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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16/2/27 修改:2016/8/19
专辑:《人。鱼。河
都市 小说
人。鱼。河
小佬 [湖南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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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 之二
  
  (七)
  
  再说这一个下午,翠翠的家里也别具风情,别有一番风味。
  
  翠翠和刘光辉离开幺妹家后,在街上买了些礼品,就乘车来到了翠翠的家门前。他俩经过一番车途颠簸,藏在肚子里的酒气都冲上了头,一下车,翠翠就蹲在地上呕吐不止;刘光辉也光辉不到哪里去,提着几大袋礼品踉踉跄跄地刚走到门口,就趴下了。张红玉、向时光、向华、李文芳急急忙忙地把两个醉鬼抬进了家里。他们看着两个醉鬼抱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喊着酒话,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笑,心里原本驿动着的那一份惊喜,也自是减少了半份。八菜一汤在桌上摆放好了,然后大家再搀扶着两个醉鬼来到桌边。两个醉鬼好不容易坐下了,但却坐不稳,俨然两个不倒翁不停地摇晃着。当家人还没发话,两个醉鬼就兴奋地端起酒碗碰了一下,然后就咕咚咕咚地分别把酒喝光了。男醉鬼见女醉鬼把酒碗砸在地板上,觉得那一声脆响很好听,也就干脆利落地把酒碗砸在了地板上。同样听到了一声好听的脆响。于是,女醉鬼就起劲地鼓掌。男醉鬼就极力鼓励大家:“来来来,都鼓掌!大家都鼓掌!”于是,从那个破破烂烂的屋子里传出了一阵非凡的掌声,使正巧经过的路人听了,惊诧不已。
  
  夜了,大门早就被关紧了,屋子里沉寂下来了。两个醉鬼紧抱着躺睡在地板上,扯也扯不开,抬又抬不动,谁要是用力想把他俩扯分开,他俩就会对谁发火。张红玉在两个醉鬼身上盖了一条毛毯,然后就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发呆。向时光、向华和李文芳都很知趣,快速把饭菜收拾一空,就各自回房去了。
  
  张红玉坐在那儿一会儿流泪,一会儿笑;她看得出翠翠心里埋藏着许多委屈。
  “是啊,这就是我的女儿,”她想,“简直跟我一个性子,不管什么苦,只会往自己的肚子里埋,却把快乐拿来与人分享。这又何苦?”
  
  午夜时分,黑狗儿终于从春春的房间里醒来。当他发现幺妹正坐在床边,并用双手握着自己的一只手后,就惊惧地闭上了眼睛。
  
  幺妹微笑着说:“莫再装睡了,我见你醒了。”
  
  黑狗儿抽了两下,总算把那只滚烫的手从幺妹的手掌里抽了出来。他拍了一下额头,闭着眼睛说:“快回去。我头痛。夜了。快回去。”
  
  幺妹敲了一下黑狗儿的额头,责备似地道:“大半夜的,你要赶我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都行,莫赖在我这里。”
  
  “你看清楚了,这是在我的家里,不是在你的船上。”
  
  黑狗儿迅疾睁开眼睛,眼珠子转了转,猛地坐起来,拍了一下额头,脑海里马上闪现出喝酒时的一幕;就自言自语地说:“拐了、拐了,我一定是喝醉了,拐了。”
  
  幺妹只是对着他笑。
  
  黑狗儿小声问:“他们呢?”
  
  “该去哪就去哪了。”
  
  “春春和妞妞呢?”
  
  “去凤凰了。”
  
  黑狗儿用力拍了一下额头,竭力回想着自己喝醉之后有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大脑里却是一片空白。他想爬起床,却见幺妹迅速站起来,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只好坐下来,装着很生气的样子,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幺妹小声说:“也不想想,你三更半夜从我家门口出去,万一被外人发现了,人家会怎么想?”
  
  黑狗儿稍一思索,觉得她言之有理,就点了点头,然后心虚地问:“我喝醉酒后,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幺妹说:“我不晓得你所谓的出格是个什么概念。”
  
  “比如……有没有乱骂人?”
  
  幺妹很坦诚地回答:“骂了。”
  
  黑狗儿拍了一下额头,又问:“比如……有没有……动手动脚的?”
  
  “手脚都动了。”
  
  “我对哪个动手脚了?”
  
  幺妹思索着回答:“先是对春春和翠翠动,再是对我大姐夫动,最后就是对我动。”
  
  黑狗儿瞪大了眼睛,问:“我动了你?我怎么动的你?”
  
  幺妹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回答:“对呀!难道你就忘了?”
  
  黑狗儿用力拍了两下额头,埋怨道:“我确实都忘了。那是因为我喝多了酒。我是怎么动你的?”
  
  幺妹含情脉脉地瞟了黑狗儿一眼,然后害羞地垂下了头。
  
  黑狗儿激动地握住了幺妹的一只手,乞求道:“你快点讲呀,我的姑奶奶,是不是要我给你磕头?”
  
  幺妹瞟了黑狗儿一眼,扭了扭身子,黑狗儿这才惊觉自己正握着幺妹的手,感觉俨然握着的是一条毒蛇,他哇地惊叫了一声,迅疾甩开了。
  
  幺妹把身子扭到一边,怯生生地说:“你想想,酒醒了你还这样对待人家,酒没醒的时节,那就更不好讲了。”
  
  “哎哟——哎哟——”黑狗儿痛苦地用双掌拍打着自己的太阳穴,脸皮不停地抽动着,看上去好像就要哭了。
  
  “你轻点喊。”幺妹打了一下黑狗儿的手,小声责备道,“怕别个听不到是不是?要是让胖姐听到了,明天一大早,整个保靖城的人就都晓得了。”
  
  黑狗儿惊惧地用双手蒙住自己的嘴,胆怯地问:“那你快讲,我酒没醒的时节,到底做了些什么不好讲的?”
  
  “不好讲的你还好意思问?”幺妹撅起了嘴唇,脸上却挂着无法掩饰的笑意;她瞟了瞟黑狗儿,才又小声说:“你抱人家了。”
  
  黑狗儿干净利落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接着歉疚地问:“还有呢?”
  
  幺妹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然后指着自己的嘴,小声回答:“你还摸人家、亲人家了。”
  
  黑狗儿干净利落地双掌齐下,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接着狠狠地问:“还有呢?!”
  
  幺妹赶紧把双手抱在胸前,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吃惊地问:“难道这些还不够?你到底还想怎样?”
  
  “不不不,够了!这些就足够了。”黑狗儿懊悔地道,“哎哟,你看我还是个人嘛?简直就是个畜生!我动千动万,怎么能动你呢?哎哟——”
  
  幺妹打了一下黑狗儿的胳膊,气呼呼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不是变成连畜生都不屑一顾的了?!”
  
  黑狗儿连续打了自己四个巴掌,并边打边骂:“打死这个坏家伙!打死这个人渣!打死这个烂货!打死这个败类!”
  
  幺妹皱起眉头,冷冷地说:“莫再打了,跟你开玩笑的,赶紧睡吧。”说完,她快步向门口走去。
  
  “喂,你讲清楚,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黑狗儿焦急地问。
  
  幺妹走到门口,转回身,面无表情地说:“你想它是真的就是真的,你想它是假的就是假的,你慢慢想吧。”
  
  幺妹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小木箱里取出两本厚厚的日记本,坐在书桌前翻看了几页。日记本里记载着她与黑狗儿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她想:“我已经老了,一切放不下的也都该放下了。”她含着泪,把日记一页一页地撕下来,丢进火盆里,划燃了一根火柴……
  
  幺妹看着燃烧的火焰,滑下了两行酸楚的泪……
  
  隔天,幺妹起得很早。她走到二楼,见春春的门是开着的,就走进房间里看了看,已不见黑狗儿的踪影,却发现春春的床已被整理整齐,书桌上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歪歪斜斜地写着:
  
  幺妹:
  
  不敢喊醒你,所以就走了。
  
  你要我想的事我想了一整夜,还是想不出一个结果,看来只有留到下辈子去想了。我现在想的多半是春春和翠翠的事。能做他们的干爸,我已感荣幸之至,不敢再有别的奢望。你也该为他们多想想。还是继续把我当成你身边的一只最忠实的狗吧!如果你们有什么困难或是危险,我保证会第一个扑上去。我今生为你们所能做的,也只仅此而已了。再见。
  
  祝:健康,幸福!
  
  你的最忠实的狗:黑狗儿
  
  幺妹把纸条看过两遍,然后划燃了一根火柴;烧了。
  
  (八)
  
  翠翠今早醒来,发现自己侧身躺在地板上,头却枕在妈妈的怀里,刘光辉正从身后抱着自己的腰。
  
  翠翠抬起头,仔细地欣赏着妈妈的脸:妈妈的脸上已布满了皱纹,消瘦,皮肤暗淡,还生了许多老年斑,已失去了年轻时节的那般光泽,鬓角上还出现了丝丝白发。翠翠记得她跟妈妈在一起的时节,她几乎每天都会惹妈妈生气、跟妈妈吵架,自是很少去看妈妈的脸。翠翠很少去看妈妈的脸,还另有其因:是怕看到妈妈脸上的那一道疤痕。这完全是出于她对妈妈的一分尊重。因为她知道妈妈是个爱美的女人,而且自尊心很强。对于妈妈的印象,翠翠总是凭一种感觉:如果妈妈脸上没有那一道疤痕,那么,妈妈一定是个很美很美的女人。而她眼前所看到的妈妈,确已是个又老又丑的女人了。这俨然一位艺术家突然发现自己一直珍藏着的艺术品原本是赝品那样,翠翠觉得很失落,很悲观,甚至有一种被欺诈的感觉。她看清了那一道弯月形的疤痕,并用一根手指轻轻地试探性地摸着。她想,“这里一定很痛吧?”于是,她感觉到一阵心痛,泪水不知不觉地滑了下来。
  
  张红玉醒了,看到了正在流泪的妮儿,就微笑着小声说:“都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在妈的怀里哭?也不晓得羞。”
  
  翠翠小声说:“就算我长到六十岁,照样喜欢在你的怀里哭。”
  
  张红玉也流泪了,便把翠翠的头紧紧地搂在怀里。
  
  翠翠感觉有点透不过气,就把头抬起来一点,小声说:“妈,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打死我也不离开你了。”
  
  “不要再讲傻话。”张红玉哽咽着说,“你早晚会嫁人的,你的丈夫会陪你走完你的下半生。”
  
  “那我就把你接过去一起住。”
  
  “妈还得陪你向叔叔。他是妈的另一半呀。”
  
  “那就把向叔叔一起接过去住。”
  
  “你向叔叔还得陪着他的儿子儿媳呢。”张红玉微笑着说,“他有他的责任和义务,就算你把他接过去天天吃山珍海味,他也不得安心啊!”
  
  这时,刘光辉醒了,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气。
  
  翠翠拍了一下刘光辉的大腿,小声说:“快点儿上街去买些早点来。”
  
  刘光辉揉了揉眼睛,问:“我的眼镜呢?”
  
  张红玉回答:“在桌子上。”
  
  刘光辉眯眼看了看张红玉,脸就刷地红了;他拍了拍额头,愧疚地说:“阿姨,你也在啊?不好意思……也不晓得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好了!”翠翠又打了一下刘光辉的大腿。“莫打扰我和我妈睡觉,快点儿去。人家都跟你睡在同一个地板上了,还阿姨呢!嘴巴一点也不乖。”
  
  刘光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桌子上拿起眼镜,戴上了,然后垂头看着在地板上睡着的两个女人,温和地说:“妈,那你就和翠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买早餐。”
  
  张红玉惊喜地道:“好。哪个讲你的嘴巴不乖?我看就很乖的。”说完,她想爬起来,却被翠翠抱住了。
  
  “妈,我想再陪你多睡一会儿。”翠翠撒娇似地说。
  
  刘光辉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门边去开门。
  
  翠翠说:“莫忘记去下河庄买小笼包!妈最爱吃下河庄的小笼包。”
  
  “好哩!”
  
  刘光辉开门出去后,把大门轻轻带上了。他一边快步向前走,一边急急忙忙地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开了机,发现有十五条新信息,就快速浏览了一番,然后给司机小宋打去了电话。
  
  手机里传来了小宋的急切的声音:“刘总,你在哪里?昨天你到哪里去了?打你的手机老是关机。杨老板他们都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讲你再不出现,这笔生意就免谈了。”
  
  刘光辉爽快地道:“先不管羊老板还是猪老板!小宋,你给我听好了,今儿你必须给我办好三件事:第一,帮我去打听一下哪里的家具最好,得尽快给我回话。第二,给我在保靖订购一套房子,最好是靠近酉水河的,档次越高的越好。第三,帮我去香茗泉订五十桌酒席,标准要高点的,时间就订在五月初十。”
  
  “吴总,这是准备做什么呀?”
  
  “笨蛋!当然是结婚啰!”
  
  “你怎么讲结婚就结婚?未免太快了点吧?”
  
  “我结婚难道还要经过你批准吗?兄弟,我都等得三十五年了,还快?!”
  
  “新娘子是哪位?我认不认识?”
  
  “新娘子是下凡的七仙女!幸亏你不认识,要不然,可能就被你这个小白脸捷足先登了!”
  
  “吴总,我怎么会跟你抢女人呢?”
  
  “少啰嗦!尽快去把事情办妥!不然我炒你的鱿鱼!”
  
  刘光辉激动地合上了手机,抖了抖肩膀,吹着口哨,雄赳赳地向前走去……
  
  刘光辉提着一大包早点回到翠翠家时,翠翠一家都已起床。大家围坐在桌边,一边吃早餐,一边轻松利落地把婚事订下了。木已成舟,商量商量无非一个表面形式,体现出一种慎重的态度。一切水到渠成,喜宴就定在五月初十。
  
  吃过早点,一家人就分头去忙了。
  
  春春和妞妞那边出了一点状况:妞妞被她爸爸“软禁”了。
  
  其原因和过程都极简单:妞妞的爸爸在县里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早已给妞妞规划了一条通往幸福的光明大道,只要妞妞一步一步朝前走就OK;而对于跟着女儿突然闯进家门的春春,可讲是不屑一顾。妞妞一跟爸爸提起与春春准备订婚的事,她爸爸就立刻大发雷霆,还摔碎了两只他心爱的瓷杯。妞妞一气之下,就决定跟着春春私奔;可她还没奔出政府大院,就被他爸爸抓住了。妞妞奋力反抗,但却无济于事。她只好一边挥手一边朝着春春喊:“春春!快来救我啊!春春,我爱你!你快来救我啊!我要跟你在一起……”春春对此万般无奈,拳头里捏出了汗水,却不敢冲上去营救妞妞。毕竟人家是父女关系,而他在外人眼里,俨然一位不速之客,是挑拨别人家庭不和谐的祸根子。
  
  春春被值班的保卫赶出了政府大院。他在大院门前徘徊,心想冲进政府大院把妞妞抢出来显然是万万行不通的,可如此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徘徊了一阵之后,就心灰意冷地来到了沱江边的一个小码头上。他原本跟妞妞已计划好,见过家里人之后,就全家人一起划船畅游沱江,而今,来到沱江边的却只他独自一人。他很是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
  
  太阳西垂。来沱江游玩的游客仍络绎不绝,歌声四起,笑声如织,一只只乌篷船慢悠悠地来回穿行着,如过江之鲫。沿河两岸的吊脚楼上陆续亮起了一排排的红灯笼,远望去就像鲜亮的大红柿子。沱江原本在春春的想象中是很漂亮的,曾是那样令他心驰神往,如今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春春坐在石阶上苦思冥想。他在那里等过一夜,想过一夜,然后又回到政府大院门口等了一个上午,仍不见妞妞的靓影。他已感心力交瘁,就恹恹地来到汽车站,登上了一辆中巴车……
  
  春春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家里。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胆小怕死的逃兵,再没脸去面对“父老乡亲”,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不论幺妹和黑狗儿怎样敲门、喊话,他只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置之不理。
  
  春春总是不吃不喝、不声不响、呆在房间里不晓得是死是活,可把幺妹和黑狗儿给急坏了。他俩轮流把守在春春的房门口,谁也不敢有半点马虎,隔那么一两分钟,就对着门喊那么一两句话。翠翠一家正忙着操办婚礼,幺妹和黑狗儿怕扫了别个的兴头,故此才没把春春的坏消息抖落出去。
  
  初十的清晨,黑狗儿喊过话之后,见玻璃窗突然被推开了一道缝儿,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掌。他急忙拿起一瓶矿泉水放在那只手掌上。手掌很快缩了进去,接着,玻璃窗被关上了。
  
  黑狗儿急切地喊:“春春,还是吃点饭吧?饭菜都还是热的哩!”他听了听,没有回应,就又喊:“春春,今儿翠翠就要结婚了,你难道就不想去喝喜酒?”又听,还是没有回应,接着又喊:“春春,要是你不去,翠翠问起来,我跟你妈可不好交代啊。你还是吃点东西,打足精神,装着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去捧捧场,要不然,翠翠一定会很生气的!”
  
  “那她要是问起妞妞,我怎么解释?”春春总算是回话了,声音很沙哑,像干鸭子在叫唤。
  
  “这还不简单?”黑狗儿思索了一下,回答:“就讲妞妞去深圳看她妈还没回来啊。”
  
  “那过几天还不见人来呢?”
  
  “过几天人家小两口飞到新加坡度蜜月去了,哪里还记得起这个事?早就忘到后脑壳去了啊。”
  
  房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又传出了春春的声音:
  
  “你把饭菜都放在门口,人走开,不然我就不吃!”
  
  “好好好。”黑狗儿小跑到餐厅门口,转回身,喊:“春春,饭菜摆好了,你快开门拿。”
  
  房门被拉开了一道缝儿,从内伸出一只手,将放在门外的一碗饭、一碗汤和一盘菜先后拿进了房内,接着房门被关上了。
  
  黑狗儿模仿着拳击手的神态,兴奋地前后跳跃了几下,朝着春春房门的方向用力打了四个摆拳,接着高举起一个拳头,迅速缩回来,并小声叫了声,“噎!”幺妹刚巧从楼梯上下来,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就埋怨说:“什么时节学会打拳击了?小心你的内力太深厚,把我春春给伤着了。”
  
  黑狗儿小跑到幺妹身边,惊喜地说:“我们胜利了。春春不仅喝水了,还吃饭了。”
  
  幺妹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道:“真的?你不会又是在唱戏吧?”
  
  黑狗儿严肃地道:“都已经火烧眉毛了,我还有心情给你唱戏?”他指了指春春的房门,傲慢地问:“看,刚才放的饭菜都跑哪里去了?”
  
  幺妹蹑手蹑脚地走到春春的房门前,弯下腰,仔细地听了听,就抿着嘴无声地笑了,并对黑狗儿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黑狗儿命令似的对幺妹招了招手。
  
  幺妹快步走到黑狗儿身边,小声问:“有什么指示?”
  
  “我是怕你打扰了春春吃饭。”黑狗儿小声说,“他现在就像小兔子一样惊怪,一骇着,怕就不再吃了。”
  
  幺妹思索着点了点头,接着又对黑狗儿伸出一个大拇指,小声说:“还是你这个司令官厉害。我一定得好好嘉奖你。走——”接着,她拉着黑狗儿的手腕子往餐厅里拖。
  
  黑狗儿站着不动,小声说:“先讲清楚,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幺妹甩了甩手臂,巴结似地说:“二两早酒,想不想喝?”
  
  黑狗儿抓了抓脑壳,无奈地说:“春春都那样了,人家哪里还有雅兴喝早酒啰?”
  
  “酒鬼酒,要不要随你。”
  
  黑狗儿忍不住打了个嗝儿,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坚定地说:“就算是玉皇大帝的长命酒,我也不想喝。”
  
  幺妹敲了一下黑狗儿的脑壳,说:“现在春春不没事了?你为他辛苦了一晚上,一定累坏了,喝二两提提神,然后去睡一觉,等中午我再来喊醒你,一起去喝翠翠的喜酒。”
  
  黑狗儿迟疑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讲好只喝二两。请吧。”
  
  就在黑狗儿和幺妹为战胜春春绝食而喝庆功酒的时节,身穿着红色旗袍的翠翠正牵着刘光辉的手走出家门。一些人嬉闹着,簇拥着一对新人向停在门外的花车走去,并不停地往他俩的头上抛撒花瓣。向华在路旁点燃了一挂炮竹。张红玉急急忙忙地从门口走出来,冲到花车边一把拉住翠翠的手,把一个环形玉佩放在了翠翠的掌心上。翠翠知道这是外婆留给妈妈的遗物,自是想起了外婆,同时也想起了外婆对她的好,泪水便珍珠般垂落了。张红玉把翠翠的那只手掌合上后,在翠翠的耳边说:“过门了要跟着光辉好好过日子,妈会常去看你们的。”
  
  翠翠抱住妈妈的腰,幽幽地哭起来。
  
  张红玉又在翠翠的耳边说:“今儿是你的大喜之日,应该高兴,不要哭,啊?”然后捧起翠翠的脸,又说:“我妮儿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幸福的新娘子。快去吧。”
  
  翠翠哽咽着说:“妈,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再见。”她对妈妈招了招手,然后对着站在张红玉身后的向时光招了招手,微笑着说:“爸,我把妈交给你了,再见!”
  
  向时光对翠翠招了招手,微笑着说:“翠翠,你就安心去过你的好日子吧!”
  
  翠翠和刘光辉钻进了花车。众人围着花车祝福了一番后,花车自是远去了。
  
  其实在那几天中,翠翠为了筹办婚礼,简直忙得不可开交。她一直陪着刘光辉拍婚纱照、买家具、买床上用品、买厨具、布置在酉水河边刚购买的一套三室两厅的新房子,等等等等,最终把一个空落落的房子,装饰成了一个蓝色的新房。新房俨然一个奇妙的海底世界,里面的布设,都是按照翠翠的心意来完成的;仅从这一点来看,就体现了刘光辉对翠翠的一片深情。翠翠从近三日的近距离的观察和接触中发现,刘光辉外表看上去温文尔雅,似乎有点优柔寡断的味道儿,实然,他处理起事情来却雷厉风行,毫不含糊,很有一种坚忍不拔的性格。这才是最让翠翠深感惊喜的亮点,俨然一个人去开采一个煤矿,却意外发现里面藏着的是金矿那样。翠翠很快就把刘光辉看成了意外拾得的宝贝,简直有点爱不释手,无论他走到哪儿,她都要黏着,仿佛生怕稍一松手,他就会飞跑似的。
  
  婚礼在香茗泉大酒店如期举行。县里的许多头头脑脑也前来贺喜,这大大提高了喜宴的品味;当然,黑狗儿、幺妹、春春、大妹子、彭大富还有刘百万一家也来了。婚礼的过程与平常的婚礼相似,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在各种类型的小说中都可看到这样的场景描述,故此不再多叙。
  
  在那个蓝色的海底世界里,人们闹过新房后,陆续散去,只余下新郎新娘在闪动的微光中四目相对。从俩人的神情中可以发现:彼此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觉得不可思议,就像沉醉于一个蓝色的梦中,谁也不敢开口说话,生怕一讲话就会把美梦打碎了。俩人的呼吸慢慢儿加快,慢慢儿变得急促;紧接着,两张脸慢慢儿贴近,两只舌头试探性地舔了舔对方的嘴唇;再接着,两张嘴合在了一起……
  
  这一夜,翠翠沉迷在蓝色的光辉之中,如醉如痴,就算在梦里也可看到一道蓝光在闪动;那是她的光辉,那是她的希望!
  
  (九)
  
  翠翠和刘光辉上山祭拜过祖坟,串门拜见过亲友,三天之后就踏上了去新加坡度蜜月的行程。他们在甜蜜的旅行中显然不会知道,春春和妞妞正天各一方,忍受着怎样的痛苦和煎熬。
  
  妞妞被她后妈成天看守着,不得离开家门半步。
  
  妞妞的手机被没收了,她的电脑网线也被剪断了,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躺在阴暗的角落里独自伤感,完全与牵引着她生命之线的那个人失去了联络。
  
  妞妞的后妈姓孙,刚满三十岁,看上去很文静,很贤惠,却是个退役的短跑运动员,还懂得一些武术,简直力大如牛。很显然,妞妞对于如此一个后妈,是感到既可恨又可怕的,并无形中把她当成了恐怖的孙二娘。妞妞生活在豪华的房间里,却感觉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她逃跑过三次,可三次都被孙二娘轻轻松松地抓了回来。妞妞在被孙二娘抓回家的时节,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就是一只柔弱的小鸟,被强行关进了一只可怕的笼子里,却也无可奈何,就连一声苦苦的哀鸣也显多余。
  
  妞妞第一次被孙二娘抓回家后,很是气愤,就用话语去攻击孙二娘,希望她能知难而退。但孙二娘的“嘴功”也是相当之厉害,没几个回合,就把妞妞收拾得服服帖帖。当时的情形大致是这样的:
  
  妞妞坐在沙发上,指着孙二娘愤愤地道:“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孙二娘一边打毛衣,一边不冷不热地说:“这也正是我该向你请教的问题,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要我天天来伺候你?不仅要给你洗衣做饭,还要像守牛一样成天守着你!我吃多了没事做呀?”
  
  妞妞嘟了嘟嘴,又指着孙二娘吼道:“我要去公安局告你!你非法拘禁合法公民!”
  
  孙二娘继续以上一次的谈话风格回应:“何必舍近而求远?就不嫌脚痛?这里是政府大院,公安局也得听政府的,不如就在这里告!再说,我看你也读过几年书呀,怎么对法律常识就模糊不清?这里是你的家,这个家是用来保护你的,为的是不让你受到外来的伤害。”
  
  妞妞气愤地站起来,指着孙二娘的鼻子吼:“我就要跟春春在一起!我要跟他……”
  
  妞妞的话还没吼完,孙二娘就一下子跳上了沙发,俨然一块丰碑矗立在妞妞的面前,并扯着妞妞的一只耳朵,温柔地说:“耳朵是用来做什么的?是用来听话的。我教育过你多少次了?一个女人什么都可以不做,但必须做到“三从四德”。要不是你亲妈不要你了,我这个后妈才懒得对你浪费口舌。”
  
  “哪个讲我妈不要我了?”妞妞感觉很委屈。
  
  “这还要哪个来讲吗?这么多年了,她给你买过一件衣服没有?给过你一分零花钱没有?给你写过一封信没有?给你打过一个电话没有?”孙二娘把妞妞安抚到沙发上坐下,然后也坐下来,搂着妞妞的肩膀说,“你好好想想,还不都是你爸和我在关心你?我们总是把最好吃的留着让你吃,把最好看的留着让你穿,你若是有个三病两痛,你爸和我就急得什么似的,还整夜轮流守在你的床边,生怕你有个什么意外。你在大街上被流氓欺负的时节,还不是我这个后妈挺身而出,帮你把流氓打跑了,要不然……”
  
  “好了。”妞妞站起来,懊恼地说,“算我怕你,你莫再念经了,再听你那么念下去,我真的就要受感动了。我听你的话还不行吗?我这就去房里乖乖睡觉。”
  
  妞妞在孙二娘面前尽量伪装成很听话、很乖巧、一副安于现状的样子,可她骨子里只藏着一个字:逃!妞妞在接下来的两次逃跑未遂之后,都不再跟孙二娘吵架。她知道吵架是没有出路的,只会自找没趣,还会白白浪费自己的宝贵的气力。她一被抓回家后,就乖乖地回到房间里去睡觉,养精蓄锐,或是装模作样地坐在书桌前看书,其实是在预谋下一个脱逃计划。孙二娘也是个明白人,不想再浪费自己的口舌,就只温和地对妞妞讲过一句劝诫的话:“你就尽管跑吧,但莫忘了我曾在省里拿过百米飞人大赛的铜牌。”
  
  通过三次的实践,孙二娘在妞妞的心中又多了一个称号:“飞毛腿”。妞妞明白自己逃脱的希望是极渺茫的,于是在睡梦里也会想:“这辈子恐怕是栽在孙二娘的手里了。哎,春春,你怎么不来救我呀?你快来救我呀!春春,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当她醒来的时节,才发觉枕巾早已被泪水浸湿。
  
  而春春,又何尝不是每分每秒都在思念着妞妞!
  
  春春不忍看到妈妈那爱怜的眼神,就成天呆在黑狗儿的船上,不回去。这对黑狗儿来说,不失为一个好事:他不仅有了个讲话的伴儿,还可以伺机教育春春。幺妹一时半刻见不到春春就会心神不安,可儿子总是在有意回避她,她也无计可施。她想:“只要春春不跟街上的浪儿混在一坨,那么,就说明春春虽然为情所困,却并没有自暴自弃,还是想着往好的方面发展的。”再说,春春成天在黑狗儿身边,幺妹也是很放心的,并赋予了很大的期望。她想:“黑狗儿就是最好的心理辅导老师,况且,他又是那么喜欢春春,自然会全心全力地去开导春春,教育春春。春春在河上冷静反思一段时间之后,心里的结巴就会自然打开了。”
  
  幺妹也有个名正言顺地去见儿子的办法:去石崖边给黑狗儿和春春送饭,一日三餐,从不间断。那简单的饭局,自是变成了一种亲密的会晤。
  
  最初的一天,春春没对幺妹讲过一句话,目光总是凌乱地躲闪着,甚至没真正瞧过幺妹一眼,简直把她当成了一个陌生人,这使得幺妹有些难受,有些委屈。可当着黑狗儿的面又不好把心思表露出来,故此就绞尽脑汁讲一些笑话,想逗儿子发笑。可儿子就是不笑。黑狗儿先前是装模作样地附和着幺妹笑,当他看到春春似乎想哭,也就不再笑了。
  
  第二天中午,幺妹谈起了翠翠在新加坡旅行的一些趣事的时节,春春突然问:
  
  “翠翠要到什么时节才得回来?”
  
  幺妹喜出望外,急忙回答:“翠翠在电话里讲,还会去夏威夷玩一个月,大概要到下个月底才能回来。”
  
  春春想了想,把碗筷放在大石板上,长叹了一口气,小声问:“妞妞有没有打电话来?”
  
  幺妹无奈地摇了摇头。
  
  黑狗儿爱怜地看着春春,问:“你怎么不给妞妞打电话?讲不定,她每天都守在电话机边等你的电话呢。”
  
  春春小声回答:“她的手机老是关机。打过三次她家的座机,都是她后妈接的。”
  
  幺妹急切地问:“她后妈讲了些什么?”
  
  “叫我不要再打骚扰电话,要再打,她就报警。”
  
  “这是什么话!啊?”幺妹气愤地道,“春春,你得给妈拿出点男子汉的骨气来!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你放心,天底下漂亮的女人多得是,就凭你这个人才,只要在门口那么一站,那女人就排着队来了,任你挑选,还怕挑不到一个中意的?以我看,妞妞也就那个样儿,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不必要受这种窝囊气!”
  
  春春站起来,一晃一晃地向船边走去。
  
  幺妹站起来,对着春春的背影喊:“春春,你可要听妈的话,想开点儿啊!”
  
  黑狗儿打了一下幺妹的手,埋怨地说:“还不快点儿收拾碗筷走人?”
  
  幺妹收拾好碗筷,便闷闷不乐地走了。
  
  黑狗儿走到船篷边坐下,看了看躺在船篷里的春春,一边抽旱烟,一边小声说:“你妈是替你急,所以讲话才没有分寸,你莫记在心里,啊?”
  
  春春打了个翻身,背对着黑狗儿,自言自语地说:“妞妞也就那个样儿,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莫信你妈的。妞妞当然是天底下最好的!”黑狗儿很肯定地道,“不讲别的,光只看她那一对大眼睛,水汪汪的,就像两个亮晶晶的池塘,好像还有很多漂亮的鱼儿在里面游呀,游啊,真好看,就算看一辈子也看不厌烦呢!”
  
  春春迅速打了一个翻身,面对着黑狗儿,严肃地问:“还有呢?”
  
  “还有?”黑狗儿抓了抓脑壳,乐呵呵地道,“再看她那张嘴,嗤嗤嗤,就算是王昭君的也没法跟她的相比啊!总是那么淡红淡红的,润润的,特别是在她笑的时节,嘴角儿就弯弯地翘了起来,真的是又调皮又可爱,让人见了真恨不得扑上去亲那么一口。嗤嗤嗤,真要是能亲上那么一口,就只一口!也就死而无憾了。”
  
  春春忍不住笑了,急忙又问:“那还有呢?”
  
  “她那张漂亮的脸蛋我就不再看了,”黑狗儿故作神秘地道,“前面也都不看了,怕看的,免得产生太多的幻想。嘿嘿,我们就从她的背后看,你看她那是个什么腰?什么屁股?什么腿?”他对春春眨了眨眼睛,见春春红着脸在微笑,就装着难受的样子摇了摇头,小声说,“我真的是怕看的,也怕讲的。”
  
  春春急忙坐起来,摇了摇黑狗儿的脚,焦急地问:“你快讲!到底是什么啊?”
  
  “好好好!”黑狗儿兴奋地道,“先看她那个腰,细细的,软软的,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嗤嗤嗤,就算是西施的也没法跟她的相比啊!再看她那个屁股,鼓鼓的,翘翘的,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嗤嗤嗤,就算是杨贵妃的也没法跟她的相比啊!最后再看一看她那两条腿,长长的,圆圆的,走起路来一弹一弹的,像跳舞,嗤嗤嗤,那个轻飘得,就算是貂蝉的也没法跟她的相比啊!”
  
  “还有呢?”春春惊喜地问。
  
  “这难道还不够?‘四大美人’的优点都集中在她一个身上了。”黑狗儿敲了一下春春的脑壳,妒忌似地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抱着一个妞妞,就像抱着‘四大美人’,况且,妞妞还是那样爱你!嗤嗤嗤,我真的是由衷地佩服你呀!你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春春笑了笑,脸色很快又变得忧郁起来,无奈地说:“可是,她家里人一点儿也不喜欢我,见了我就像见仇人似的。”
  
  “这并不重要。”黑狗儿把旱烟斗在船舷上磕了三下,肯定地道,“现在已经不再是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年代了,只要你们是真心相爱,就一定能走到一起!俗话讲,好事多磨,这也正是考验你们真心的时候。”他把手掌按在胸口。“摸一下你的心,称一称她在你心里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好了,你就慢慢称吧!称好了斤两再作回答。我得陪我的美人鱼去谈心了。”
  
  黑狗儿走到船头上去划船。
  
  春春突然说:“这个分量没法称!”
  
  “哦?”
  
  “她又不是只在我的心里,就好像血一样在我的体内流着,这怎么称?”
  
  “是无需再称!”黑狗儿感叹道,“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好好地活着!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分钟,让你的血流得更快活些!”
  
  黑狗儿划着船儿向下游爬去。水路上撒满了他的波浪般起起伏伏的歌声……
  
  春春慢慢儿喜欢与人聊天了,幺妹送饭的兴致就更高了。吃饭时,三个人的谈话都很亲切,笑声不断,形同亲密的一家人在河边野炊。
  
  这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黑狗儿和春春坐在大石板上乘凉。
  
  春春问:“干爸,你在跟我妈结婚的时节,是个怎样的感受?要讲真的,不准骗人喔。”
  
  黑狗儿猛抽了几口旱烟,淡淡地回答:“喜忧参半吧。”
  
  “敷衍了事,回答不够具体。”
  
  黑狗儿笑了笑,长叹了一口气,娓娓地道:“那真的就像是在演戏,可是没有台词,也没有导演作出特别的规定,可以随心所欲地去演,演着演着,头脑就变得迷糊了。”
  
  “假戏真做?”
  
  “那也不是。只是有点分不清真与假。”黑狗儿站起来,说,“我有点累,先去休息了。”说完,他慌慌张张地朝着船儿走去。
  
  “你是喜欢我妈了吧?”春春喊。
  
  黑狗儿的心咚咚直跳。他慌忙转回身,责备道:“住嘴!这句话可不能乱喊!”
  
  “我看你就是喜欢了!”
  
  黑狗儿跑到春春身边,弯下腰,把嘴靠在春春的耳边,严肃地道:“我最后一次提出严重警告——不要再玷污你妈和我的纯洁的感情!要不然,你马上滚蛋!这里从此不再欢迎你。”说完,他气冲冲地走到河边,一头插进了河里。
  
  “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春春大声道,“我看你就是喜欢了!分明是做贼心虚!”
  
  “滚!你这个兔崽子!给老子滚!”黑狗儿一边大吼,一边胡乱地拍打着水面。
  
  “好!我这就滚!”春春嬉笑着向石崖上走去。“我要滚到我妈那里告你去!告你喜欢她!”
  
  “喂!喂喂!你小子你给我站住!”黑狗儿慌了神。“春春,算我错了!你快回来!喂!”
  
  春春转回身,挥了挥手,喊:“就算你下跪磕头,也留不住我了!我要回去陪我妈!再见!”
  
  春春的身影消失了。
  
  黑狗儿仰卧在河面上,凝望着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幺妹在此洗澡时的迷人情形……而今,却物是人非……
  
  春春没再回到河边来。石崖下只剩下孤独的黑狗儿,但黑狗儿并没觉得一丝孤独。他坐在大石板上抽旱烟。在他的心河上,有一只美人鱼正翻腾着,翻腾着……那是他所能想象的,人世间最美丽、最精彩的舞蹈。
  
  (十)
  
  春春的回归,于幺妹而言,就是一种幸福的回归。
  
  近日来,幺妹的心一直悬着,生怕春春又患上了自闭症,而当春春跨进门,笑嘻嘻地喊过一声妈之后,幺妹的心总算是落了地。“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拉着春春的手时想,“还不到半个月,春春终于打开了心结。”
  
  春春回到他原来的位子上照看网吧的生意,可他已不再上网。他已经意识到,他与妞妞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有理想的结果。妞妞若是听她爸爸的话去补习,将来嫁给一位门当户对的公子哥,也许会过得更好,会更幸福。如此一想,他痛苦不堪的心自是淡定了许多。他想他应该从此断绝与妞妞的来往,这样,妞妞就会认为他对她的爱很淡泊,并非她所想象得那么轰轰烈烈,于是就会觉得当初的私定终身是多么幼稚可笑,自然就会毫不容情地把他从她的心上抹掉,经过一番后悔与心痛之后,自是把他给淡忘了。
  
  可春春永远不得把妞妞淡忘,就算死了也不会淡忘。她是他生命的血液,爱的血液。
  
  幺妹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照看店铺的生意,照料儿子的生活。
  
  一晃十天悄然过去。
  
  夜深了。春春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正准备关门,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奔来。
  
  白色的裙裾随风飘舞,高跟鞋踩得石板路嘀哒响,踩得春春的心咚咚响。
  
  春春擦了擦眼睛,没错,他看清了那一个乘着夜色奔来的人儿正是“四大美人”的结合体——妞妞。他朝着妞妞狂奔而去……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都惊喜若狂,都潸然落泪,却没有一句言语。两张嘴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春春才从甜蜜的激情中挣脱出来,拉着妞妞跑进家里,大喊着:
  
  “妈!妞妞回来了!妞妞回来了!”
  
  幺妹惊喜地从楼梯上跑下来,跟妞妞紧抱在一起。同样不需要太多的表白,泪水和欢笑相互交织,就是人世间最美的话语。
  
  良宵总是短暂的。春春跟妞妞偎依在床上,都感觉心里话还没讲完,天就亮了。从窗外射进来七彩的阳光,照在床上,照在了春春和妞妞的笑脸上。
  
  妞妞把自己的遭遇全对春春说了。妞妞是摆出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连环攻势,最终感动了孙二娘,孙二娘才决定“弃暗投明”,偷偷地把妞妞“释放”了。妞妞出门后,孙二娘追了出来,给妞妞手里塞了八百块钱和一部手机,然后就抱着妞妞伤心地哭了起来,妞妞也哭了,那情形恰如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母亲与参加革命的女儿依依惜别。春春知情后,感触颇深,简直把妞妞看成了他的生命的全部。
  
  妞妞在保靖开始了崭新的、精彩的生活。她凭借自己的歌唱实力以及动人心魂的美貌,很快就成为了当地歌厅内的一名当红歌手。春春总是陪伴着妞妞,就像一位贴身保镖,与她形影不离。当他俩牵手在大街上愉快地穿行之时,自是成为了一道流动的风景线,牵动着许多羡慕的、惊叹的目光。
  
  妞妞来保靖半个月后,孙二娘曾来到春春家里探视过一回。
  
  孙二娘是肩负着一项使命来的:谎称妞妞的爸爸因病住院,把妞妞骗回去。这个骗局是妞妞的爸爸设想出来的。而妞妞的爸爸并没想到,他最信赖的孙二娘已经成了妞妞的“间谍”。孙二娘对妞妞讲出了妞妞爸爸的“阴谋”,这让妞妞十分感动。妞妞这时方才记起,后妈其实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孙艳紫,跟一位名歌星的名字谐音。孙艳紫问起了妞妞跟春春的婚事。妞妞回答:“结婚只是一个形式问题。现在,我想集中精力去唱歌,结婚的事先放一放,等过几年再讲。”孙艳紫又问妞妞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妞妞回答:“妈,请你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春春就像影子一样每天陪着我,我感觉很幸福。”孙艳紫在春春家里吃过中饭,就放心地赶回凤凰去了。
  
  妞妞在为了理想而歌唱,身为当家人的幺妹,不表示一些支持和鼓励显然说不过去;于是,幺妹邀约黑狗儿一起去歌厅给妞妞捧场。妞妞在舞台上演唱的时节,不仅歌声甜美醉人,舞技也十分了得,火辣辣的,劲爆勾魂,台下的掌声、口哨声、赞叹声不绝于耳。有很多观众跑上台去给妞妞献花,且多半为男性,妞妞都热情大方地收下了。幺妹和春春见了都很激动,都很欢喜。黑狗儿却感觉别扭,有点看不下去。春春见黑狗儿闷声不响,就问:“干爸,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黑狗儿笑着回答:“我是在为你着急呀!一朵花儿太鲜艳了也伤脑筋。今后,你这个护花使者可有的当了!可得多多留神啊!”春春懂得黑狗儿的意思,就说:“我们都要相信妞妞,都要支持妞妞!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支持她的好男人!”幺妹就挽着儿子的手,乐呵呵地道:“对!军功章里有妞妞的一半,也有我儿子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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