伯指着门口吼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死远点!快滚!”他冲过去,用力把门关上了,然后转过身,抓了抓脑壳,克制住激动的情绪,放低声音说:“你俩都给我坐下。”
  
  黑狗儿和幺妹在长木椅上规矩地坐下了。
  
  陈大伯背着手,来回走了两趟,然后停下来,躬着身子小声说:“现在我们就一问一答,要是没有充足的理由,就莫想离婚。”
  
  黑狗儿和幺妹都点了点头。
  
  陈大伯想了想,小声问:“你们跟外面的人到底都好到了什么地步?”他指着幺妹的鼻子。“你先答。”
  
  幺妹扭了扭身子,干咳了一声,抿了抿嘴唇,羞怯地说:“他……他抱过我。”
  
  陈大伯指着黑狗儿,问:“你呢?”
  
  黑狗儿抓了抓脑壳,小声说:“该好的都好了。”
  
  陈大伯一听,立刻激动地扬起了手,但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把手慢慢地放了下来,摇了摇头,小声说:“这里是政府机关,我就不打你了,要是在家里,我非扒了你的狗皮不可。”他叹了口气,又问:“那你跟她是玩玩的呢,还是真心相爱?”
  
  “真心相爱!”
  
  陈大伯又举起了手掌,最终还是又慢慢地放下了,并把手掌捏成了拳头,闭着眼睛,在黑狗儿的胸口轻轻地打了一拳,然后皱着眉头说:“我真不敢相信你还是黑狗的儿,她这么好的媳妇你都不满足,还要偷偷摸摸地到外面去吃野食?那个女人就真那么好?她是哪个?你讲!”
  
  黑狗儿抓了抓脑壳,说:“我现在还不想讲,过几天我带她来登记,你自然就晓得了。”
  
  “你必须现在就讲,不然就莫想离婚。”
  
  “是张红玉。”幺妹抢着回答,她瞟了黑狗儿一眼,接着低下了头。
  
  “张红玉?”陈大伯想了想,又问:“是不是疤婆妹?”
  
  “嗯。”幺妹轻哼了一声。
  
  陈大伯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气愤地道:“我还以为是个什么仙女呢!原来就是疤婆妹!”他拍了一下黑狗儿的脑壳。“你这里头是进水了,还是摔坏了?疤婆妹是个什么角色你难道就不清白?她哪一点能跟我们幺妹相比?啊?”他用一根手指头戳了一下黑狗儿的脑门。“我看你是吃了她的迷魂药了,赶快醒醒吧!现在还来的及。”
  
  “来不及了。”黑狗儿面无表情地说,“她已经怀孕了。”
  
  “怀孕了?”陈大伯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哀怨地道,“哎哟,我的个崽哟!你这样会搞出大篓子的,搞不好还会犯法的!看来你真的是鬼迷心窍了。不行,得赶快叫她把孩子打了,晓不晓得?”
  
  “不行。”黑狗儿冷冷地说,“我想要一个儿。”
  
  “你想要一个儿还不简单?”陈大伯拉起幺妹的手放在黑狗儿的手上,乞求似地道,“叫她给你生不就行了?要生几个都行啊!”他认真地看着幺妹。“你讲呢?”
  
  幺妹点了一下头。
  
  黑狗儿抖了抖手,幺妹把手缩了回去,双手紧抱在胸前。
  
  陈大伯看着幺妹,哀求似地问:“那你能不能答应陈大伯,今后不理你外面的那个相好的了?”
  
  幺妹不假思索地回答:“只要他不再理他那个相好的,我就不再理我那个相好的。”
  
  陈大伯拍了一下黑狗儿的脑壳,道:“看来还有得救,就看你的了,你讲。”
  
  黑狗儿严肃地说:“这已经没有什么可讲的了,理由很充分:第一,我们的感情已经彻底破裂;第二,我们都有了外遇;第三,如果我们不离婚,可能会死两个人;所以,我恳请陈大伯公事公办,不要掺杂私人感情;我们也晓得这不是儿戏,也都很慎重,况且,她爸爸,她姐姐和姐夫们都已经同意了,正在家里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呢。”
  
  陈大伯摇了摇头,心疼地看着幺妹,问:“你家里人都同意了?”
  
  幺妹无奈地点了一下头。
  
  陈大伯闭着眼睛想了想,然后瞪着黑狗儿,说:“我要是你爸,就一定会打断你的狗腿!你会后悔的,讲不定一出这个门就会开始后悔,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黑狗儿和幺妹从民政局大门口走出来,两个人都显得很疲惫。
  
  黑狗儿小声说:“对不起。”
  
  幺妹抖了抖肩膀,微笑着说:“该讲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你帮我度过了难关,而我却连累了你,害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还害得你不能跟你相爱的人在一起,认真想一想,我都快觉得自己是个狼心狗肺的人了。”
  
  “你千万莫这样想。”黑狗儿长叹了一声,又说,“希望你能跟大宝好好地过日子。”
  
  “嗯。”幺妹扬起眉头笑了笑,长叹了一声,说,“想一想,大宝这个人确实也蛮不错的,就是老实了一点。”
  
  “老实才好啊,老实的人才可靠。”黑狗儿别扭地笑了笑,又说,“该分手了。”
  
  “对!该分手了。”幺妹抖了抖肩膀,又叹了一口气,说,“那你走吧,我要看着你先走。”
  
  “好。好。”黑狗儿挥了挥手,微笑着说,“祝你幸福。再见。”
  
  “好。”幺妹挥了挥手,微笑着说,“再见!祝我们都幸福!”
  
  黑狗儿转身向前走去。他感觉脸上很凉,一抹,才知道是泪。他冷笑着摇了摇头,在心里痛骂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懦弱的娘们。
  
  他听到幺妹在喊:“黑司令,我们还算是哥们儿吗?”
  
  他站住了.他提了提神,用衣袖擦干了眼泪,努力微笑着,转过身,挥了挥手,喊:“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兵!”
  
  幺妹已撑开了雨伞,眯眯地笑着;她挥了挥手,喊:“跟红玉姐好好过日子!替我向她讲声对不起!”
  
  黑狗儿挥了挥手,喊:“放心!一定会的!”
  
  幺妹挥了挥手,喊:“再见!”
  
  “再见!”
  
  黑狗儿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五十六)
  
  黑狗儿来到河边的时节,看到自己的船篷里坐着一个人,是张红玉,她在对着他嘻嘻地笑。
  
  “快下来!”黑狗儿冷冷地道。
  
  “不!你快进来!”张红玉撒娇似的说,并朝黑狗儿招了招手。
  
  黑狗儿跳上船,走到船篷边,一把将张红玉拉了出来。
  
  “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张红玉用力挣扎着,黑狗儿只好放了手。
  
  张红玉理了理长发,嬉笑着问:“离了?”
  
  “哪个给你讲的?”黑狗儿小声反问。
  
  “你别管!那意思就是离了。嘿嘿……”张红玉扭了扭屁股,给黑狗儿抛来一个媚眼,又说:“那今后这个河里,就只剩下我们俩了,嘿嘿……讲的话可要算话。”
  
  “我对你讲了什么话?”
  
  “你讲你要当我身边的一只狗的,就忘了?”
  
  “你无非是想要一只狗,这个简单,我明天买两只送给你。”
  
  张红玉嘟着嘴说:“不行!人家就要你这只。”
  
  黑狗儿气恼地拍了拍脑门,冷冷地道:“我从来还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张红玉眨了眨眼睛,红着脸小声说:“今后整个人都是你的了,还要什么脸?”她拉住黑狗儿的手。“狗儿,就要下大雨了,我们快进船篷里去坐吧。”
  
  黑狗儿甩开张红玉的手,恶狠狠地道:“昨天那一巴掌还没把你打清醒吗?疤婆妹!就算是天底下的女人全死光了,我也不会要你!滚!快滚!莫在这里让人恶心!”
  
  “我呸!”张红玉朝黑狗儿的脸上吐了一口口水,冷笑着道:“你还真的是狗坐撮箕不识抬举!就算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要你这只狗!什么东西?!”
  
  “那好!这是你讲的!”黑狗儿指着张红玉的鼻子说,“那你现在就滚!莫赖在我狗窝里!”
  
  “好!我这就走。”张红玉指着黑狗儿的鼻子道,“莫以为老娘没得男人要!不出三天,我就带一个男人到这里来让你见识见识,人家最起码要比你强百倍!”
  
  “好!要带不来你就不是个东西!”
  
  “呸!你才不是个东西!”
  
  张红玉趁黑狗儿不备,猛地将他推进了河里。
  
  黑狗儿一边泅水,一边指着张红玉骂:“你这个死疤婆!看我上来了不好好收拾你!”
  
  张红玉急忙跳上岸,嬉笑着,手舞足蹈地骂道:“你这只死狗!老娘早晚会收拾你!”骂完,她摆了一下头发,转身走开了。
  
  黑狗儿指着张红玉的背影骂:“死疤婆!你要再敢来这里!老子一定扒了你的皮!”
  
  张红玉转身做了个鬼脸,接着又做了一个女人发骚时的媚态,然后转回身,扭着屁股,向石崖上爬去了。
  
  河水异常冰冷,黑狗儿被冻得直打冷颤,牙齿咯咯作响。他慌忙爬上船,赶紧脱掉湿透的衣裤,钻进船篷里的被窝里,仍感到彻骨的寒意。他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等黑狗儿苏醒的时节,已是隔天中午。他感觉头昏脑胀,四肢酸痛无力。他穿上了一件棉袄,吃力地爬出船舱,抬起头,看到了晴空万里,看到了一轮无法正视的光芒万丈的太阳。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使他感受到了一丝春的暖意。河对门高坡上有阳雀叫。他长吁了一口气,心想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他看到一个女孩子沿着小路慢慢地走下来。他揉了揉眼睛,看清了那女孩子是张红玉的妮儿:翠翠。
  
  翠翠穿着一件花棉衣、一条牛仔裤,扎着两个羊角辫,走路时一蹦一跳的,仿佛脚下装着弹簧。她在大石板上站定后,举起一个药瓶子摇了摇,然后对着黑狗儿嘻嘻地笑。
  
  黑狗儿显然懂得那笑的意思,但却装着不懂,只是坐在船上冲着翠翠笑。对于翠翠这样的女孩子,黑狗儿打心眼里是一百个喜欢的,看着心里就特别舒服。
  
  翠翠又摇了摇药瓶子,扯着尖嗓子喊:“药——”
  
  黑狗儿嘟了嘟嘴,摇头不语。
  
  翠翠不笑了,抓着脑壳想了想,又喊:“是我妈要我来给你送的。”
  
  “你妈是哪个?”
  
  翠翠脸红了,抿了抿嘴唇,说:“我妈是哪个你晓得。”
  
  黑狗儿笑了笑,说:“你妈怎么要你来给我送药?”
  
  “我妈见你的船儿还停在这里,就讲你肯定病了。”
  
  “那你妈怎么不亲自来?”
  
  “我妈也病了。”翠翠把药瓶放在石板上,然后挥了挥手,说,“我要回去照顾我妈了。再见!”
  
  黑狗儿挥了挥手,看着翠翠沿着小路向石崖上走去。他拍了拍脑门,感觉大脑清醒了许多。
  
  翠翠突然停住了,转回身,对着黑狗儿喊:“我妈要我交代你!一定要按时吃药!一日三餐!一次两粒!”
  
  黑狗儿赶紧站起来,对着翠翠挥了挥手,喊:“替我交代你妈,要她也一定要按时吃药!”
  
  翠翠喊:“我妈有我交代就行了!”她挥了挥手,转过身,快步向上走去。
  
  黑狗儿跳上岸,拿起药瓶子,凝望着翠翠远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眼眶很快就润湿了。他擦了擦眼睛,心想:“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疤婆妹能有这样一个好妮儿,什么也就都有了。”他打开药瓶子,倒出两粒胶囊,把一口吞吃了。他心里当然清楚张红玉要翠翠来送药的意图:张红玉是想借助翠翠之口告诉他,她病了,要他去看她。当然,这也是张红玉对黑狗儿的再一次试探:如果黑狗儿跑去看望她,就说明黑狗儿还是对她有意思的,两个人还有戏唱;反之,就玩完了。
  
  黑狗儿跳上船,爬进船舱,钻进了被窝。“想不到疤婆妹这个死三八还蛮怪诈的,”他自得其乐地想,“设下了一个套子想老子往里头钻。嘿嘿,想跟老子玩三十六计?你还嫩得很哩!这叫个什么计呢?美人计当然算不上。苦肉计?讲不定还是个无中生有计?老子才不吃这些计,就算你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哪怕是躺个大半年,老子也不会中你的计!”他打了个翻身,接着想起了幺妹,“哎——那天那几个巴掌可打得不轻啊!她那么娇弱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她一定会很痛吧。哎——我怎么就那样狠心呢?可是不狠心就不能这么顺顺当当地离婚。她现在一定是恨死我了。要恨就恨吧!这是没得办法的事。只要她今后能跟大宝好好过日子就行了。讲不定,过着过着就不恨了,还会来感谢我黑狗儿的成全,使他们过上了幸福美满的好日子呢……”
  
  大约过了一小时,黑狗儿又听到了翠翠的喊声:
  
  “黑狗儿叔叔,快出来!”
  
  黑狗儿赶紧爬出船舱,见翠翠正忙着收拾那块大石板,在翠翠脚边,放着一个饭篮子。
  
  黑狗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气道:“翠翠,怎么又来了啊?”
  
  翠翠偏头看着黑狗儿,笑着回答:“我妈要我来给你送饭。”
  
  黑狗儿迷惑地抓了抓脑壳,想:“疤婆妹这又使的是什么计?对,抛砖引玉计,又是一个连环计。”
  
  翠翠揭开饭篮子,从里面端出一碗菜一碗饭放在石板上,然后对着黑狗儿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说:“快来趁热吃,我妈亲自为你做的酸辣猪大肠,真的很好吃呢。”
  
  黑狗儿忍不住咽了几口口水,吃惊地想:“酸辣猪大肠是我的最爱,疤婆妹是怎么晓得的?看来这个死三八还真不简单!今后得多留点神。”他定了定神,笑着说:“翠翠,你还是把饭菜都拿回去吧!我吃过了。”
  
  翠翠站起来,不开心地说:“我妈交代了,你要不吃,我就莫回去。”
  
  黑狗儿快速抓了几下后脑勺,暗想:“俗话讲,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疤婆妹这是想封我的口呀!这猪大肠虽然好吃,可不是那样容易下咽的。既然如此,也只好来个将计就计!”他抿了抿嘴唇,咽下一口口水,大声道:“你莫回去也好,我正愁一个人没得味哩。”
  
  翠翠笑着说:“你不是怕饭菜里下毒吧?你要是怕有毒,我就先吃,你看着,保证没得毒。”
  
  黑狗儿尴尬地笑了笑,说:“这怎么会呢?我是真的没饿。嘿嘿。”他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想着:“千万不能轻敌,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个小小的翠翠可不能小视。”
  
  翠翠蹲下了,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猪大肠,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黑狗儿听到肚子里在咕咕叫,就按住肚子,咽了一口口水,说:“翠翠,我头晕肚子痛,想再去休息一下,那你就慢慢吃,我就不陪你了。”
  
  翠翠嬉笑着说:“那好,你就先睡一下,等睡醒了再吃。”
  
  黑狗儿指了指船舱,大声道:“那我就真的不陪你了,这就去睡了!”
  
  翠翠在石板上坐下来,对着黑狗儿眨了眨眼睛,说:“那你就安心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不怕,啊?”
  
  黑狗儿刚把头伸进船篷,很快又缩了回来,转回身,眯眼打量着翠翠,心想:“看来她真的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我不吃她就不走了。这该怎么办?”
  
  “你快去睡呀!”翠翠在催他,“睡好了就来吃饭!”
  
  黑狗儿无奈地甩了甩手臂,歪着脑袋打量翠翠,迷惑地问:“我吃不吃饭难道对你就那么重要?”
  
  翠翠严肃地回答:“老师讲,小朋友要听妈妈的话。这是妈妈交代办的事,你讲重不重要?”
  
  黑狗儿点了点头,对翠翠伸出一个大拇指,道:“你真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佩服!佩服!我就听你的话,我吃。”说完,他快速跳上岸,走到翠翠身边蹲下来,拍了一下翠翠的肩膀,小声问:“我搞不懂,别个小朋友见了我躲还来不及,你怎么就不怕我?”
  
  翠翠拍了一下黑狗儿的肩膀,眯着眼,说:“先吃饭,嘿嘿,吃了饭我就给你解释。”
  
  黑狗儿点了点头,感叹道:“我真的是服了你!”他拿起碗筷,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翠翠撑着下巴,好奇地看着黑狗儿吃饭。
  
  “好吃吧?”
  
  黑狗儿点头答应:“嗯,真的好吃。”
  
  翠翠放低声音说:“听妈说,你要搬回家跟我们一起住,这是不是……”
  
  翠翠的话还没问完,黑狗儿就被呛住了,“扑”地一下,把嘴里的饭菜喷到了翠翠的脸上和身上。
  
  “不好意思,对不起。”黑狗儿赶紧放下碗筷,手忙脚乱地去抹翠翠脸上的杂物。翠翠没有动,只是微闭着眼睛。黑狗儿看着翠翠的小眼睛,不禁想起了张红玉的丹凤眼,手就停住了。他看到翠翠的眼角滑落了两滴泪,于是心里一惊,又慌乱地去为她擦泪,并小声说着,“莫哭,莫哭,我不是故意的,啊?”
  
  这时,传来了幺妹的喊声:“黑司令!黑司令!”
  
  黑狗儿循声望去——幺妹正沿着小路走下来。
  
  翠翠拍了一下黑狗儿的手,哽咽着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黑狗儿长叹了一口气,小声说:“打比你欢喜我搬回去,我就搬回去。”
  
  翠翠擦了一下眼睛,惊喜地道:“我当然欢喜!”
  
  “两个人在吃中饭呀?”是幺妹的声音。
  
  黑狗儿赶紧站起来,看着幺妹走到身边。
  
  幺妹看了看翠翠,急忙蹲下,去抹翠翠脸上的饭。
  
  黑狗儿慢慢蹲下来,看着幺妹帮翠翠清理她身上的杂物,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哪个规定我不准到这里来了?”幺妹拍了拍翠翠的脸,对她眯眯地一笑。“真乖。”
  
  翠翠也跟着眯眯地一笑,说:“幺妹阿姨更乖。”
  
  黑狗儿一边把碗放进饭篮子里,一边说:“要是喜欢孩子,就赶紧生一个。”
  
  幺妹嘟了嘟嘴,说:“你怎么不快点生一个?”
  
  “我还要生吗?”黑狗儿指着翠翠,正言道:“这不是现成的!”
  
  翠翠看了看幺妹,而后看了看黑狗儿,脸蛋儿刷地红了,真的就像一只红苹果。
  
  幺妹搂住翠翠的肩膀,对着黑狗儿温和地说:“今后要对她娘俩好点,晓不晓得?”
  
  黑狗儿抓了抓脑壳,说:“你把你的大宝管好就行了,还管起我来了?搞清楚,我现在有两个人管,不差你一个。”
  
  幺妹想了想,也脸红了,然后问:“翠翠,你喜不喜欢黑狗儿叔叔?”
  
  翠翠害羞地点了一下头。
  
  幺妹又问:“那你喜不喜欢他做你爸爸?”
  
  翠翠想了想,小声说:“我刚才已答应他搬去我家住了。”
  
  幺妹惊喜地问:“真的?”
  
  翠翠点了一下头,指着黑狗儿说:“不信你问他。”
  
  幺妹看了看黑狗儿,然后看着翠翠,又问:“那你是答应他做你爸爸了?”
  
  翠翠眯着眼笑,抿着嘴不回答。
  
  幺妹摸了摸翠翠的小圆脸,小声问:“可不可以叫他一声爸爸让阿姨听听?”
  
  翠翠羞怯地看了看黑狗儿,扯了扯一根羊角辫,垂下了头。
  
  黑狗儿干咳了一声,微笑着说:“翠翠,不要怕,就叫一声爸爸给她听。”
  
  翠翠抬头看了看黑狗儿,小声喊:“爸爸。”
  
  “嗳!”黑狗儿乐呵呵地答应,然后从衣兜里摸出十块钱,塞进翠翠的手里。“拿去买糖吃,啊?”
  
  翠翠认真地说:“我不能拿你的钱。”
  
  黑狗儿说:“拿着。快拿着,啊?”
  
  翠翠小声说:“老师讲,小朋友不能随便拿人家的钱。”
  
  幺妹握住翠翠的手,心疼地说:“这不是人家的钱,是你爸爸给你的钱,拿着,啊?”
  
  翠翠点了一下头,接过钱,然后迅速站起来,开心地说:“那我就先收下了,他要做不成我爸爸,我再退给他。”她提起饭篮子,挥了挥手。“叔叔阿姨再见!”说完,她跑开了。
  
  黑狗儿对着翠翠的背影喊:“慢点跑!莫跌跤子。”
  
  翠翠头也不回地喊:“大人家讲话要算话!”
  
  翠翠的身影不见了。黑狗儿转回头,看到幺妹在眯眯地笑,就问:“有什么好笑的?”
  
  “没想到离开了我,你这小日子过得还有滋有味的。”
  
  “莫以为没了王木匠就不装犁了。”
  
  “看你这样子我就放心了。”
  
  “你放不放心我还不是照样过自己的日子。”黑狗儿站起来,神了一个懒腰,面对着酉水河,感叹着说:“不管人快不快活,这酉水河照样快快活活地流。”
  
  幺妹也跟着站起来,面对着河面,说:“哪个晓得酉水河快不快活?”
  
  “我当然晓得,只要它还流着,它就是快活的!”
  
  幺妹转过身,看着黑狗儿,问:“你的病好了?”
  
  黑狗儿摸着脑门说:“咦!真的不烫了。那药还真管用。”他瞟了幺妹一眼。“你怎么晓得我病了?”
  
  幺妹笑了笑,回答:“我在医院门口碰到红玉姐买药出来,她讲你病了。”
  
  “哦,哦,”黑狗儿点了点头,很肯定地道,“那一定是她喊你来看我的。”
  
  “那倒是没有。”幺妹甩了甩手,说,“不过,我叫了她一声大姐,我们就谈和了。”
  
  “谈和了就好。”黑狗儿笑了笑,问:“结婚的事谈好了?”
  
  “谈好了。”幺妹随口应道,“是大宝找我爸谈的,日子就定在二月初八。我二姐也讲好,她可以吃了我的喜酒才回海南。”
  
  “哦,那很好!那我就提前恭喜你们了。”
  
  “那我也恭喜你们!”
  
  “彼此彼此。嘿嘿……”
  
  “大宝还在家里等我有事,我走了。再见。”
  
  “那你走好。再见。”
  
  黑狗儿看着幺妹沿着小路慢慢地向上走去。
  
  幺妹突然转回身,喊:“明天上午可以陪我去放风筝吗?”
  
  黑狗儿喊:“叫大宝陪你去啊!”
  
  “他明天要去古丈(县名)送货!”
  
  “那好!”
  
  “明天上午九点,在风筝坪见!我去买风筝,你只管来!”
  
  黑狗儿挥了挥手:“再见!”
  
  (五十七)
  
  隔日,同样是一个艳阳天。
  
  风筝坪为一个包子形状的小山坡。山腰以下林立着各式各样的房子。山顶上有一块大草坪。风徐徐吹来,就算是坐在草坪上不动,风筝也会飞起来。黑狗儿爬上风筝坪的时节,看到草坪上有十来个人放风筝,幺妹也在其中。
  
  幺妹看到黑狗儿后,就对黑狗儿招了招手,喊:“黑司令!在这里!”
  
  黑狗儿快步走到幺妹身边,也坐下了,看着天空中的十来只风筝,问:“哪一只是你的?”
  
  幺妹指着天空说:“看,那只燕子风筝!”
  
  黑狗儿点了点头:“看到了。”
  
  幺妹把线轴轮交到黑狗儿手上后,慎重地说:“抓紧,不要再放线了。”然后,她从身后拿起一只狗风筝,微笑着说:“看,这是我专门叫风筝师父为你量身定做的。”
  
  黑狗儿惊喜地笑着:“做得还真像呢!”
  
  “嘿嘿嘿……”幺妹爽朗地笑起来,声音脆脆的,仿佛银铃碰撞之声。她一只手拿着线轴轮,一只手将风筝轻轻一扬,风筝就徐徐地飞了起来。她抖了抖线,看到风筝飞高了一些,就迅速放线,动作很娴熟。不一会儿,风筝就飞得跟那只燕子风筝差不多高了。
  
  幺妹洋洋自得地道:“怎么样?我放风筝的技术是一流的吧!”
  
  黑狗儿感叹着道:“是不是一流我不敢肯定,但肯定比我强。”
  
  幺妹想了想,小声说,“我三岁的时节,就学会放风筝了。那时节,我妈经常会带我来这里放风筝。”她拍了一下草地。“我妈经常就坐在这个地方放风筝,她放的风筝总是最高的一只。有一次,我问我妈,妈,能不能把风筝放得再高一点?我妈摇了摇头,对我说,不能再高了,再高线就会断。于是我就又问,为什么就不能发明一种不会断的线呢?我妈就拍了一下我的头,说,若是再高一点,上面的风就太大了,就算线不断,风筝同样会掉落下来。这就跟为人处事一样,都有一个尺度,不能太放纵,只有这样,放飞的心愿和希望才能收回来。那根线就像是……就像是妈妈的心呀……”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了,眼角淌下了泪水。她擦了一下眼角,长吁了一口气,咬了咬嘴唇,接着往下说,“那根线就像是妈妈的心呀……”她又说不下去了,一只手蒙着眼睛,胸口不停地起伏着。
  
  黑狗儿心疼地看着幺妹,小声说:“讲不下去,就不要讲了。”
  
  幺妹擦了擦眼睛,指着那只燕子风筝,继续说:“我妈妈指着天上飞着的那只燕子风筝对我讲,幺妹,那只小燕子就是你,无论你飞到哪里,妈妈的心都……都跟你连在一起。今后,无论妈在不在你身边,你永远都要记住……妈是爱你的,妈永远爱你,你是妈的爱和希望,你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妈的心弦……也就断了。我妈说着说着,就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也是唯一的一次。我妈还对我说,幺妹,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后,同样会身为人母,这些道理自然也就会明白了。到时,你会把你的孩子们包括你的丈夫,都看着是你放出的风筝,不论他们飞得好不好,只要能把他们平安地收回来,就会感到心满意足了……后来,过了半个月,我妈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不论有没有天堂,但我相信她一定去了天堂。”她笑了笑,长吁了一口气,继续说,“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鼓励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做一个有理想且具有高尚情操的人,可是……可是我……竟然做了那样的事,我对不起我妈……呜呜……”她蒙着脸,低泣起来。
  
  黑狗儿板着脸,心里也在哭,但却没有声音。“幺妹多可怜啊!”他想,“但我却没有资格去爱她,更没有资格得到她圣洁的爱,我不配,真的不配。因为我只是一只癞皮狗……”
  
  突然,传来了翠翠的声音:“快来,妈妈,他们在那里,看,在那里!”
  
  黑狗儿循声望去——张红玉正跟着翠翠朝这边快步走来。
  
  黑狗儿低下头,转脸看着幺妹,小声问:“是你叫他们来的?”
  
  幺妹没有回答,快速擦干眼泪,干咳了一声,抖了抖肩膀,迅速站起来,对着翠翠挥了挥手,微笑着喊:“翠翠,快到阿姨这边来。”
  
  翠翠奔到幺妹的身边,接过幺妹手里的线轴轮,惊喜地蹦跳了几下,指着天空中的那只狗风筝,大声地问道:“怎么会是一只狗呀?”
  
  “狗好啊!”幺妹回答,“狗才会看守好那些蝴蝶呀,鸽子呀。”
  
  黑狗儿看着张红玉走到身边,就小声问:“你怎么也来了?”
  
  张红玉微笑着回答:“风筝坪又不是你家的,我怎么不能来?”
  
  黑狗儿闷声道:“你早不来晚不来,人家一来你就来了。”
  
  张红玉大声道:“对!这就叫冤家路窄!”
  
  “好了好了!”幺妹打了一下黑狗儿的肩膀,又说,“你们一家人就好好玩吧,我就不当电灯泡了。再见!”说完,她大步走开了。
  
  翠翠喊:“幺妹阿姨!再见!”
  
  幺妹转回身,挥了挥手,喊:“翠翠再见!”
  
  张红玉在黑狗儿身边坐下来,调侃道:“既然喜欢人家,为什么又要离婚?”
  
  黑狗儿用胳膊碰了一下张红玉的手臂,严肃地道:“这话可不能乱讲,哪个喜欢人家了?”
  
  “看把你紧张的?”张红玉嬉皮笑脸地道,“没喜欢人家,干嘛背着我母女俩来这里跟人家幽会?”
  
  “这你管得着吗?”黑狗儿气愤地道,“吃多了瞎操心!”
  
  “你可给我搞清楚了!”张红玉用胳膊碰了一下黑狗儿的手臂,“你这会让你的妮儿很伤心的!”
  
  “我的妮儿?”黑狗儿冷笑着,放低声音说,“老子孤家寡人一个,哪来的妮儿?”
  
  “你这不是在放屁吗?”张红玉把嘴靠在黑狗儿的耳边,小声说,“是哪个要翠翠叫他做爸爸的?是哪个答应翠翠要搬进我家里来住的?是哪个给翠翠送了十块钱做信物的?你怎么打我怎么骂我都行,可不能伤害一个小朋友的纯真而幼小的心灵呀!爸爸同志。”
  
  “我……”黑狗儿把嘴靠在张红玉的耳边,小声说,“原来幺妹跟你是一伙的,我中了你们的连环计了,这不算数。”
  
  张红玉把嘴靠在黑狗儿的耳边,小声说,“你要搞清楚,现在是翠翠吵着要来找爸爸,她从小就没有爸爸,很希望自己也像其他小朋友那样有个爸爸,事已至此,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完全与我无关。要是我心情好,就配合你把这场戏演完。”
  
  翠翠在喊:“妈!你俩在哪里讲什么悄悄话呀?”
  
  张红玉对翠翠招了一下手,喊:“快过来跟你爸爸打声招呼。”
  
  翠翠慢慢地走到黑狗儿声边,害羞地喊了声:“爸爸。”
  
  张红玉微笑着说:“大声点,你爸爸听不见。”
  
  “爸爸!”翠翠大声喊。
  
  “嗳嗳嗳。”黑狗儿看着翠翠那红扑扑的笑脸,忍不住连应了三声,然后把翠翠拉到胸前,指着天上的风筝说,“那只小燕子,就是翠翠。那只小狗就是爸爸,你可要放好了。”
  
  “嗯。”翠翠点头答应。
  
  张红玉拍了一下翠翠的脸,说:“翠翠,快给你爸爸亲一个。”
  
  翠翠赶紧蒙住了嘴,羞怯地笑着。
  
  张红玉严肃地盯着翠翠,道:“你要是不亲你爸爸,你爸爸会不喜欢你的,你还想不想你爸爸给你钱买糖吃?不怕,啊?快点!”
  
  翠翠转过脸,快速在黑狗儿脸上亲了一下,而后赶紧又蒙住嘴,羞怯地笑。
  
  张红玉弯下身子看着黑狗儿的脸,说:“你妮儿都亲你了,快给钱呀。”
  
  “哦,好。”黑狗儿从衣兜里摸出五张一块的钞票,递给翠翠一张,又说,“一块钱亲一个。”
  
  “你以为翠翠的吻就那么不值钱?”张红玉白了黑狗儿一眼。“也太小气了吧!还是人家的爸爸呢!”
  
  “那好。”黑狗儿把钱全塞进了翠翠的手里。“翠翠,今后想吃糖,就来河边找爸爸,啊?”
  
  翠翠转过脸,在黑狗儿的脸上连续亲了四下,而后垂着头,轻声地说:“我不想到河边来找爸爸要钱。”
  
  黑狗儿假装生气的样子,说:“你不来,爸爸会很生气的。”
  
  翠翠偏头看了黑狗儿一眼,说:“爸爸可以回家去住呀。”
  
  黑狗儿偏头瞪了张红玉一眼,然后在她的耳边小声说:“一定是你教的。”
  
  张红玉做了一个很无辜的表情,把头转到了另一边去。
  
  黑狗儿想了想,说:“翠翠,爸爸只能答应你,如果有空,就会回家来看你,好不好?”
  
  翠翠嘟了嘟嘴,大声说:“可是别个小朋友的爸爸都是住在家里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家住?是不是怕妈妈骂你呀?”
  
  黑狗儿抓了抓脑壳,说:“我怎么会怕你妈妈骂呢?”
  
  “就是的!”翠翠转过身,看着黑狗儿说,“妈妈就是这么给我讲的。”
  
  黑狗儿指着自己的鼻子,吃惊地问:“你妈妈讲我怕她骂?”
  
  “对!”翠翠严肃地道,“有一个晚上,我想爸爸了,就问妈妈,我到底有没有爸爸?妈妈讲有。我就问,那我爸爸是哪个?到底去了哪里?妈妈就讲,‘你爸爸被我赶去河里了,他就是黑狗儿。’于是我就问,为什么要把我爸爸赶去河里住?妈妈就讲跟你吵架了,还讲她打了你,还讲你长得丑,怕人家笑,怕我不欢喜。我就讲,只要是我的爸爸,不论他有多丑,我都欢喜。后来,妈妈就生气了,打了我一下,我没哭,她却哭了,还骂我不听她的话,今后不想再理我了。我只好劝妈妈不要哭了。妈妈就讲,要我答应她,从今以后再也不提起爸爸的事,还不准我去认你做爸爸,要不然,她就不要我了。”
  
  黑狗儿受了些感动,很想流几滴眼泪,这样才对得起翠翠的这一番倾述。可他转念一想,这也许就是张红玉设下的圈套,他的心一下子就变得硬冷了。他笑了笑,说:“翠翠,爸爸还是不能答应你回家。这是因为……因为我已经跟你妈妈离婚了,如果我再回去,人家就会笑你妈妈,看不起你妈妈,同样,别的小朋友也会笑你,看不起你,所以,你要理解爸爸,并不是爸爸不爱你,爸爸是怕会连累你们,你懂吗?”
  
  “那你们为什么要离婚?”
  
  “这个为什么,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清楚了。”黑狗儿爱怜地看着翠翠,摸了一下她的脸,又说,“都是爸爸的错,都是爸爸不好,所以,爸爸不在家了,你更应该好好听妈妈的话,好好照顾妈妈,好好听老师的话,做一个好孩子,好好读书,不要辜负妈妈对你的希望,好不好?”
  
  翠翠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那我想爸爸了,就去河边看你,可是,你不要再给我钱了,亲也不要钱。”她快速亲了一下黑狗儿,接着说:“你昨天问我为什么不怕你,我还没回答,现在回答也不迟:因为你是我爸爸,所以才不怕。”
  
  黑狗儿的眼眶润湿了。他把自己的脸贴在翠翠地脸上,哽咽着说:“翠翠,你一定要记住,不论我能不能跟你妈妈再走到一起,你都不要难过,要学会勇敢、坚强,学会照顾好自己,无论你今后去了哪里,随时随地都要记住,爸爸爱你,妈妈爱你,我们的爱就像你手里握着的这根线,你就是那只飞着的风筝,我们的心,始终与你连在一起,你的一哭一笑,一言一行,我们都能感应到,所以,你要为了爸爸妈妈去认真过好每一天,好不好?”
  
  翠翠流泪了。她的泪沾在了黑狗儿的脸上,使黑狗儿感受到一种难得的亲情的温暖。
  
  黑狗儿轻轻地推开翠翠,然后把线轴轮交到张红玉的手上,微笑着说:“我要退场了。多保重。再见。”他站起来,朝翠翠招了招手。“翠翠,再见。”
  
  翠翠挥了挥手:“爸爸再见!”
  
  黑狗儿大步向山下走去。他感觉胸膛业已被泪水充满,即将爆裂。
声明:未经授权不得转载,侵权必究!授权后转载须注明出处:"转自华语剧本网 www.juben.pro"。 [ 如何申请转载 ]
编辑:飞扬在线
举报
顶啦 0
踩啦 0
点击收藏。收藏后可以在会员中心快速找到我哦 收藏 0
登录 后再戳我哦
最近阅读者 更多
  • 神秘人
    qiu
  • 神秘人
    xue
  • 学生
    Ear
  • 学生
    zli
  • 学生
    guz
  • 看客
    lin
  • 学生
    奇点星
写个评论
请注意:反馈问题请到 建议反馈 页面,在此评论无法得到回复!
*  
验证码:今天是9月几日?(提示:22号)
      *

该编剧的其他作品

人。鱼。河(都市)

年金牌VIP会员作品

同类推荐作品

美颜劫(都市)
爱在春城不觉醒(一)(爱情, 都市, 校园)
故事众筹者(爱情, 都市, 奇幻)

同类最新作品

三重暖色(都市, 犯罪)
“丽”老师(都市)
骇客传奇之一 惊天窃案(都市, 悬疑推理, 犯罪)
菲林神功(都市, 家庭)
张三的选择(都市)
善良(都市)
沉默复仇(都市, 犯罪)

同类随机作品

兄弟(都市)
灰色男女(都市)
4、终于现身(都市)
我的手机男友(都市, 悬疑推理, 奇幻)
踏雪寻梅(都市)
相见即别离(都市)
作家的璀璨人生(爱情, 都市)
分享页面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