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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人。鱼。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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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 之一
(一)
再说幺妹离开黑狗儿之后,心里虽不快乐,却也感觉轻松了许多。毕竟她把搁在心里已多年的话吐了出来,仿佛把压在心上的那块石头搬开了。她放开步子向前走去。现在,她的心里只有春春。
幺妹推了一下杂货铺的小门,门开了。她走进去,听到二楼上有怪异的响声,就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口,一听,便明白了:是春春和妞妞在春春的房间里“做好事”。这一对冤家,一定是刚看完电影回来,就猴急着做“好事”,所以才忘了关门的。春春的房门也可能没顾得上关,故而传来的声音才会如此直接。妞妞的呻吟声很亢奋,像是生了什么怪病在喊痛。这种事要是被外人听见怎么行?幺妹这么一想,就赶紧走回去关门。关上门后,就心惊胆跳地从门缝里往外看,生怕会有人来听壁脚。二楼的怪叫声总算是消失了。幺妹拍了拍胸口,放了两口长气,蹦跳的小心子也就慢慢儿平稳了。她蹑手蹑脚地沿着楼梯走到二楼,见春春的房门果真没关,半掩着;就干咳了一声,小声喊:“春春,都睡了?”
从房间里传出春春的声音:“还没呢!妈,你回来了?”
“嗳!回来了。”
幺妹轻轻地走到门边,伸长脖子向房间里看——见春春和妞妞正手忙脚乱地穿衣裤——马上又把脖子缩了回来,小声说:“要不要吃夜宵?妈这就去给你们办。”
妞妞跑到门边,摆了一下头,理了理披散着的长发,笑嘻嘻地说:“阿姨,不用麻烦了,我们正等你回来一起去吃麻辣烫哩。”她穿着一套黄色纱裙、一双白色球鞋,显得很漂亮,很时尚。
紧接着,春春也来到了门边;他穿着一套黑色西服,笑了笑,说:“妈,妞妞想吃麻辣烫,你也一起去吧!”
幺妹说:“妈有些累了,想休息,就你俩去吧。”
妞妞说:“那我给你带一点儿吃的回来。”
幺妹说:“不用浪费,我不饿。你俩快去吧,快去快回。”
妞妞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声阿姨再见,就拉着春春,蹦蹦跳跳地下楼去了。
幺妹对着楼梯喊:“出门时莫忘记把门锁好!大街上注意安全!”
从一楼传来春春的回声:“晓得!妈!”
幺妹快步走进春春的房间。房间里乱得像一个狗窝,幺妹微笑着摇了摇头,就忙着去收拾整理。她把丢在地板上的衣裤一件件地捡起来,放进一个胶桶子里,再去整理春春的床铺。她掀起毛毯,看到床单上有一团水印子。她摸了摸那一团水印子,还是湿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她有点心疼她的崽了,心想春春身子那么弱,这样子下去可不是个事,折腾不了几天就会垮掉的。她快速把床单和毛毯都扯起来放进另一个胶桶里,再从衣柜里取出干净的床单和毛毯给换上了。她把床单理得整整齐齐的,把毛毯规矩地摆放好了,再又去扫地。不好!她在地上发现了两个烟屁股,心就咚地一跳:春春一定是瞒着我偷偷吸烟了,这怎么行?!一定是妞妞把他带坏了。她地也懒得再扫了,把扫帚扔在地板上,然后躺倒在靠背椅上。她想:得给春春上一堂课了,不能老是放任他那么野着。还有,也得摸清楚妞妞的底细,万一是个烂妮儿也讲不清?可不能让春春毁在一个烂妮儿的手里啊。想及此,她长吁了一口气,站起来,捡起扫帚,把房间打扫干净后,就闷闷不乐地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房间的四面墙壁上各挂着一副配着相框的春春的照片。第一张是春春刚满月时照的。他头发毛茸茸的,有点儿卷曲,红扑扑的小脸蛋,眼睛笑得眯缝成一条线,小嘴张开着,还没长牙齿,光着身子,手膀子、脚肚子都肥嘟嘟的,像藕节,小鸡鸡看上去就像一只小辣椒。第二张是春春满一岁时照的。他脸皮光滑得像玻璃,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闪闪发光,就像两颗黑宝石,小嘴唇嘻嘻地裂着,露出两颗小兔牙,照样光着身子,手膀子、脚肚子看上去照样肥嘟嘟的,像藕节,小鸡鸡看上去照样像一只小辣椒。第三张是春春满六岁时照的。他理着一个三七开的发型,皮肤很有光泽,害羞地笑着,眼目很是清秀,看上去就像一个漂亮的细妹子,穿着一件蓝色毛线衣、一条蓝色牛仔裤、一双白色球鞋,一只手上拿着一只羽毛球拍子。第四张是春春满十七岁时照的。他理着一个三七开的发型,浓眉大眼,高鼻梁,嘴唇很性感,脸上的笑很明朗,充满了自信,穿着一套蓝色运动服、一双白色球鞋,显得很阳光。幺妹想:“像这样帅气的小伙子,无论是哪个妮儿见了都会爱上的,更别讲是一个娇里娇气的妞妞,看到他早就丢了魂儿。哎,现在的问题是,春春看到妞妞之后,好像也丢了魂儿,心里好像都没有我这个妈了。难道真像是别个讲的那样,儿子娶了媳妇就忘了娘?”想到这里,她感觉眼眶发热,就擦了一下眼睛,躺倒在床上,闭着眼睛想睡觉。但她已无法安睡,脑子里晃动的全是春春的影子。她之前一直盼着春春能像别的年轻人那样找到一位漂亮的女朋友,而今,春春真的带了一位漂亮的女朋友回家,而且很可能就是她未来的准儿媳,她的心里反倒忐忑不安起来了。这也难怪,她跟春春相依为命,早已经习惯了平淡如水的生活,家里突然闯进了一位陌生的女人,就像给平静的池塘里丢进了一块石子,难免会惊起一些涟漪。半夜间,她听到春春和妞妞嘻嘻哈哈地回来了,她也没去理会。她想:“春春和妞妞都才十八岁,还没达到法定婚姻的年龄,却已经有了夫妻之事,这该如何是好呢?哎——”
这一夜,幺妹失眠了。
隔天早上,幺妹办好了早饭,见春春和妞妞还没起床,她就站在餐厅门边,对着春春的房门喊:“春春,快起来吃早饭了!”
很快传来了春春的回音:“妈——你先吃!我们不饿!”
幺妹坐回到餐桌旁,看着满桌的饭菜发闷气:“以往,不论什么事,只要我喊一声,春春就会很快跑来的,还总是眯眯地笑着,生怕来慢了惹我生气;而现在倒好,就连我喊他起来吃早饭也喊不动了。一定是妞妞拖着他,不让他起床的。这个妞妞也太不像话了,还没过门,就这样好吃懒做,一点也不会讨我的欢喜,将来要真正嫁进了门,那还得了?!不行,可不能放任他们这样下去!”她腾地站起来,气冲冲地走到春春的门边,举起手正准备敲门,却见房门被拉开了,妞妞站在门口,眯缝着眼睛对她笑。
“阿姨,早上好。”
妞妞的话很甜,幺妹听后,感觉胸膛里被抹上了一层蜜糖,所有的不快乐都被蒙盖了。
“你也早。”幺妹努力地笑着说,“牙膏都给你们挤好了,洗脸水也给你们打好了,快去洗漱一下,阿姨等你吃饭。”
“谢谢阿姨。嘿嘿……”妞妞蹦蹦跳跳地朝着洗漱间走去,一路还哼着歌儿:“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不该嗅到她的美,擦干眼泪陪你睡……”
幺妹乐呵呵地摇了摇头,走到床边,对着睡在床上的春春说:“春春,妞妞都起来了,你怎么还不起来?”
“我脑壳痛。”
幺妹把手放在春春的额头上,揉了揉,皱着眉头说:“好像没发烧呀。”
“我又没讲我发烧。”春春不耐烦地说,“妈,你让我再多睡一下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幺妹想:也好,我正好可以跟妞妞单独拉几句家常,摸一摸她的底细。
幺妹回到餐厅后,妞妞很快也来了。
幺妹看了看规规矩矩地坐在对面的妞妞,就说:“妞妞,不要拘束,就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啊?”
“嗯!”妞妞点了一下头,嬉笑着说,“阿姨,那我们就开吃吧,你一定等得不耐烦了。”
“耐烦。”幺妹和颜悦色地说,“你多吃点,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妞妞先给幺妹的碗里夹了一块煎鸡蛋,然后夹起一小块香肠,一边细细地嚼着,一边说:“我最爱吃阿姨家的香肠和腊肉,真好吃,比我爸做的更好吃。”
幺妹见时机已到,就来了个顺水推舟。
“妞妞,你爸是做什么的?”
妞妞随口回答:“我爸是个官。”
“官?那好。是个什么官?”
妞妞难为情地笑了笑,眯着眼睛回答:“不好意思,我爸不准我对外人讲。”
幺妹心里有点郁闷:你和春春都那样了,还把我当外人呀?但她的脸上还是挂着亲切的笑容,并温和地说:“你爸不让你讲,那肯定就不能讲。那么,你妈呢?她是做什么的?”
妞妞的脸色突然变阴沉了,她夹起一块腊肉送进嘴里,快速地咀嚼着,说:“我不想对任何人提起那个人。”
幺妹一听,心凉了半截:你妈又是个什么神秘人物呢?难道是个特务?但她依然笑着说:“难道,你妈是个更大的官?”
“那倒不是。”妞妞给幺妹的碗里夹了一块腊肉。“阿姨,你也吃呀。”
幺妹不紧不慢地吃起来,想:这个妞妞有点神秘,她在有意回避我提出的问题,莫非是个骗子?
妞妞看了看幺妹,然后笑着说:“阿姨,你别多想,在我五岁时,我妈就跟我爸离了婚,后来改嫁到珠海去了,所以,我不想再提起她。”
“哦,原来是这样的。”幺妹对妞妞产生了几分同情,心想一个妮儿自小就离开了妈,那确实够凄惨的。她擦了一下眼睛,然后给妞妞的碗里夹了一块香肠,又问:“那你爸就没给你找一个后妈?”
“他给他找了个女人,但那不算是我后妈。”
幺妹一听,就替妞妞怄了一肚子的气:看来她后妈一定是亏待她了。
妞妞笑了笑,说:“阿姨,你不会因为这些就反对我跟春春交往吧?”
“当然不会。”
幺妹差点子就要流泪了,她不仅仅是对妞妞产生了莫大的怜爱之情,且还为自己曾经的胡乱猜测而感到羞愧。她擦了擦眼睛,说:“妞妞,要是你不嫌弃,今后就把阿姨当你的妈看,好不好?”
“好的……妈——”
妞妞叫了一声妈之后,泪水就噗噜噜地滚落了下来。
“嗳!”幺妹激动地答应。她心里觉得很舒畅。她想:虽然妞妞的性子野了点,但那都是受家庭影响而造成的,并不是一个无法弥补的错,她的本质是好的,是善良的。
这时节,春春打着哈气懒洋洋地走了进来。他一看到妞妞在流泪,就快步走到她的身边,一边帮她擦泪,一边安慰着说:“刚才还听你在唱歌,怎么就哭了?快莫哭了。”他转头看着幺妹,问:“妈,你骂她了?”
幺妹一边微笑着擦泪,一边责怪似地说:“看你,人家还没过门你就向着人家了,太没得良心了。”
妞妞拉开春春的手,微笑着说:“妈没有骂我,妈是在关心我呢。”
春春抓了抓脑壳,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玄妙,就装着生气的样子说:“好啊!妈,你收了一个妮儿也不给我打声招呼,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儿子呀?”
幺妹微笑着挥了挥手:“去!赶快去洗脸刷牙!快点来吃饭!”
等春春出门后,幺妹又说:“妞妞,听春春说,你没考上大学,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先去歌厅里唱歌。”妞妞坦然地回答。
“去歌厅唱歌?”幺妹瞪大了眼睛。“听讲那里面很复杂的。”
妞妞想了想,而后严肃地说:“妈,我去歌厅里并不是唱唱玩玩的,而是为了锻炼自己,提高综合能力;可以这么讲,音乐就是我的第二生命,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支持我。”
幺妹想了想,点头说:“好,妈支持你。”
妞妞甜甜地一笑,说:“妈,春春计划今天去爬天堂坡,你也一起去吧。”
幺妹很想去,可她嘴里却说:“我去了怕你俩反而缩手缩脚的,玩不尽兴了,再讲,我去了哪个来看铺子呀?”
“不,我就要你去。”妞妞撒娇似地道,“大不了今儿不做生意了,好不好嘛?妈——”
“好好好。”幺妹心里高兴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夸奖道:“人家都夸妈嘴巴乖,想不到你的嘴巴比妈的还更乖!哈哈,好!”
一家人吃过早饭,简单收拾了一下,在杂货铺拿了一大包零食和矿泉水,就欢欢喜喜地去天堂坡游玩了。
(二)
黑狗儿在河里钓了半天鱼,却没对“美人鱼”说过一句话。他不停地抬头看日头。时间过得太缓慢,要到什么时节才是下午呀?!他见日头已爬到头顶,就匆匆收钓,划着船儿向上游爬去。
翠翠自上次回家探亲离开后,又是一个两年了。掐指暗算:翠翠已满二十五岁。黑狗儿心里一抖,停住了摇船,想:“翠翠得赶紧嫁人!要不然,就会从圣女变成‘剩女’了。”他猛力摇动船桨。“对!翠翠一定得给我尽快找一个好女婿!要不然,她就莫想再离开保靖,我跟她没完!”
黑狗儿划船回到石崖下,坐在大石板上焦急地等待。他不用去接翠翠,翠翠只要一回保靖,就会马上跑到这里来见他。他此刻所要做的,就是对着观世音石崖虔诚地膜拜:保佑翠翠一路平安……
太阳即将落山的时节,黑狗儿终于听到了他期盼已久的呼唤。
“爸!我回来了!爸爸!我回来了……”
黑狗儿激动地站起来,看着翠翠仿佛一位仙女,从石崖上飘到眼前,再投入他的怀抱。
翠翠依然穿着那套白纱裙,白纱裙虽然有些旧了,颜色有点发灰,但看上去依然是那么合身,是那么漂亮。思念的话无需多讲,俩人只要紧抱着,心与心就完全达到了交流与共鸣。
都在石板上坐下了,都擦干眼泪,眼对着眼,都只是笑。
“翠翠,你好像瘦了点。”黑狗儿终于开了口。
“爸,你好像也瘦了点。”
“不过好像比原来长乖了些。”
“嘿嘿……是长大了些吧?”
“你确实长大了,翠翠,你该嫁人了。”
“我……不想嫁人。”
黑狗儿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妈今儿来这里看了你三趟。”
“她怎么不好好在家里坐着?”
“她怎么坐得住?你应该对你妈多讲几句好听的话。你不在保靖后,她多半是靠回忆你来打发日子的。”
翠翠擦了擦眼睛,小声说:“她就从来没对我讲过一句顺耳的话。我当初离开,就是为了要让我妈后悔,让她为我担心;而当我离开后,反而发现更爱她了,还生怕她为我担心。”
“这些话你怎么不当着你妈的面讲呢?”
“当着她的面我讲不出口。”
“其实,你妈跟你一样,她对你的爱也从来都讲不出口。”黑狗儿把手放在胸口上。“所以,她老是讲她这里闷得慌。”
翠翠笑了笑,泪水却不经意地滑落了;她急忙擦了一下眼睛,说:“我是她的妮儿,我最能理解她,我想她一定也最能理解我。”
“你妈当然最理解你了,其实,你刚才讲的话她都听到了。”
“我妈就在这里?!”翠翠睁大了眼睛四处搜寻。
黑狗儿点了点头,指了一下船篷。
船篷的木门关着。从船篷内传出幽幽的哭声。
翠翠激动地站起来,望着船儿。
“妈——妈——我回来了!妈——”翠翠的声音很沙哑。“妈——你的妮儿回来了!快出来见我啊!妈——”
船篷的门被推开了。张红玉跪在船篷内,垂着头在哭泣。
“妈——”
翠翠向船儿跑去。她跳上了船,快步走到船篷前,跪下来,泪水簌簌地往下落。
“妈!我错了!妈!请你原谅我!呜呜……”翠翠连磕了三个响头。
张红玉快速爬出船舱,紧紧地抱着翠翠。
“翠翠!是妈错了,妈对不起你,呜呜……”
河风捎远了母女俩的哭声……
黑狗儿擦干眼泪,脸上挂满了慈祥的微笑。
由于黑狗儿的盛情邀请,翠翠和张红玉都答应前去胖姐的“水上人家”吃饭。
“水上人家”是一只游船,时常停靠在保靖大桥下边,上面设有餐厅、卡拉OK包厢和茶楼。
黑狗儿划着船儿来到大桥下,对着一只大游船喊了两声胖姐,游船头上很快就出现了胖姐的身影。胖姐也老了,鬓角上显出一撮儿白发,但还是那样胖。
“稀客啊!稀客!”胖姐一边招手,一边欢呼:“欢迎呀!欢迎!快点泡茶!有贵宾驾到!”
胖姐把贵宾迎进一个豪华包厢里,推荐了几个特色菜。彼此问候一番之后,酒菜自是上齐全了。胖姐给黑狗儿、张红玉分别敬了一杯酒,不便久陪,就出去招呼生意了。黑狗儿喝得尽兴,就邀请翠翠喝一杯酒,翠翠推说自己喝酒后会身体过敏,没喝。黑狗儿没再强求,就邀请张红玉对饮了几杯。翠翠很是高兴,就强烈要求黑狗儿和张红玉喝一个交杯酒,黑狗儿和张红就趁着酒兴,很潇洒地喝了一个交杯酒,翠翠激动地鼓掌叫好。吃过饭,胖姐邀请大家去茶楼喝茶,也都去了。
茶楼设在顶层。时至夜晚,月儿高悬如钩,繁星密布,如散落的珍珠。许多人划着小花船在河上游玩,影影绰绰,不时飞来欢声笑语和悠扬的歌声。河风仿佛一只柔软的手儿,轻轻地拂来拂去,如抓痒痒,很是惬意。胖姐陪坐了一会儿,又去忙了。
张红玉摇头说:“胖姐就是天生的劳碌命,没到阎王爷命令她休息的那天,怕就不会停下来,她到底图个什么呀?”翠翠就说:“这就是生命不止,奋斗不息!”黑狗儿就说:“她图的是一份心安。”张红玉就说:“她已经赚了不少钱,够她花的了,躺在家里享清福难道就不心安?”黑狗儿就说:“什么是享清福?躺在家里身体是舒服了,不累,可身边没一个儿女陪着,她睡得安稳吗?她心里就累啊!”张红玉没再接话。翠翠就说:“爸,今儿一定是你要我妈躲在船篷里偷听的吧?”黑狗儿就说:“你妈晓得你要回来后,激动得三天三夜睡不着。她跑来河边看你,见你还没来,她就像蝗虫似的围着我打转转,直嗡嗡。我就劝她,省把力气吧,莫等到翠翠真的回来的时节,你莫连笑的气力都没了。她就很听话地去了船上。没想到她刚把船篷的门关上,你就来了。这可能就是天意吧!是老天爷想让你母女俩重归于好啊!”于是都笑了。笑过后,张红玉把一个信封递给翠翠。翠翠拿过一看,见信封里装着一沓不同男人的照片,马上就明白了妈妈的意图,便把信封和照片放在茶几上,垂头不语了。
张红玉小声说:“翠翠,你也老大不小了,就选一个吧,啊?妈都给你考察过了,都很不错。”她拿起一张照片看了看,然后递给翠翠,又说:“这个是你幺妹阿姨帮你物色的,是大宝的亲戚,叫刘光辉,他在吉首开有一家建材公司,未婚,长相也很好,年纪虽比你大了点,但还很般配的,快看看,啊?”
翠翠接过照片,瞟了一眼之后,随手丢在茶几上,小声说:“妈,你就莫再为我操这个心了,我都不喜欢!”
“那你究竟喜欢哪一个?啊?你就真的准备当一辈子老姑娘?”张红玉的话有点急躁。
“当一辈子老姑娘那也是我的事!”翠翠的话也有点急躁。
张红玉擦了一下眼睛,然后把双手抱在胸前,把头扭到了一边去。
黑狗儿拿起几张照片看了看,说:“翠翠呀,这些可花了你妈不少的心思呀,我也都看过了,都不错,你还没跟人家见过面,怎么就肯定不喜欢呢?你还是挑一个比较中意的出来,跟人家见个面,吃个饭,啊?”
“反正我不挑。”翠翠把双手抱在胸前,闷闷不乐地说:“好像我没男人要似的,嫌不嫌丢人呀。”
“翠翠,听话,”黑狗儿语重心长地说,“男婚女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早晚是要嫁的,迟嫁不如早嫁。你过两天这一走,又不晓得要到猴年马月才得回来,这……你妈和我都为你着急啊!”
“爸,请你和妈放心,我一定会嫁人,而且还会嫁给一个很好的男人。”翠翠的话和气了一些。“不过不是现在。我现在正一边忙着工作,一边忙着学习,为的就是将来能有个很好的事业,同时也是为了将来能组建一个很好的家庭。真的请你们放心!我同样也急,但这种事急不来,也急不得。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我一直都很慎重,所以你们也要为我慎重考虑,不要看着一张照片,听人家讲是龙就是龙,讲是凤就是凤吧。”
张红玉突然问:“你是在外面有相好的了?”
翠翠嗯了一声,面红耳赤地垂下了头。
“那就好!”张红玉激动地拍了一下巴掌。“那就好!什么时节带回来让妈看一看?”
“他……很忙的。”翠翠小声说,“他……总是很忙。”
“就算他是国家总理,那也有个空闲的时节。”黑狗儿乐呵呵地说,“关键是看他有没有心!”
“他当然有心!”翠翠激动地昂起了头,接着又垂下了。“只是……只是他……人在国外,还没回来。”
“哦?哦,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黑狗儿敲了一下翠翠的脑壳。“你学习英语一定是为了他吧?”
翠翠摸了一下额头,撅起嘴说:“鬼才会为了他呢!”而后,垂着头,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黑狗儿和张红玉都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翠翠的头便垂得更低了。
这时节,胖姐拉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那男人三十五岁左右,带着一副近视眼镜,面相和善,身材微胖,穿着一套白色西服,打着领带,左手拿着一部手机,右手抱着一束玫瑰花。胖姐在那男人耳边低语了两句,就一把将他推倒了翠翠的身边。翠翠知道他就是刚才看到的照片上的一个人,并突然想起自己曾经与他在幺妹阿姨家里有过一面之缘,再后来,幺妹阿姨还对她讲了他蛮多好话,简直把他捧上了天。想起这些,她不禁皱起了眉头,撅起了嘴唇。
那男人显得有点拘束,他把玫瑰花举在翠翠的身边,张了几次嘴,却没吐出一个字。
胖姐用一根指头在那男人的背上戳了一下,小声说:“快讲呀!哑了?”
那男人很绅士地弯着腰,笑了笑,说:“翠翠,我叫刘光辉,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这是我送给你的玫瑰花,请你收下。”
翠翠偏头看了看玫瑰花,迅速站起来,问:“妈,他是你请来的客人吗?”
胖姐抢着说:“是我请来的。翠翠,光辉可是个大老板哩!”她对翠翠眨了眨眼睛。“快请人家坐呀。”
刘光辉赶紧把手机塞西服荷包里,并随手抽出一张名片,毕恭毕敬地递给翠翠,说:“这是我的名片。”
翠翠见黑狗儿在对自己点头,只好接过名片,随便看了一下,说了声不错,就把名片塞进纱裙腰间的小袋子里,而后摸了摸额头,装着很难受的样子说:“我一嗅到花粉就头晕,还会过敏,爸,妈,你们陪刘先生坐,我先回家去了。”
张红玉和黑狗儿站起来准备挽留,却见翠翠逃也似地走开了。
刘光辉看着翠翠的背影喊:“翠翠,记得打我的手机呀!”
翠翠皱着眉头在心里说:“鬼才会打你的死手机呢!”
翠翠来到了大桥上。她看到干爸、妈妈、胖姐和刘光辉坐在游船上喝茶、谈笑,就在心里骂刘光辉:“死皮赖脸!人家一看到你就跑了,还好意思留下来喝茶,还笑得出?真是的!”她无奈地甩了甩手臂,沿着大桥向前走去。保靖真的变了,变得她都快不认识了,到处都是闪动的霓虹,到处都是新楼房,到处都是新面孔。她想最能理解她的爸爸和妈妈现在也难以再理解她了。她在熟悉的故土、在人群之中体会到一种沉重的孤独。她站在大桥上,面对着酉水河,流下了两行晶莹的泪水。
(三)
翠翠确实很孤独,在这个世上,怕是再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地了解她了。她已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即算曾经有一个兰兰,可那已是很遥远的事儿了。
翠翠早已被兰兰出卖了。
翠翠跟着兰兰来到珠海的第二天,就落入了朱老板布下的圈套。兰兰拉着翠翠去早已安装了微型摄像头的浴室里洗澡。洗澡时,兰兰引诱翠翠做了一些下流的动作,全都被拍摄了下来。迫于无奈,翠翠和兰兰只好应承朱老板去他的酒吧坐台,为期半年。翠翠只做“金鱼”,而兰兰什么都做。翠翠从兰兰与朱老板的眉来眼去中似乎预感到了一些什么,但她不敢去设想兰兰会串通外人来出卖她,故此对兰兰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心理,并加倍给其关心和照顾。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兰兰在醉意朦胧中似乎突然良心发现,不忍再欺骗翠翠,就打了翠翠一耳光,并吼道:“你莫再假惺惺地装纯洁了!我出卖了你!朱老板是我的情夫,你晓不晓得?我跟他是一伙的!我们早就不再是朋友了!”兰兰的巴掌和话语,把翠翠送入了一个阴暗的、孤独的深渊。在那个花园般明媚的城市里,翠翠总是躲在黑暗的小房间里,苦苦挣扎,却发现自己越陷越深,后来也就不再挣扎,沉醉于“吗啡”的黑雾中,安乐于一个虚幻的梦里;到最后,她的心已麻木,痛苦也就不复存在,彻底陷入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在那激情澎湃的大海边,她曾无数次绝望地想到死。半年后,她终于拿到了那盘“色情录相带”,她解脱了。她恍恍惚惚地来到一个荒凉的海湾,把“色情录相带”烧毁了。而后,她在沙滩上画了一个圆圈,跪在圈内,做一个好玩的游戏:期待着海潮席卷过来,把她带到一个未知的深渊去。她在那儿跪了大半天,等到月亮升起的时刻,海潮终于迈动着欢快的步子,向她奔来。她很受感动,认为自己在生命结束之前能跟大海跳一次激情的舞蹈并最终能葬身海底,那也算是三生有幸的事了。她想她很快就要永别这个人世了,就转过头,留恋地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一个男人,很想对他喊一句“来生再见”之类的话,可张了张嘴,却没能喊出声。她苦笑着。她已经一天没喝水,又晒了一天的太阳,喉咙早就干了。她看到那个男人也正留恋地看着她,似乎也想对她喊一句“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的豪言壮语,却没能喊出来。是的,男人也大半天没喝水,翠翠来到这里之时,他就早已经在那儿了。翠翠想那个男人也一定是来这里玩死亡游戏的。这样也好,路上有个伴,讲不定到那边后,还会成为一对好朋友呢!那边不需要花钱,应该不会有太多的赤裸裸的利益冲突以及阴谋和背叛,朋友之间的情意相对而言应该稳定些、纯洁些。她微笑着给他抛去了一个飞吻,以此来作为一种友好的见证;男人也笑了,伸手抓住了那个飞吻,然后一口把它吞吃了;接着,男人给她抛来一个飞吻,她也伸手接住,而后一口把它吞吃了。男人开心地笑着。翠翠认为那男人的笑很乖,很迷人。她心里不禁萌生出一丝甜蜜,同时也萌生出一丝惋惜:这样的男人死了确实很可惜。但海潮已经扑面而来,再也容不得翠翠去细想些什么了,翠翠一下子就被滚滚的海潮卷跑了。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很轻,就像一片叶子随着海潮浮沉。海水灌进了她的嘴里,她被呛住了,不停地咳嗽着。她想做反抗已是多余。她早已虚脱无力,只好双手合十,闭上了嘴唇和双眼,在翻滚的浪潮里,虔诚地做一次来世的许诺:“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地做爸爸妈妈的乖妮儿,不再让他们替我担心、为我感到失望……”她隐约感觉到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臂,接着一只手抱住了她的腰。她不用看也明白是那个男人来救她了。男人抱着她,晃晃悠悠地走到海岸边,跪下来,再把她轻轻地放躺在干爽的沙滩上。她说不准起死回生的感觉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她躺在那儿,只是微笑着流泪,再流泪……他看到男人俯下身子,深情地凝视着她,并轻轻地为他拭泪。她突然联想到黑狗儿也经常这样为她拭泪,不仅产生了一种回家的感觉,仿佛她此刻正躺在酉水河边。男人慢慢地垂下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小声说:“你的命是我救的。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翠翠没有回答,激动地搂住了男人的脖子,然后与他狂热地亲吻……
翠翠与那男人相爱了。
那男人叫钟林晚,三十五岁,蓬莱人氏,在珠海开有一家中型规模的电子公司,因为遭受商业诈骗,公司面临倒闭。他妻子公然在家里偷汉子,被他当场抓获。他把那一对狗男女修理了一顿,就独自来到了这里……
男人牵着翠翠的手离开了那个荒凉的而又充满着激情与想象的海湾,来到一栋别墅里。翠翠洗完澡,光着身子从浴室出来,让站在门外的男人看得丢了魂儿。翠翠被男人按在地毯上疯狂地占有了。绿地毯上落下了一团处女红,这是男人万万没料想到的。男人跪在翠翠的面前打自己的耳光,骂自己是畜生!翠翠赶紧跪下来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微笑着说:“我是心甘情愿的。”翠翠鼓励男人要坚强地站起来,东山再起,并誓死跟着他一起打拼。一番六年已经过去。在这期间,翠翠的外婆过世了,而当时翠翠正与外商洽谈一笔大生意,推不开,故此没回去参加外婆的葬礼。翠翠因此感到很内疚,很痛苦。生意到底是谈成了,她也便从中寻到了一点赖以自慰的资本,心想外婆活着的时节曾是那样爱她,如果外婆泉下有知她是为了事业才顾此失彼,那么一定会体谅她的,并会坦然地原谅她。公司总算有了好起色,但她与男人的爱情却没有半点好起色。在一个激情的时刻,翠翠向男人问起了当初在海边相遇的原因。男人回答说,他当初来海边并非殉情自杀,而是来缅怀他与他妻子于此邂逅的美好时光。翠翠听后,心里很失落,甚至产生了一点被欺骗的感觉。男人还没离婚,并时常在睡梦中呼唤着“莲儿”。翠翠知道,莲儿就是男人钱包里夹着的那张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女人看上去很妩媚,一双大眼睛特勾魂。天生的狐狸精!狐狸精就是钟林晚的妻子。翠翠很是迷茫,钟林晚依然深爱着他的妻子,而钟林晚却是她的第一个男人。钟林晚虽然算不上帅气,年纪也有点偏大,但却很有型,特酷!充满了男人的阳刚之气,算是翠翠喜欢的那种类型。翠翠觉得钟林晚在床上的时节很温顺,像一只驯顺的狮子,有他睡在身边就感觉特安全、特舒心,并觉得自己是个魅力无穷的女人,因此感到特幸福。而钟林晚下了床、出了门就变了一个样儿:脸总是冷冰冰的,嘴里仿佛含着冰块,话很冷淡,只有见到他的客户时才会笑,才会客气地讲话。翠翠身为钟林晚的助理秘书兼地下情人,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闲置在高档别墅里的精致的花瓶,说不定哪一天主人家不高兴了,就会无所谓地将她扔出窗外砸碎。可翠翠仍不死心。她满怀着憧憬,死死地等。
钟林晚名誉上去洛杉矶谈生意,实际是跟他藕断丝连的妻子幽会,这一点,翠翠是清楚的。翠翠开始有点瞧不起姓钟的了,认为姓钟的没男人骨气,明明知道自己的妻子在国外给一个阔佬当小蜜,还假装不知情。莲儿打一个电话过来说好像有点想他了,他就狗腿子似的急急忙忙跑出了门,就连眼下正当紧的会议也不去开。翠翠感觉很苦累,就给自己放了假,回来了。
(四)
翠翠在保靖大街上总算碰到了几个熟人。他们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嘘寒问暖,很是亲切,这确实使她郁闷的胸怀舒坦了一些。翠翠突然看到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背影,就忍不住大喊道:“幺妹阿姨!幺妹阿姨!”
幺妹迅速转回身,连同她一起转回身的还有妞妞和春春。
“翠翠!你真的回来了!”幺妹激动地喊。
翠翠急切地冲过去,跟幺妹抱在了一起。
“回来了就好。”幺妹拍了拍翠翠的背,说,“长得比阿姨还高了。”
春春喊了声翠翠姐,翠翠这时才发觉了春春的存在。
“哟,春春,是你呀!”翠翠紧紧地握住了春春的手,惊喜地道:“真的长大了,都成个帅小伙了。好!真的好帅啊!比谢霆锋还帅哩!”
妞妞站在一旁偷笑。
春春把妞妞介绍给翠翠认识后,就邀请翠翠一起去森林公园吃烧烤。翠翠说她刚与妈妈和干爸在“水上人家”吃过饭,还没跟爸爸见过面,得赶回家去。幺妹就邀请翠翠明天去她家里吃中饭,翠翠答应了。
翠翠在车站门口的一家店铺里领取了寄存的旅行箱,然后坐上一辆“面的”,回家了。
翠翠提着旅行箱跨进家门时,见向时光、向华以及向华的妻子李文芳坐在堂屋里看电视,就把旅行箱放在地上,小声喊:“爸爸,哥哥,嫂子,我回来了。”
那三人转过头来看翠翠,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翠翠以前在家的时候,总是用“你”和“他”或是“这个”“那个”来唤人,现在如此称呼他们,使他们反而感觉很别扭。
向时光点了点头,笑了,站起来,说:“回来了就好,翠翠,快坐。”
李文芳站起来,笑着说:“真的变了个样儿,差点没认出来呀。”
翠翠笑了笑,说:“又要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算什么麻烦呢?”向时光说,“你妈天天念着你回来呢!你看,你这一回来,她却不晓得跑去哪里了。快坐!”
向华站起来,说:“文芳,快去给翠翠办点吃的。”
翠翠说:“不用麻烦,我已吃过了,就坐一坐,还出去有事。”
向时光走到门口看了看,转身说:“翠翠,真不晓得你妈上哪里去了,你坐,她应该就快回来了。”
翠翠看着面前的三个人都穿得很朴素,都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又看了看家里的简陋的摆设,心里很不是滋味,就说:“爸,哥,嫂子你们都坐下,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儿。”
都就坐了。
翠翠问:“爸,家里的境况都还好?”
向时光小声回答:“还好。还好。”
翠翠问:“爸,你现在退休了有没有什么打算?”
向时光摇头回答:“还没有什么打算。”
翠翠问:“哥和嫂子在哪里上班?待遇好不好?”
向华小声回答:“都……已经下岗了。”
翠翠又问:“哥,你有什么打算?”
向华笑了笑,回答:“想帮别个去开中巴车。”
翠翠就说:“帮人家开,还不如自己买一部开。”
向时光接口道:“哪来钱啊?”
翠翠从衣兜里抠出一张工行卡,放在木桌上,说:“这里头共有十五万,五万给哥买一辆车跑出租,十万拿来修新房子。”
向时光、向华和李文芳都被惊呆了,相视无语。
翠翠用一根手指头点了一下存折,说:“千万不要对我妈讲这钱是我给你们的,都记住了?”
向时光拍了一下脑门,确信不是在做梦后,才说:“这总得给她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呀。你又不是不清楚你妈的性格?”
翠翠笑了笑,说:“怎么给她解释都行,就是不能扯到我身上,不然,她肯定是不会收下的,你们看着办。”她站起来,又说:“我出去有事,晚上就不回来睡了。明天上午我会去拜见刘老师,中午在幺妹阿姨家吃饭,要到晚上才得回来。”
“那你就早点回来吃晚饭。”向时光客气地说。
“可以。”翠翠看了看存折,又说:“请你们放心,那里面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你们慢坐,我走了。”
向华赶忙起身,笑着问:“不等你妈回来了?”
翠翠提起旅行箱,说:“我们已见过面了。我不在家的时节,都最好对我妈好一点。好了,再见!”
翠翠在香茗泉大酒店开了一个单间。她洗完澡,换了一套咖啡色休闲服,躺在床上给钟林晚打去三个电话都关机。她赌气似的把手机扔在床上,然后气嘟嘟地出了门。她在街上溜达了一阵子,没碰见一个熟人,又逛了几家服装店,仍感没趣,就来到了河边。黑狗儿还没回到石崖边来,翠翠就坐在大石板上等。凉风徐徐地迎面而来,使人感觉心旷神怡。
大约过了半小时,翠翠听到了黑狗儿和妈妈的嘻嘻哈哈的笑声和不成调的歌声,她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见一只船儿正慢慢地爬过来,她就赶紧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想偷看“爸爸”和妈妈会做些什么。
船儿慢慢靠岸了。
黑狗儿摇摇晃晃地走下船,把船缆绳在石柱子上绑好了,然后对着赖在船上不动的张红玉挥了挥手,迷迷糊糊地喊:“疤婆妹……快点……给我下来。”
张红玉嬉皮笑脸地骂道:“你这只死狗!老娘偏就不快点!看你把老娘一口吃了。”
“你又不是酒,是酒我就把你一口吃了。”黑狗儿摇摇晃晃地走到船边,趴在船头上,拍了两下船甲板,叫嚷道:“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翠翠竟然有相好的了我们都还蒙在鼓里!有意思!哈哈……”
张红玉爬到船头边,拍了一下黑狗儿的脑壳,傲慢地道:“你有什么好高兴的?搞清楚,翠翠是我的妮儿!又不是你的妮儿!”
黑狗儿用力拍打了一下船甲板,大吼道:“哪个讲翠翠不是我妮儿啊?!翠翠就是我妮儿!哈哈,我的个妮儿啊!哈哈,你快来看爸爸!哈哈……爸爸想你哩!”
翠翠躲在大石头后面,感动得直想哭。她站起来想跑过去抱住“爸爸”,但又蹲下了。她想看看她们还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你喊什么喊?”张红玉又打了一下黑狗儿的脑壳。“让老大听到了,看他不来收拾你!”
“我怕个鬼!我怕个鬼呀!哈哈哈……”黑狗儿像狗一样爬上船,在张红玉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大声道:“老大要收拾,也只会去收拾那个姓向的,关我个屁事啊?!哈哈,我可是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没摸过啊!哈哈,我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翠翠,对得起你疤婆妹!我还会怕一个鬼人?!阎王老子来了老子也不怕!哈哈……”
“你轻点声!”张红玉打了一下黑狗儿的大腿,放低声音说,“这些年你为翠翠也花了不少心思,就算我报答你,若是想摸,就摸一下!”
黑狗儿盘腿而坐,用力拍打了一下船甲板,呵斥道:“你这是狗屁话!亏你还是翠翠的妈呢!你这是把我往坑里推!是在抹杀我跟翠翠的纯洁感情!”他用一根手指头戳了一下张红玉的脑门。“我看你这里头是进了水!你还懂什么是感情吗?翠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胜似亲生的!滚!快滚到姓向的身边去!莫在这里牵我的眼睛!滚!”
“真的生气了?”张红玉巴结似地说,“我跟你闹着玩的,就是想考验一下你的思想纯不纯洁,嘿嘿……算你还经得起考验。”
“我的思想还需要考验吗?我呸!什么东西!”黑狗儿摇头晃脑地想了想,又放低声音说:“你还是快点回去,翠翠正在家里等你呢!见了面,要和气点,莫又把她给气跑了,争取让她多留几天,晓不晓得?”
“晓得。”
“晓得了还不快点去?!”
张红玉站起来,跳下船,摇摇晃晃地向石崖上走去了。
河边恢复了安静。风照样徐徐地吹着……
黑狗儿坐在船上垂头抽旱烟,显得十分孤寂,仿佛这个舒爽宜人的夏夜,也被他抹上了几分凄凉。
翠翠蹲在大石头后面,蒙着嘴,忍住哭泣,泪水却放肆地向下淌。她感觉置身梦里,见到的和听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她不敢相信她最爱的两个人一直在合伙欺骗她。这怎么可能?她感觉一直珍藏在她内心深处的那点美好被无情地撕裂了。她慢慢地躺下了,紧闭着眼睛,心想自己要是这样死了倒好,就不会再遭受更多的欺骗和伤害……
黑狗儿抽完了一杆旱烟,就爬进船舱去睡了。
过了一阵子,翠翠觉得有了一点儿行动的气力,就艰难地爬起来,幽灵般飘走了。
(五)
翠翠恍恍惚惚地回到了酒店的房间里。她脱光了衣裤,站在淋浴下用冷水冲洗身子。她想哭却哭不出泪,想喊却喊不出声。洗完澡,她用浴巾擦干身子,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镜子里的那个人儿,看上去冰清玉洁的,简直是完美无瑕。正是这具完美无瑕的胴体,曾经让姓钟的激情澎湃、缠绵悱恻、流连忘返,而今姓钟的却将之弃之不理,跑去国外跟狐狸精激情澎湃、缠绵悱恻了,很可能也会流连忘返。这究竟是为什么?翠翠很快就已发觉,在那具看似完美无瑕的躯壳之内,实然早已千疮百孔。她把双手按在丰满的双乳上,轻轻地揉着,舔了舔嘴唇,扭了扭屁股,做了一个风骚的样子。她马上感觉自己特下流,特龌龊,就狠狠地掴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忿忿地冲出浴室,躺倒在席梦思床上。手机在她耳边反反复复地震动着,她没去理会。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姓钟的打来的。这么夜深了,姓钟的一定是担心她不安分,才打电话来试探的。翠翠微闭着眼睛,双手在大腿上和腰间来来回回地抚摸着,却没有一点感觉。“原来一切快感都是假的,”她想,“这没有感觉的感觉才是真的。”手机又开始震动。翠翠惊觉自己已经有一天没跟姓钟的通过话了,这可是多年未有过的事。翠翠想:“狐狸精一定是陪外国阔佬去风流快活了,那么现在,姓钟的也就孤独了,寂寞了,自然就开始想起我了。是的,这个时节,姓钟的一定是感到了委屈,想从我这里寻得一点安慰,或者,他可能早已经寂寞难耐、欲火焚身,想从我这里寻得一点快活。呸!什么东西?!把老娘当成什么了?窝囊废!”
翠翠怀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快速拿起手机,打开。
耳边传来钟林晚的有气无力的普通话:“宝贝,你在哪里?”
翠翠用普通话冷冰冰地回答:“在奈何桥上,你的宝贝已经死了。有屁快放。”
耳边传来钟林晚的幽幽的哭声。
翠翠没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竟然把男人给惹哭了,就赶紧坐起来,双手捧着手机,责备似地问:“哭什么?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岁数了?”
耳边仍传来幽幽的哭声,还隐约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叫唤声。
翠翠落泪了。泪水大颗大颗地落在床上。她擦了擦眼睛,冷冷地说:“倒是说句话呀!是不是狐狸精把你怎么样了?再不说我就挂了!”
“她……她要跟我离婚。”是男人的哽咽的声音,接着是男人的哀怨的哭声。
男人原来是在为狐狸精要跟他离婚而伤心落泪,翠翠的心一下子冷透了。她绝望地合上手机,然后躺倒在床上。
手机在她手上反反复复地震动着,她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震动,整座酒店都在震动。
她把手机关了机,再把台灯按灭了,房间瞬时变成了一个深邃而恐怖的黑洞。她感觉自己正在向下陷落,感觉特别害怕,就挣扎着爬起来,又把台灯按亮了。她想找一个依靠,找一个伴来陪她度过这个恐怖的夜。她想起了刘光辉。刘光辉这个人看上去很老实,似乎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绅士风度,应是个靠得住的男人。既然爸爸妈妈幺妹阿姨胖姐他们都那么喜欢他,那他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那么,她也可以试着慢慢去喜欢他;只要她能跟他和和气气地生活在一起,那对于爸爸妈妈他们来说,定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她爬下床,从白纱裙里翻出那张名片,打开手机,给刘光辉打去了一个电话。
“是刘光辉吗?我是翠翠。我在香茗泉三零八房,门没锁,你自己进来,我等你。”翠翠温和地说完,没等刘光辉回答就挂上了电话。
翠翠迅速穿上了一件白色的睡衣,然后躺在床上耐心地等待。不一会儿,她听到了敲门声,接着是开门声。
“我来了。翠翠,你在吗?”是刘光辉的声音。
“在。把门锁好。”翠翠轻轻地说,然后把灯按熄灭了。
关门的声音。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翠翠,停住了。
“怎么把灯关了?”声音很小,好像有点儿胆怯。
“关灯了才更好讲话。”翠翠小声回答。
房间里可以清楚地听到男人的粗重的喘息声。
“你是不是考虑好了要跟我结婚?”翠翠直截了当地问。
“……你妈讲你不是有男朋友了?”
“我那是骗我妈的。”
“我考虑好了,只要你不反对。”
“就这么肯定?”
“我喜欢你。”
“喜欢我哪一点?”
“……不喜欢哪一点。反正自上次在春春家里碰到你,就开始喜欢了。”
“可你一点儿也不了解我。”
“我早已从幺妹嫂子那里了解你了。我还从你干爸那里要了一张你的照片,一直夹在我的钱包里。”
翠翠听过这句话后,先是觉得很舒心,接着受了点感动,最后产生了一点怨悔:我跟了姓钟的那么多年,他钱包里夹的竟然还是那个死狐狸精的照片!呸!
“你不会怪我自作多情吧?”男人问。
翠翠回过神,赶忙回答:“当然不会!这同样是我的荣幸。”
男人嘿嘿地笑了两声;笑声很轻,却使得凝重的氛围变得柔和了一些。
翠翠感受到,面前的这个男人此刻正享受着惊喜和幸福;她很想为男人多送去一点儿惊喜和幸福。
“你多大了?”她问。
“刚满三十五。”男人犹豫着说,“好像是有点偏大了。”
翠翠想钟林晚都已经四十了,可躺在她怀里时还像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装嫩!
“不大。”翠翠松了口气,又说,“我都二十五了,才大哩。”
“不大。我比你大了整整十岁……你不会嫌弃吧?”
“这就叫十全十美。”
“没错,十全十美。”
翠翠想了想,说:“如果你真的不反对,明天下午三点可以来我家里提亲,正好家里人都在。”
“那太好了,正好我明天有空。”
“那后天就没空了?”
“有空。你什么时节有空,我就正好有空。”
翠翠终于笑出了声。这时节,手机又开始震动了。翠翠清楚一定又是那个窝囊废打来的电话,心里很是厌烦,就故意不去接。
刘光辉借着手机发出的蓝色微光,隐约看到翠翠穿着一件睡衣歪在床头上,他的小心子就开始狂乱地蹦跳起来了。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小声说:“翠翠,你手机在响。”
“哦?谢谢。”翠翠赶紧拿起手机,故意提高音调,用普通话说:“哪位?有什么事吗?钟先生对不起,我现在没有心情再当你的心理辅导老师了。我正在跟我男朋友,不对,应该是未婚夫在约会哩!当然是在房间里啰!不信呀!要不要他跟你讲两句?那好。”她把手机递给刘光辉,小声说,“有一个变态狂老是骚扰我,你替我狠狠地骂他两句。”
刘光辉接过电话,不由分说地用普通话大声骂道:“你这个变态狂!你要再敢打骚扰电话来,我就叫几个兄弟把你砍了!你信不信?”骂完,他把电话退给翠翠。
翠翠接过电话问:“他讲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讲,他把电话挂了。”
房间里恢复了沉寂和黑暗。
刘光辉突然说:“翠翠,那你就好好休息,我明天下午三点之前一定会来你家里。再见。”
“你等一下。”翠翠连忙爬起床,小声问:“你去了,就不担心我一个人在这里会害怕?”
刘光辉想了想,说:“你把灯打开,就不会怕了。”
“开灯我睡不着!”
刘光辉似乎受了点压迫,犹豫着说:“那……我就……等你睡着了……再走,好吗?”
“都夜深了,那还不如干脆不走了。”翠翠见男人不回答,就问:“好不好嘛?”
“好!”男人放了一口长气。
翠翠摸索着拉住了男人的手。她感觉到男人的手在颤抖,于是就小声问:“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怕。”男人的声音很细。
翠翠摸索着搂住了男人的脖子,小声说:“我又不是母老虎,不要怕。”
男人的心弦被拨动了,他激动地抱住了翠翠的腰……
翠翠再次寻回了做女人的自豪感和幸福感。虽然她跟刘光辉才见过三次面,但凭女人的一种直觉,她深信刘光辉是爱她的。像她这样风韵十足的女人,无论被哪一个成熟男性所见到,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爱慕之心的,她很有这种自信。
激情之后,翠翠抱着男人的时节,感觉很真实,不像原来抱着姓钟的那么虚幻。
翠翠在洗澡的时节,看着男人也赤条条地进来了,就羞怯地问:“你不会嫌弃我不是处女吧?”
“谁没有过过去?”男人抚摸着她的脸蛋,温和地说,“只要我们不要成为彼此的下一个过去就好。”
翠翠笑了,说:“我俩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和未来。”
男人也就笑了。
翠翠在给男人擦背的时节想:“找一个爱我的男人,就不一定会比找一个我爱的男人差,日子反倒过得更踏实。”
翠翠在跟男人相拥而睡的时节,想起了黑狗儿曾对她讲过的那些话,反过来一想,更体现了黑狗儿对她的一种大爱,她自是原谅了那个美丽的谎言。翠翠在黎明之前想通了一件事:或许,她对于钟林晚的那种情感,更偏重于女儿对于父亲的那种依赖,而不是真正的爱情。一滴泪水偷偷地滑落,代表一切伤痛已悄然化为过去,但爱的血液在翠翠的躯体内仍如岩浆一般剧烈地涌动着,生生不息……
(六)
这一个雾气弥漫的黎明,对于黑狗儿来说,是一个光辉灿烂的时节。
翠翠蹦蹦跳跳地来了,她把她与刘光辉准备订婚的消息告诉了黑狗儿,并还对着酉水河宣誓:从此再也不离开保靖半步!黑狗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给震撼了。他跌坐在船甲板上,嘴哆嗦着,很久讲不出话来,只是傻笑。翠翠离开时说:“爸,不管将来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像你爱我那样去爱你!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爸爸!”黑狗儿看着翠翠的背影飘上了石崖,又看着她翩然转回身来,招手呼唤:“爸爸!我会去幺妹阿姨家里吃中饭!你也去吧!”
“要得!”黑狗儿努力挥舞着双臂。“要得!”
太阳的光辉把酉水河照耀成了一条奇妙的天河,黑狗儿划着船儿去收网,感觉如登仙境,不由为之欣然、沉醉。
这一顿简单的午餐,对黑狗儿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生命的盛宴。
黑狗儿一走进幺妹家的门,春春和妞妞就迎了上来,欢欢喜喜地同声喊了声干爸爸。后来翠翠和刘光辉也来了,一见面也同声喊黑狗儿为干爸爸,喊得黑狗儿的脸笑成了一块菊花石。大妹子和彭大富牵着养子彭江文也来了。幺妹特意安排黑狗儿坐在上座,春春和翠翠坐在黑狗儿的两侧,这一下子就把黑狗儿的辈分拔高了许多,并使他感觉自己俨然就是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在盛情款待四方宾客。大家轮番给黑狗儿敬酒,仿佛这个盛宴原本就是为他摆设的,他成了这个生命的盛宴的中心点。像黑狗儿这样孤独的、总年在河上漂泊的老人,真该为此感到心满意足了。他的感情总是无声地如水一般暗暗地流着,就算他一句话也不说,可水里的鱼虾们也自是能感受到他那份莫大的、悲天悯人的情怀。黑狗儿比平常多喝了几大杯,醉意很快就把他清晰的头脑给迷糊了。他嬉笑着,不停地吼着胡话,在座的诸位都任其发泄,也都嘻嘻地笑着,谁也没有迁怒于他,仿佛在这样热烈的氛围中,没有醉倒几个人,那才是个遗憾的事儿。
黑狗儿拍了拍春春的肩膀,傻笑着说:“春春,你也长大了,也该把婚事……给我订下来了。”
春春看了看妞妞,回答:“这个事还要征求妞妞和她家里的意见。”
黑狗儿就指着妞妞吼:“你!你有什么意见?!”
妞妞连连摇手,说:“干爸,我没意见!”
黑狗儿拍了一下桌子,低声吼:“那你家里人还有什么意见?!”
妞妞连忙回答:“只要我没意见,家里人就肯定欢喜!”
黑狗儿就嘻嘻地笑了起来,而后把右手按在春春的左肩上,把嘴靠在春春的耳边,故作神秘地说:“你都听到了?没意见,欢喜!嘿嘿,她讲她欢喜你哩!你小子行啊!行!哈哈……”
幺妹赶忙说:“他俩现在还小,结婚的事还得等几年再讲。”
黑狗儿偏头瞪着幺妹,低声吼道:“我现在是要他俩订婚,又不是催他俩结婚!你插什么嘴啊?”
大妹子赶忙打圆场,说:“对!订婚,得先把婚事给定下来。”
“好!”黑狗儿拍了一下桌子,他似乎感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失态,就赶紧打了个拱手。“对不起,有点儿喝……喝多了。”接着,他又拍了一下桌子,抿了抿嘴,对着翠翠和刘光辉说,“你俩就少来一点客套,今天就算是订婚了,选一个好日子,直接结婚,你俩看……怎么样?”
翠翠瞟了刘光辉一眼,小声回答:“我没意见。”
黑狗儿瞪着刘光辉,打了个酒嗝,问,“那……那你呢?”
刘光辉大声回答:“我更没意见!”
“都没意见就好!”黑狗儿掐指暗算了一下,说,“五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就定在五月初十吧?”
翠翠思索着说:“离初十只有三天了,是不是有点儿太快?怕一时准备不过来。”
“不快!准备得过来。”黑狗儿不假思索地说,“我跟你幺妹阿姨结婚的时节,两天就准备过来了!”
幺妹也不假思索地道:“我们那是什么年代?现在时代不同了,得热热闹闹地操办,不能让人家看笑话!”
妞妞吃惊地问:“妈,你原来跟干爸结过婚?”
春春有点不高兴了,瞪了幺妹一眼,小声说:“喝不得酒,就少喝点。”
大妹子赶忙对妞妞解释说:“他们那是演戏,演给春春的外公看的。这个陈芝麻烂片子春春都知道,你若是感兴趣,等你俩单独的时节再去研究,我们还是先来谈论一下……”
“哪个讲那是个陈芝麻烂片子呀?”黑狗儿打断了大妹子的话,拍了一下桌子,瞪着眼睛,气呼呼地道,“哪个讲的?啊?那可是我一生之中的……最最……最最精彩的大片!”
“好好好,大片!你讲是大片就是大片。”幺妹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大姐夫,你快和春春把黑狗儿扶起来,送去休息一下,他醉了。”
彭大富和春春急忙扶着黑狗儿走出餐厅,朝春春的房间走去。
黑狗儿一路吼着:“我没醉!不要扶我!快放开!就是大片!一级大片!哈哈,好看的大片……”
众人好不容易把黑狗儿按在春春的床上躺下了。黑狗儿呕吐过之后,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大家帮着把黑狗儿吐出的脏物打扫干净后,只留下幺妹照看黑狗儿,其他人都出去了。幺妹不停地用湿毛巾为黑狗儿擦脸,看着他那张皱皱巴巴的老脸,心里涌出一股心酸,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你干嘛老是为别个活着?”她在心里对他说,“为什么就不能明明白白、痛痛快快地为自己活几天?你这样何苦呢?充什么硬气汉?!莫以为你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我就看不穿你心里玩的是什么鬼把戏!莫以为你把别个的担子往自己的肩上扛,就显得大公无私!莫以为你把别个的辛酸往自己的心里埋,就是崇高!你那也是一种自私。你这个自私鬼!这辈子不是只有我欠你的,你同样也欠我的。我要你把你所欠我的统统还给我,并要你尽快还给我!莫想赖帐!莫等你快要死的时节才想到偿还!……”
过了一阵子,春春和妞妞手牵着手来到了幺妹的身边。
幺妹擦了擦眼睛,小声问:“翠翠他们呢?”
春春小声回答:“刚走。好像都喝多了。”
“春春,你出去一下,我想跟妞妞单独谈一个事。”
春春就出去了。
妞妞把双手交叉垂放着,不停地搓揉着,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幺妹小声说:“妞妞,妈想知道,你是怎样看待春春的。”
妞妞随口说:“我只是很喜欢他。”
幺妹委婉地说:“春春是我的崽,我最清楚他的底细,他性子有点弱,不过心好,会心疼人。”
“妈,你别看他外表柔弱,其实,他的内心很强大,感情很丰富。”
幺妹笑了笑,说:“你的性格比较好强,正好可以弥补他的缺陷。你俩将来若是成了家,很多事还得你来拿主意,就不能再把自己看成是大家闺秀了,要学会当一个家庭主妇,要打理好一个家庭,这个担子真的不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不是还有你吗?”妞妞谨慎地说,“妈要我去做什么,我按着去做就行了。”
幺妹双手握住妞妞的一只手,轻轻地揉着,说:“到时候,妈妈就升职当婆婆了,大半的心思会放到我的乖孙子身上去。”她拍了一下妞妞的手,笑了笑,继续说,“你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晓不晓得?”
“晓得,我一定会尽力去做好。”
幺妹想了想,问,“你真的愿意跟春春订婚吗?”
“当然愿意!”
“好。”幺妹放了口长气,又说,“不过,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得慎重考虑。不如,明天就让春春陪你去凤凰拜见你爸,征求一下你爸的意见。”
“好。不过,妈,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讲吧。”
“要是我跟春春结婚了,等我爸退休后,我想把他接来跟我们一起住,可不可以呀?”
“这当然可以啊!只怕请他还请不来哩!”
“谢谢妈!”妞妞激动地在幺妹的脸上亲了一下,又说,“不如,我马上就叫春春跟我回凤凰去见爸爸,好不好?”
“那好得很哩!你先把春春叫过来。”
妞妞叫了一声春春,春春就进来了。幺妹给春春简单交待了几句,还给了他一些钱。
当天下午,春春就牵着妞妞的手,踏上了去凤凰县城的一辆班车。
班车沿着宽阔的马路向前飞奔,一路上撒满了春春和妞妞的甜美的歌声;马路两旁的高大的风景树,仿佛已被歌声所打动,都在忘情地鼓掌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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